東瑗聽得出,楊媽意思應該是説五夫人把老夫人氣得不輕,老夫人不準五夫人再去榮德閣。五夫人不能在老夫人跟前説情,隻好來找東瑗。


    這樣一個有妯娌、有兒女、有姨娘的五夫人,老夫人還真的不好禁她的足。倘若她被禁足,以後威信掃地,不能降服眾人,難道老夫人親自去管理五爺房裏的事?


    不能禁五夫人的足,卻不準她再去榮德閣,免得老夫人瞧著生厭。倒像是老夫人的脾氣。


    東瑗微微頷首。


    她道:“既母親沒有話讓媽媽轉告我。我倒是想跟媽媽打聽打聽,十二小姐怎麽説給了陳家少爺?”


    “是老夫人的意思。”楊媽媽笑容變得勉強,“説陳家少爺少年英才,即將春闈過後,倘若中了進士,就今年年內成親;倘若沒有,在等三年,等陳少爺高中。先定下婚約。”


    東瑗頷首,示意她説下去。


    “......十二小姐説陳家少爺曾經和五姑奶奶要説親的,而後五姑奶奶不願意,才作罷。現在又説給十二小姐。十二小姐覺得是拾了五姑奶奶的遺落,心裏就不痛快。”楊媽媽輕聲道,手裏捧著茶盞,不敢喝,“老夫人説陳家少爺和五姑奶奶是八字不合,才作罷的,並不是什麽遺落十二小姐不信,當麵頂撞了老夫人幾句......”


    説罷,她不安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臉色微沉。


    楊媽媽見她不説話,隻得繼續道:“正好老侯爺回來了......老侯爺氣著了,要送十二小姐去家廟。五爺和五夫人求情,不中用。老夫人最後勸了老侯爺,隻讓十二小姐禁足三個月。”


    東瑗好半晌都無語。


    內室裏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簷下籠子裏的雀兒嘰嘰喳喳吵鬧聲。


    楊媽媽隻是老夫人要把薛東琳説給陳家,卻沒有説為何突然要給薛東琳説親。依著老夫人的脾氣,明知五夫人是那拎不清的性子,豈會去管她女兒的婚事?


    隻要不算離譜,老夫人就會睜隻眼閉隻眼。


    而五夫人替薛東琳説親,自然是撿了高枝攀的。單單這一點,就不會丟了鎮顯侯府的臉。


    如果沒有盛修頤的事攪合在裏頭,老夫人大約是不會管薛東琳的,免得到了這把年紀了,受兒子媳婦的氣,還要受那個不懂事的孫女的氣。


    東瑗猜想,應該是跟早上五夫人説的什麽跟盛修頤有關事情的牽連吧。


    她還是不明白五夫人到底想要説什麽。


    假如隻是為了出一口氣來罵罵東瑗,早上也罵過了,怎麽還叫這媽媽來?


    她不動聲色,繼續等楊媽媽説下去。


    楊媽媽見東瑗一句話不接,可自己的正題尚未説到,又不能不往下説。若不説明白,回去不好交差的,也不敢藏著掖著,自己頓了頓,又道:“有句話,奴婢不知該不該説......”


    如不該説,就不該這般問。東瑗心裏想著,口裏卻道:“媽媽但説無妨。”


    “老夫人自己的話,她老人家有了年紀,原不想越過五爺和五夫人去操心十二小姐的婚事。隻是前幾日發生了件事,十二小姐鬧了個笑話兒,老夫人才想起先給她説親。”楊媽媽低聲道,説罷看了東瑗一眼,是試探她的反應。


    果然,東瑗眉頭微動,問道:“琳姐兒又頑皮了嗎?”


    關於薛東琳為何被説親,才算點到九姑奶奶最關心的事情上了吧?


    楊媽媽想著,心裏總算輕了一分,東瑗這樣不聲不響聽著楊媽媽獨自言語,令楊媽媽壓著一口氣喘不過來。


    此刻喘上來氣,楊媽表情也鬆懈了幾分,低聲道:“也不算頑皮。項大人的千金及笄禮,請了五夫人和十二小姐做客。還有另外幾家千金一處頑笑。和煦大公主的女兒也去了,她説起九姑爺,大約是説九姑爺西北之行名不副實。十二小姐氣不過,同她打鬧起來。和煦大公主又是最刁蠻的脾氣,上門來替女兒護短,老夫人這才知道了此事......”


    説的很隱晦。


    薛東琳是在公開場合説了盛修頤的好,可能還説了些不應該説的話,甚至叫人看出些端倪了吧?


    老夫人怕這樣拖下去,遲早要壞了薛家的名聲。管教已是不能夠的,畢竟她年紀已經大了。不如早早嫁出去。出閣後,總會懂事些,那些糊塗念頭也就忘了。


    東瑗漸漸明白楊氏到底打什麽算盤,也明白了楊媽媽此行的目的,她心裏忍不住好笑。


    第147節不慈不孝(3)


    第147節不慈不孝(3)


    楊媽媽説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就故作轉移了重點,歎氣道:“十二妹太不懂事。和煦大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我們薛家再富貴,也不能和天家爭什麽的......和煦大公主又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兒。祖母定是很為難的吧?”


    “老夫人確是為難。”楊媽媽道,“跟咱們夫人説,給十二小姐説門親事,或許能懂事幾分,也不需老夫人和夫人時刻為她勞心勞力,才定了陳家的。”


    然後垂首,聲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這事總因十二小姐替九姑爺説話而起......現老夫人為十二小姐説了這麽戶人家,您是十二小姐的嫡姐,她嫁得不好,您心裏定是不落忍的。咱們夫人的意思,讓您幫著周轉周轉......”


    東瑗心裏越發有譜,卻故意道:“母親的意思,要我怎樣周轉?我和十二妹是血脈姊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嫁得如意的。”


    “咱們夫人説,十二小姐是名門貴女,陳大人雖官拜兵部右侍郎,到底是這一輩才到京都立足的,根基太淺薄,門戶太低了些,委屈十二小姐。”楊媽媽越發覺得後麵的話不好説出口,聲音變得底氣很不足,“夫人説,九姑爺的親兄弟、您府上的三爺禦賜沐恩伯,聖旨賜婚的蕭家七小姐又流放千裏,現在還單著呢......不如您在盛夫人麵前説合説合......原本就是親姊妹,做了妯娌不是更加親熱嗎?”


    果然所料不差的


    東瑗的臉色毫不猶豫落了下來,噙了薄怒:“媽媽,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不用想的”


    楊媽媽抬頭,錯愕看著東瑗。


    她是沒有想到東瑗拒絕得如此幹脆。


    她還以為,東瑗定要委婉一番。楊媽媽還準備了很多説辭,趁東瑗委婉拒絕的時候,再勸幾句的,此刻卻全部亂了,一句也不敢再説。


    見東瑗眼底的霜色,楊媽媽有些慌,她忙給東瑗跪下。


    東瑗也不叫她起來,隻顧沉聲道:“不説我進門不久,不能當家做主,三爺的婚事輪不到我這個做嫂子的插嘴。就是盛府我當了家,琳姐兒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豈有我嫁出去的孫女去反駁,然後説給盛三爺的道理?


    母親可以跟祖母爭,我卻是不能有違孝道的。”


    這話,是在説五夫人不孝,對婆婆不尊重,反而要求東瑗這個出了嫁的嫡女來尊重她那個繼室。楊氏總是這樣寬以律己,嚴於待人。


    楊媽媽聽著,半句都不敢駁。因為東瑗説的話,句句都是實情。


    “母親看上了沐恩伯,大可自己去求祖母,亦或者自己跟盛侯爺説去。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我這裏不成,也不用再去和盛夫人説。三爺的婚事,是盛侯爺做主的,盛夫人也是事事聽侯爺的,叫母親不要讓盛夫人為難。


    父親若是也想把琳姐兒嫁給沐恩伯,先推了陳家的事,再派人上門説此事。叫您一個屋裏使喚的來對我這個做大嫂説這件事,到底算什麽?


    又把盛家和沐恩伯當什麽?


    父親也是官場上的人,總不會不如我懂人情世故吧?


    我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個愚笨的,才不會多心。倘若心思再深些的,您説的這些話,我還當做父母的聯手給我這個做女兒的難堪呢”東瑗字字句句,説的嚴厲。


    一席話,説的楊媽媽後背都寒了,一句不敢落的記得心口,連連道是。


    五夫人為何不願自己來説?她打的算盤是讓東瑗告訴盛夫人,盛家上門求娶,這樣薛東琳才有麵子


    讓五爺薛子明公開派人來説,算什麽意思?薛東琳可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先提親的道理?


    這些話,楊媽媽半句不敢再跟東瑗提了。


    “您起身吧我還説一句,您回去也告訴母親:母親説陳家配不上琳姐兒,問問母親,到底哪裏配不上?


    是人物配不上?陳家公子年輕舉人,正是國之棟才;琳姐兒可沒有賢名揚天下的。


    是家世配不上?父親隻是翰林院從六品修撰,而陳大人是兵部正三品右侍郎。


    您告訴母親,讓她細想,到底是陳家公子配得上、配不上琳姐兒琳姐兒現在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小姐。可要是拖下去,等大伯父承了侯,琳姐兒就是鎮顯侯爺兄弟的女兒。到時別説想嫁王侯,就是陳家公子那等少年英才,也怕撿不著。


    再説身家,讓母親去訪訪,現在瞧著盛府鼎盛富貴,可二十年前,盛昌侯也是個武吏出身的。比起現在的陳家,當年的盛家還不如呢。母親現在還得上沐恩伯,往上數三代,誰又比誰尊貴?


    讓母親三思。”


    楊媽媽被東瑗説的隻有連聲道是的分。


    被東瑗這樣披頭蓋麵教訓了一頓,她的臉色煞白。


    “我還在月子裏,原是不能見客的。”東瑗最後道,“您跟母親説,讓母親也疼疼我,等我安心把月子坐了吧。我雖不是母親肚子裏出來的,到底母女一場,我若是不好,母親能安心嗎?她定是不能安心的,就像當年婉姐兒走了,母親安心嗎?”


    她的意思説,楊氏因為東瑗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把她當人看。明知月子裏樣樣不好,還這樣氣她。她説的雖然隱晦,楊媽媽卻是聰明通透的,心裏早已明白過來,暗暗歎氣。


    提起薛東婉......


    楊媽媽心底微駭。


    東瑗又提了十妹,自己眼裏就忍不住有了淚。


    羅媽媽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攪,此刻才急忙上前,勸道:“奶奶,月子裏不能落淚,眼睛不好的。”


    然後對楊媽媽道,“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別誤了宵禁。五夫人還等著您回去回話呢。”


    楊媽媽巴不得,忙起身。


    羅媽媽喊了薔薇和橘紅進來陪著東瑗,自己送了楊媽媽出門。


    到了垂花門口,羅媽媽對楊媽媽道:“我不遠送的,您慢走。回去説多謝夫人給九姑奶奶送藥材。隻是咱們府裏樣樣不缺的,讓夫人不用再費心了,我們都會照顧好奶奶的,請夫人放心。”


    這話是説,讓五夫人不要再來鬧事了。


    楊媽媽苦笑,給羅媽媽屈膝行了一個福禮,才轉身走了。


    羅媽媽再回內室的時候,薔薇和橘紅服侍東瑗吃些東西。她今天有些漲乳,難受得厲害,又被楊氏這樣無緣無故氣了一場,身子越發漲得疼。


    羅媽媽就拿了個瓷盞給她,放了幔帳,讓她自己把乳汁擠出來。


    東瑗隔著幔帳道:“媽媽,您去把誠哥兒抱過來吧。”


    羅媽媽知道她想做什麽,勸道:“奶奶,您剛剛生了三少爺,身子骨也弱,哪裏能親自喂他?您難受就擠出來,不妨事的,乳娘的奶水很好,三少爺餓不著。”


    再説下去,又是一番口舌。


    東瑗今天真的是累極了,懶得去和羅媽媽爭,默默把自己漲乳擠了些,才好受點。


    羅媽媽接過瓷盞,端了出去。橘紅親手替東瑗掛起了幔帳,又服侍她躺下。


    東瑗想著五夫人,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橘紅和薔薇在一旁陪著,聽到她輕輕歎氣,橘紅就上前,低聲安慰她:“奶奶,您別往心裏去。從前五夫人不就是這樣?您以前事事忍讓她,今日總算説了一句話頂她。奶奶不必難過,氣著自己值多了。”


    薔薇也道:“是啊,奶奶咱們不靠五夫人吃喝,您何必氣悶著自己?”


    東瑗就撲哧一聲笑:“我哪裏氣悶?我今日説了一番話,隻怕楊媽媽回去説給她聽,她是要氣的。我隻在想,有些人真是貪心不足。你讓她一步,就她步步逼近,隻當你好欺負。”


    若不是覺得東瑗好欺負,怎麽敢在她月子裏,不顧盛家的顏麵吵上門來?


    她是鎮顯侯府的五夫人,是建衡伯府的小姐,竟然不把盛家放在眼裏,還瞧不上正三品官職的陳家,嫌棄人家沒有爵位,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婆家是有爵,娘家有爵,可她的丈夫沒有


    倘若分家之前,皇帝沒有恩澤薛家,沒有順手再封五爺一個伯爺或者國公爺,他就隻是鎮顯侯爺的兄弟,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雖然很多翰林院學士最後進了上書房,宣麻拜相指日可待,但依著五爺薛子明的見識才學,東瑗覺得他沒有這個機會。


    再過幾代,漸漸成了鎮顯侯府的旁枝,出了三服,兒孫再不爭氣,漸漸就落寞了


    可楊氏好似從未有過這等憂慮,依舊橫行,不懂廣結善緣。


    羅媽媽進來,聽到東瑗的話,就微微一笑。


    方才東瑗説給楊媽媽聽的那些話,羅媽媽覺得很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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