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扮好了之後,攬鏡自顧,胭脂水粉已經遮掩了東瑗的蒼白。濃妝下,鏡中女子曼妙嫵媚,容顏穠麗。


    東瑗都沒有想到去怨恨自己長了這麽一張臉,而是先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睡熟了,東瑗在他床前站了一瞬。看著兒子越來越嫩白的小臉,微嘟的嘴巴,十分討喜,她的心仿佛被什麽撞了下,有些悶悶的疼。


    羅媽媽跟在身後,拉東瑗的衣袖,裝作若無其事笑道:“皇後娘娘召見,你還在誠哥兒這裏磨蹭?快去,回來看個夠不好麽?天天看都看不夠,沒見過你這樣疼孩子的。”


    這話是想告訴東瑗,什麽事都不會有。


    東瑗明白羅媽媽的苦心,終於揚臉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時辰還早,不及的。哪有不疼自己兒子的娘親?我看誠哥兒,就是看不夠。”


    屋裏服侍的眾人都笑。


    東瑗回身,掃視了眼滿屋子的人,道:“橘紅陪著我,薔薇留下吧。”


    薔薇和橘紅都微微吃驚。


    “倘若皇後娘娘留我說話,回來晚了些,讓世子爺不用擔心。”東瑗看了眼迷惑的薔薇,補充道。


    薔薇頓時明白過來:大奶奶是怕世子爺擔心,不知出了何事,所以讓自己留下來解釋給世子爺聽。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們,薔薇言辭爽利,又是常跟著東瑗的。她的話,盛修頤更加相信。


    大奶奶不想家裏人擔心。


    薔薇反而更加擔心:難道真的有事?又是看誠哥兒,又是留自己給世子爺傳話,怎麽都有些不吉利的意思。她看著東瑗,目露擔憂,正好和東瑗的目光撞個正著。


    東瑗眼波收斂,已經恢複了些許平靜。觸及薔薇擔心的眼眸,她目光頓時決定下來,微微一笑。


    薔薇的心口放佛鬆了些許。


    羅媽媽親手幫東瑗披了灰鼠緙絲披風,又幫她穿了木屐,讓她快些去。


    從靜攝院出來,有粗使婆子抬了軟轎,等著東瑗。


    盛府門口,早有備好的華蓋折羽流蘇馬車。停放片刻,馬車頂端便有薄薄一層積雪。鮮紅的流蘇穗子被雪打濕,更添豔麗。


    橘紅扶東瑗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來,把一個盤螭銅手爐遞給了東瑗。又問東瑗是否冷。


    車廂夾壁有厚厚的氈絨,寒風無法吹入,又鋪了羊毛地毯,並不寒冷。


    東瑗手裏捧著銅手爐,更加感覺不到寒意,她如實道:“我不冷。”


    而後,車廂裏又靜謐下來,唯有馬車轅子滾動的聲音。


    “大奶奶!”橘紅一直沉思,猛然想起什麽,失聲喊道。


    東瑗也在想心事,突然被她一喊,嚇了一跳。她原本就精神緊繃,這樣毫無防備一喊,一個激靈,心都要從口裏跳出來。


    “怎麽了?”東瑗平複心緒,撫著胸口問她。


    “今日是不是皇後娘娘貴降的日子?”橘紅目露驚喜,問東瑗。她雖然不知道東瑗在害怕什麽,卻知道東瑗對皇後娘娘請她進宮的目的一直猜不透,正在擔驚受怕。


    橘紅在薛家也服侍了些日子。


    她最開始進薛家,就是在大夫人榮氏的院子裏當差,榮媽媽親自調教她們新進來的婢女。那時也是十月中下旬,具體的日子不太記得,卻也是個下雪天,大夫人讓榮媽媽去給良娣送生辰禮。


    那次橘紅和另外一個小丫頭當差,負責照看茶水。那小丫鬟毛手毛腳摔壞了一隻茶盅蓋子,榮媽媽就罰橘紅和那個小丫頭跪在雪地裏。


    橘紅清楚記得,漫天大雪紛飛,寒氣從膝蓋處冒上來,那個小丫頭嚇得偷偷啜泣。


    而後大夫人出來,對榮媽媽說,今日是良娣的生辰,就算替良娣積德,饒恕了這些小丫頭。還催著榮媽媽快些把良娣的生辰禮送去太子府。


    那時的薛良娣,就是今日的皇後娘娘。


    倘若是皇後娘娘的生辰,請了家裏姊妹前去,倒也說得通。東瑗聽著這話,也是微愣。


    她根本不知道皇後娘娘是什麽時候生辰。


    她到薛家的時候,皇後娘娘早就成了太子良娣。她幾乎沒怎麽見過那位堂姐。


    “是嗎?”東瑗反問。


    橘紅也拿不定主意,就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年月太久了,我不記得具體是哪一日。可那時也像今日一樣,下著大雪,想來差不了……”


    東瑗細想,也覺得靠譜。元昌帝還病著,皇後娘娘自然不會大張旗鼓辦生辰宴。可是到生辰這日,請了家裏姊妹前去團聚,倒也可能。


    她的心仿佛鬆了幾分。


    沒有見到皇後娘娘,一切都還不能下結論,東瑗又是暗暗歎氣。對於皇宮,她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


    她從來沒有在那裏生活過,隻是憑借後世的影視作品,就判定那是個吃人的地方,是不是有些武斷?


    對於這個年代的女子而言,不管在哪裏都不得自由。


    隨著馬車緩慢前進,東瑗終於到了禁宮東華門。


    盛府的傭人和馬車被攔在東華門外,東瑗遞了名帖,乘坐禁宮的馬車,往皇後娘娘的坤寧宮去。


    馬車繞了片刻,東瑗一直靜靜坐著不敢動。


    等馬車停下來時,便有女官上前,攙扶了東瑗下了馬車。


    雪依舊在下,坤寧宮前的丹墀上一片雪白,把青灰色的地磚覆蓋。地上濕滑得厲害,哪怕是笨重的木屐也有些站不穩腳。


    東瑗小心翼翼攙扶著東瑗的手,緩步進了坤寧宮。


    這一刻,她慌亂的心莫名靜了下來。不管是皇後娘娘的生辰還是其他原因,她已經進宮了。


    第211節進宮(2)


    對於皇後娘娘的坤寧宮,東瑗第一次踏入。


    之前進宮一次,是在太後娘娘的慈寧宮。那次進宮的心情比此刻更加忐忑不安,東瑗不敢東張西望,唯一就是把禁宮的地磚顏色樣式看得一清二楚。


    而這次,她微微揚臉,把坤寧宮的宮門看個遍。


    大雪遮掩下,更添肅穆莊嚴。


    這裏,曾經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使盡百般手段。若成功,便是母儀天下、千古留名;若失敗,一縷孤魂黯然逝,香消玉殞。在偌大的皇宮裏,應該不會有誰記得離去的人。


    這裏,東瑗從未向往。


    女官見她打量著宮門,低聲喊了聲:“郡主,小心足下。”


    東瑗回神,淡笑著多謝。她跟在女官,小心翼翼行走,進了前殿。繞過幾處兩進兩出的暖閣,才到了皇後娘娘的正殿。


    東瑗踏入正殿,便聞到一股幽淡的清香。


    坤寧宮的正殿跟普通人家宴息起居處一樣,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四口青銅大鼎裏燃燒著銀碳,將熱流源源不斷送入殿內。殿內溫暖入春,卻悄無聲息。


    東瑗沒有抬頭,在女官的牽引下,跪下給皇後娘娘行了大禮。


    “起身吧。”須臾,東瑗才聽到皇後娘娘慈和溫和的聲音道。


    這聲音很陌生。


    上次進宮見到皇後娘娘時,她還是皇貴妃,雖眾妃之上,卻在皇後之下,聲音裏不似這般親切,有些卑躬屈膝。如今,她是這後宮之主,她理應拿出正宮娘娘的寬容氣度來。


    東瑗道謝,緩緩起身。


    她微微抬眸,看到坐在鳳塌上的女子,衣冠壯嚴,麵容慈祥。東瑗打量她。她也正在看東瑗。


    兩人目光一幢。都帶著探究。


    東瑗慌張垂首。


    皇後娘娘已經笑起來:“給郡主賜座。”


    東瑗道謝,半坐在內侍搬來的椅子上,垂首不敢再去看皇後娘娘。方才的一瞥,東瑗發覺如今的薛皇後,越來越像大夫人榮氏。比起上次見麵,現在自信溫和的皇後。容貌更加相似。


    皇後已經是上位者,不再需要刻薄,所以從她的麵容上看不出她的性格。可東瑗對她仍是存了一份好感。


    在東瑗潛意識裏,對大夫人的好感轉移了些到皇後娘娘身上。


    如此一想。東瑗居然放鬆不少,不似剛剛那麽不安。


    “盛昌侯近來可好?”皇後娘娘含笑和東瑗寒暄,“盛夫人身體是否健朗?”


    東瑗恭敬道:“都好,多謝娘娘掛念。”


    “盛昌侯是國之功臣。他突然請求致仕,陛下再三挽留,無奈盛昌侯去意已決,陛下才忍痛同意。每每提起。陛下總說自己少了左膀右臂,處處掣肘,要是盛昌侯在旁,豈會如此?陛下總是念著盛昌侯……”皇後娘娘提起東瑗的公公,語氣裏滿是不舍。


    可當初到底怎麽回事,作為盛家長媳的東瑗最是清楚。


    陛下和皇後對盛昌侯絕對沒有挽留的意思。


    現在這樣說,不過是給盛家體麵。字字句句,居然有些巴結盛家的意思,東瑗突然就對皇後娘娘請她進宮的目的不明白起來。


    到底是為了什麽突然宣她進宮?


    “多謝陛下和娘娘掛念。”東瑗低聲道。“侯爺年紀大了,身子不好。大夫說他早年征戰,體有舊疾。倘若還是勞心勞力,隻怕壽命難續。侯爺也有心為社稷出力,隻是力不從心,辜負了陛下和娘娘的厚愛。”


    皇後娘娘就看了東瑗一瞬。


    她好幾次聽母親說,祖母很喜歡排行第九的小堂妹。上次相見,皇後娘娘覺得東瑗不過是容貌出眾些,並無什麽才德。說話也是中規中矩的。心裏一直疑惑東瑗是如何得了祖母的青睞。


    對於祖母,皇後娘娘一向敬佩有加。


    薛家的兒女。無人不服老祖母的。


    如今聽東瑗這番話,果然是個心思巧妙的。皇後娘娘不過是客套說了幾句盛昌侯,她就以為皇家對盛昌侯不放心,怕盛昌侯東山再起,所以對說盛昌侯身體不行了,可能不久於人世,讓皇後放心。


    這個小九妹,隻怕比十一妹還要機靈幾分。


    皇後娘娘微微頷首。手邊的茶盞端起來輕抿了一口,皇後繼續問:“盛夫人怎麽不到本宮這裏坐坐?盛貴妃也時常念叨盛夫人。你回去和盛夫人說聲,倘若沒事,時常來走動走動……”


    聽這語氣,好似和盛貴妃關係很好。


    東瑗自從嫁人,就明白一個道理:分享同一個丈夫的兩個女人,永遠沒有真心。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是看不順眼的。


    特別是那個女人還曾經很受寵愛。


    盛夫人若是常到皇後這樣走動,隻怕皇後會覺得她是來惡心自己的。


    “是。”東瑗沒有反駁,低聲應了是。答應歸答應,來不來就是盛夫人的眼色了。


    東瑗覺得盛夫人是個很有眼色的人,不會來給皇後添堵。


    說著話兒,女官進來通稟,說單國公夫人到了。


    單國公夫人,就是大夫人的第二女,皇後娘娘的親妹妹薛東喻。


    二姐也來了,大約真的是皇後娘娘找家裏姊妹相聚。她先找東瑗來,也許有別的用意,卻可能並不是因為元昌帝。


    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氣緩慢輸出來,東瑗緊緊攥著的掌心微動。


    皇後一聽單國公夫人來了,眼角的笑意更濃,忙說請進來。比起東瑗,她和薛東喻可是同胞姊妹,感情深厚。


    片刻,便有穿著一品夫人朝服的女子婀娜進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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