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的第一年結束了。


    我們五月底去了第三中學,那裏作為中立場地舉行了江元一中和桃渡中學的三四名比賽。這是濤濤和學長們的謝幕戰。教練排出的陣容以初二學生為主,幾位沒有多少機會的學長紛紛首發。雙方放下壓力,踢出了大比分。隊長先利用角球助攻袁逸空首開紀錄,隨後接到濤濤的傳球遠射擴大比分。桃渡在上半場尾聲扳迴一城。下半場,穆錚和閻希相繼登場,後者助攻前者頭球破門,但桃渡很快又入一球,比分來到了3:2。隊長的任意球射門造成了桃渡門將脫手,我們的23號機敏地在門前補射成功。穆錚梅開二度以後,教練用趙蕤換下了曾朔石。比賽尾聲,閻希利用個人能力連過三人,左腳破門。桃渡則利用最後一個角球打進了他們本場比賽的第三球。5:3,一場精彩的對攻大戰,雙方的發揮都相當不錯,可惜趙蕤最後還是丟了一球,沒能完成零封。我們拿到了一枚銅牌,算是實現了之前的諾言,讓濤濤帶著一枚獎牌離開。第三名也是一中曆史上最好的成績了。


    或許第三名要比第二名開心,領到獎牌的那一刻大家都是笑著的。


    兒童節一過,決賽就在奧體中心的外場地打響了。那裏能容納不少觀眾,不過我還以為是在奧體中心裏麵比賽呢。奧體是容量不低於八萬人的體育場,雖不是專業足球場,氣勢也極為恢宏。據說我們城市的球隊每場比賽上座人數都在三萬以上。不知道在三萬人的注視下踢球是什麽感覺,但葉芮陽講,日本的高中生聯賽決賽就是在舉辦過世界杯決賽的專業足球場裏進行的,全國轉播,現場觀眾人數甚至比j聯賽都多,是一年一度的盛典。


    內田要是迴日本了,能踢上這樣的比賽嗎?他在日本學生中是什麽水平呢?至少在我們這他是出類拔萃的。外校和北川,去年決賽的對手在今年又一次碰麵。比賽當天,我收到了好幾份觀賽邀請,有蒲雲和阿華的,也有賽事組委會的。教練告訴我,賽後會有頒獎典禮,獲獎者會被邀請觀看決賽,並在賽後領獎。


    但比起領獎,我更希望外校能拿到冠軍。


    整場比賽的基調在第3分鍾就確定了。劉熾在禁區裏指揮防守時被北川的傳中球砸到了手臂,裁判果斷吹罰點球,金旻一蹴而就。之後一小時的比賽漫長沉悶,外校想盡辦法要扳平比分,卻被穩守反擊的北川不斷化解。怪不得葉芮陽說自古決賽無名局,烈日下的對決簡直是一場折磨,尤其是對落後一方的折磨。阿華有過幾次機會,但都和進球差之毫厘。蒲雲又急又慌,全然不在狀態,太想贏怕輸了,幾腳射門偏得離譜。尹日榮的缺席對外校來說是沉重的打擊。累計黃牌停賽的他一個人坐在觀眾席最前排,依舊沉默著,我沒好意思去跟他打招唿。


    他不能說太多話。米樂告訴我,半決賽結束那天晚上他去醫院檢查(他自己沒什麽問題),正好遇到了尹日榮。那時才知道,這位延邊來的同學小時候遭遇過一場車禍,人活下來了,說話卻一直不利索。到了初中,他被接到江元的叔叔家,邊治療邊上學。足球成了他的語言。


    然而他今天隻能無聲地坐在看台上,烈日下的背影似乎屬於一位老到再不能走上戰場的戰士。


    第57分鍾,我迎來了解脫,尹日榮也終於落寞地把頭埋進了膝蓋裏。內田高德接安東佑開出的任意球在門前搶點破門,比分變為2:0,比賽再無懸念,北川的隊員們紛紛衝入球場擁抱慶祝。阿華在補時的最後一分鍾終於為外校敲開了北川的城池,可惜為時已晚,北川開球的刹那,裁判吹響了全場比賽結束的哨音。北川中學沒有連續兩次跌倒在同一個地方,用眾誌成城的防守保住了勝果。隊長金旻舉起了去年沒能在這片場地上舉起的冠軍獎杯,皇後樂隊的wearethechampions響徹全場。而在此之前,漫長的頒獎儀式上,我和夥伴們領到了最佳新人陣容的證書。這個陣容倒是11人製的,也就意味著有11名初一學生入選。當了好幾個月的網友後,我終於見到了霍宇齊,他是唯一一位未能進入淘汰賽但入選最佳新人陣容的球員。穆錚和他熟得很,聽說他倆從小就認識。明明也跟他聊了幾句。


    但我沒有太多心情跟他們寒暄,而是走到了同樣站在領獎台上的蒲雲身邊。小胖子賽後哭得稀裏嘩啦,接過證書的時候都神情恍惚。


    縱觀頒獎儀式,冠軍成了最大的贏家,決賽mvp和杯賽mvp分別被內田和金旻摘得,最佳教練也歸屬北川。穆錚拿到了金靴和最佳新人,隊長獲得了助攻王。走下台後,教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了我一番,說我的出勤率差了一點,不然就可能爭取到最佳門將了。我沒太在意,隻知道今晚答應了蒲雲去他家一趟。這個晚上,他會需要我在身邊的。


    教練在最後一節社團課上宣布,由於我們今年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學校派我們去浙江社會實踐三天,主要是去紹興和杭州學習,每人最後上交一篇遊記即可,還可以自費帶上家屬。我邀請了姐姐,她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倆好幾年沒一塊旅行了。姐姐接任了文學社社長,足球社的社長倒一直沒定下來。教練叫我們每人填了一張表,讓大家投票選出自己心目中下任隊長、副隊長以及第三隊長,而且不能投自己。我們當堂交上去後,她卻說要等到社會實踐的最後一天才公布。大概是想讓我們都去參加這次活動吧。徐牧和嶽隱也投了票,她們現在都是足球社社員,自然會一同去浙江。不知為什麽,嶽隱徹底退出了新聞社,足球社給她安排了球隊經理的職務。


    濤濤沒跟我們出去,家裏肯定還有不少要忙的事。和他的告別是那樣匆忙。本學期的最後一堂班會課上,老班說完了假期注意事項,忽然讓他上台來跟大家道別。此前,全班可能也隻有我和葉芮陽知道這件事。我隻記得他說完再見後鞠了一躬,大家紛紛鼓掌。不知道為什麽要鼓掌,或許是出於禮貌,或許是出於習慣。我沒有鼓。班會課下了,大家收拾好書包,跟平時一樣各自迴家。當然,我也看到不少同學特意走到濤濤桌前跟他道別。至少,我們都說了再見,以後應該也能再次見到。離別雖然傷感,但知道還有再見的可能便是幸福的。


    出發的那天,我們在學校門口集合等待大巴。都是熟悉的麵孔,平常不怎麽出來的幾個人也沒有缺席。閻希跟我們說,他費了老大的勁才讓媽媽把他放出家門。“小小葉”也來了,這迴沒戴假發,更可愛了,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同時還有根呆毛在風中悠閑地飄蕩。一旁的學學背著吉他,走到哪裏都丟不開老本行。葉老大和嶽隱躲在一邊不停地給我們拍著照片。重要人物總是最後才登場,教練、穆錚以及周老師到了以後,司機才打開了大巴車的車門。教練告訴大家,周老師是我們這次社會實踐的指導老師以及“導遊”。浙江的曆史文化十分興盛,沒有“專業人士”講解,走馬觀花是看不懂多少的。


    啟程的時候陽光明媚,大巴車平穩地穿行在高速公路上,學學的彈奏和姐姐的歌聲像光一樣穿越道路兩側灌木的影子。一路上是碧綠的田野,沉靜的丘陵,以及波光粼粼的太湖。一切都融入了陽光下的夢境,晃晃悠悠,綿綿長長。我們幾個男生擠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說說笑笑,居然一點暈車的感覺都沒有。車至中途,教練讓學學幫她彈了一首《喀秋莎》,她用周老師的小蜜蜂擴音器給大家唱了一段,大夥掌聲雷動,教練的東北腔唱起這首歌來精神極了。姐姐趁機起哄,要周老師也來唱一首,教練也故意把話筒塞到她手裏。周老師臉紅了,穆錚趕緊幫媽媽解圍,讓學學彈了一段lemontree,他唱,算是滿足了大家的願望。


    我也想上去唱一首,但我記不清我想唱的那首歌叫什麽了,也記不得大部分歌詞了。它是電視劇片尾曲,印象中有一句是出門遠行前和媽媽的告別。其實縮在後麵靜靜地聽他們唱也足夠開心了,開心得我想跳出窗外,追著我們的大巴,在陽光下跑啊跑,一刻也不停下來。


    快到紹興前,話筒和擴音器終於幹起了本職工作。紹興在千年曆史中人才輩出,而大家最熟悉的當屬魯迅。下車以後,我們真的見到了隻在課本中出現過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還有那張刻著“早”字的課桌。雖然實物好像並沒有魯迅在課文裏寫得那麽特別,但大家還是不斷拍照和觀察,似乎一心要找出魯迅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周老師帶我們穿過魯迅故居的長廊,黑瓦白牆生長在我們兩側,腳板則一步步清脆地敲打在青苔隱現的石板上,像老宅裏安靜的心跳。周老師說,魯迅小時候就是在這條窄窄的迴廊上跟弟弟周作人玩遊戲,假裝戰爭中失散的兄弟。魯迅對周作人喊著弟呀弟呀,周作人向魯迅叫著哥呀哥呀,對方就在自己的麵前,可他們卻在遙遠地尋找彼此。


    而長大以後,兄弟二人竟真的分道揚鑣了。聽完這個故事,我們穿過低矮的屋簷與小橋流水,走到古鎮的街道上。我和米樂買到了傳說中的茴香豆,還有全國古鎮裏都有的臭豆腐。葉芮陽和川哥則點了“曼妙紅燒肉”,阿放這種喜歡甜食的小孩應該會覺得它那層濃稠而晶瑩的醬汁確實很曼妙吧。街邊的小鎮無一不是琳琅滿目,我們幾個人湊了點錢,買了一個“猹絨毛玩偶”,它的鼻子和嘴巴尖尖的,腦袋是黑白兩色,看上去挺聰明。不曉得這個玩偶是不是真的猹絨毛做的,也不曉得魯迅知不知道他的小說有了周邊產品,但我們都挺喜歡它,準備送給濤濤和她的妹妹。不過,小姑娘要是問什麽是“猹”,我們也還是答不上來。


    正討論著呢,看到學學拿著一個糖人走了過來,穆錚幫他背著吉他。學學買了一件黑色短袖,已經穿上了,胸前寫了一行歪歪斜斜的白色大字——“你也配姓趙”,下麵跟了個大大的問號,還標明了出自《阿q正傳》。背後也有一行字:“救救孩子”,緊隨其後的是一排省略號,這句的出處則是《狂人日記》。姐姐被他這件“行為藝術”的衣服逗笑了,忙上去告訴他,他要是想改名趙敏學,她不會有任何意見,所以不用害怕。學學撇撇嘴,說才不想姓趙呢,徐牧說他給臉不要臉。


    第一天晚上是在紹興的青旅過的。它坐落於河畔,是由一間老宅改造成的,隔著窗戶,安靜時能聽見牆外的槳聲,當然也可能隻是波浪的攪動,但搖曳的紅燈籠確實是在晚上亮起來的。女生們住的是標間,男孩子們則是學校宿舍那樣的大間,上下鋪,一個房間能住10個人。算上阿放,我們初一的學生正好能包下一間。我自然是和米樂一下一上。葉芮陽是兄弟倆,川哥跟明明,穆錚搭學學,閻希和趙蕤,大家一進房門就跟設置好程序一樣選擇了自己的同伴。短暫休息後便是交換零食,並趁著輪流洗澡的空子掏出手機打遊戲。男生的快樂真是簡單極了。洗完澡的學學換了件幹幹淨淨的白背心,盤腿坐在他的下鋪上撥弄吉他。這時我才注意到他那把吉他比往常用的小很多,琴弦也隻有四根。他告訴我們,這是尤克裏裏,最容易上手的樂器,也很便於攜帶。米樂和阿放圍了上去,請學學教他們。果不其然,才過一刻鍾他倆就都找到七個音在哪了。看著小小的尤克裏裏上手指的滑動,我不禁有些喜歡學學了,他是那種能將生命感洋溢於指尖與喉嚨裏的人,仿佛有什麽魔力,通過音樂將我們聚集一處,不斷靠近。突然很想從背後摟住他,然後抱著吉他一同從長滿青草的山坡上滾下去。當然,這隻是短短一瞬的念頭,再次聽到他那句討厭的口頭禪後我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


    我們睡前聊了好久好久的天,聽著濤聲拍打兩岸的磚石,想象月光鋪灑在江南的小橋上。我們聊了各自的理想。葉老大想去當電競選手,但隨即又改口說以後大概會去學建築,他爸爸就是幹這一行的。阿放堅定不移地說要去大學研究傳統戲曲或是古代文學,雖然許多大人都對他說這個想法可愛得很,過幾年就會被放棄。明明說小時候也挺想“子承父業”,但他爸爸覺得學醫太辛苦了,想讓他學點別的。可能是計算機吧,他對物理和天文也挺感興趣。川哥的爸爸是研究甲骨文的,這倒是讓我們吃了一驚。不過他的想法倒是跟明明差不多。閻希說自己沒想過要做什麽,得看家裏人的意見,估計會讀工科或者商科。米樂也是這麽想的,說完便隔著床板揪我,問我想做什麽。我還真沒有好好思考過,梅梅上次說的開出租車其實不錯,但去了趟糖果店,我想我開個店賣糖或者賣咖啡也挺好,但我實在太不擅於跟人交流了,估計是做不成的。實在想不出,米樂又催著我,我便說了以後想當個醫生,也許是因為姐姐一家都是醫生吧。好巧不巧,趙蕤也想當醫生。大家都笑了,說以後看病可方便了。米樂不依不饒地問我想當哪一科的醫生。我說獸醫,以後專門給你看病。話音未落,他的枕頭唿嘯而至。


    本以為自己已經夠不靠譜了,沒想到更不靠譜的人還在後麵。學學說他的理想是到麥田裏抓小孩,沒人能搞懂這是什麽意思,也沒人能想到穆錚的理想同樣天馬行空:去非洲大草原上騎馬和打獵。不過這迴趙蕤反應過來了,問穆錚是不是喜歡海明威,穆錚笑著說心有靈犀一點通。聽他倆一解釋,我才想起來周老師說過,海明威曾經在非洲打過獵,獅子豹子都打了不少,所以《老人與海》裏的老漁夫會夢見獅子。聽姐姐說,海明威是“硬漢”的代表,穆錚的氣質和他像極了,無論是場上還是場下。也正是出於這個印象,我給了他投了隊長票。


    他們幾個還談到了海明威的好幾部作品,什麽《太陽照常升起》、《永別了,武器》、《喪鍾為誰而鳴》、《乞力馬紮羅的雪》,這些題目都很好聽,這位硬漢好會給小說起名字。


    第二天,我們把時間交給了西湖。上午天氣炎熱,即便沿湖而行,我們還有點懶散,周老師講了蘇東坡和張岱的故事,如今隻記得人名了。下午到了九溪十八澗,我們的精神瞬間在樹蔭與流水中充沛了不少。聽著蟬鳴鳥叫,踏著天然的石塊,我們小心翼翼地趟過了一條條溪流。小孩子到底是喜歡自然的,尤其在夏天喜歡清冽的水,遠遠望見,心底裏就有了脫掉鞋襪,光腳沿著溪水往樹林深處尋覓的想法。要是能打一場水仗也不錯呀,上次米樂往我頭上澆了一盆水的仇可至今沒報呢。當看到了盡頭處的山澗飛瀑,我更是想一股腦跳到山下碧綠的小潭中——最好把米樂也扯上。


    在杭州的短短一天裏我還曾盼望著去嶽王廟看看。嶽飛是民族英雄,一直以來都很敬佩他。聽周老師說嶽飛墓就在西湖畔,真有點想向老師們提議去那裏祭拜祭拜。但我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我們的時間也十分緊湊,沒在杭州留宿,傍晚便匆匆趕去德清了。這個之前隻在《水滸傳》裏看過的地名是我們三天社會實踐的最後一站。今晚我們會在莫幹山腳下露營,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爬山看日出。望見山下整整齊齊紮著的帳篷,在草地上歡唿雀躍的我們心都快要飛到山頂了。


    帳篷是三人的,可以想見要為了住宿問題糾結一番。我有點想把趙蕤拉過來跟我和米樂在一起,但趙蕤又不好意思丟開閻希不管。姐姐倒是幫我們想出了一個辦法:抽簽。大家都帶了身份證,由她們三個女生抽出三個組合。結果是米樂、趙蕤和葉芮陽,川哥、閻希和穆錚,我抽到的是學學和阿放。明明是唯一被剩下的,換作別人可能多少有點不樂意,他倒沒什麽意見。那天他是跟隊長還有“指導袁”住的。


    災難性的結果,我平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學學,更何況今晚還要跟他睡在同一條被子裏。雖然有時他挺能吸引我,但說實話,他比蒲雲還像我的克星。我去求葉芮陽,想讓他跟我換一個帳篷。米樂卻不答應,說平時跟我聊得挺多了,這次也想跟別人聊聊,不想老跟我擠在一起。這家夥,可能是想趁我不在和趙蕤說說話吧?我也有很多話想跟趙蕤說呀。不過,也由他。


    夜幕降臨,在不遠的房區洗過澡後,我們於營地的篝火前圍成一圈,玩了幾盤狼人殺。學學沒玩,而是跟負責營地的工作人員借來了耳麥和藍牙音響。他繞著火圈走起來,為在場的每個人彈唱了一首歌。有二十多人呢,我們玩了多久,他就唱了多久,最後嗓子都有點啞了。姐姐讓他歇會,他搖搖頭繼續唱。徐牧說別管,他早就想找個機會開個人演唱會了。學學給我唱的是許巍的《執著》,米樂得到的是一首英文歌,blowinginthewind,據說很有名。他唱給其他人的歌我也全部記得。到了最後,學學給沒來的濤濤唱了一首羅大佑的《戀曲1990》,嶽隱借著篝火拍下一段視頻,大家暫停了遊戲,在火光映照的鏡頭前一一招手。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雲天。轟隆隆的雷雨聲在我的窗前,怎麽也難忘記你離去的轉變。孤單單的身影後寂寥的心情,永遠無怨的是我的雙眼。”雖然不太會唱這首已有點年代感的歌曲,但它悠揚輕盈,透露著脈脈深情。學學唱著唱著,腦子和肩膀都卯足勁地搖晃著,手指更是迅速地撥動,仿佛要直衝隱藏在夜幕中的藍天白雲。


    他唱完以後,姐姐和嶽隱都對擦汗的學學喊著“安可”、“安可”,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演唱會行將結束時觀眾要求返場再唱的口號。當時什麽都沒管,就感覺渾身滾燙,不由自主地和她們一起喊了。於是學學又唱了一首張震嶽的《再見》。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我不能答應你,我是否會再迴來。不迴頭,不迴頭的走下去。”沒加唱還好,一唱之後突然鼻子一酸。旁邊的幾個小夥伴都差不多,嶽隱拿相機的手微微顫抖。學學唱著唱著坐到了草地上,愈發沙啞的嗓音還在努力將這首輕快而又凝重的歌推向注定的終點。恍惚間,唱著歌的似乎不是學學而是濤濤,是他在向我們告別。但出現在麥克風前的終究不是他了。


    濤濤和學長們都離開了。所有的擔子落到即將步入初二的我們肩上了。


    十點多鍾,大家被趕迴了帳篷,明天要爬山看日出呢。學學打著哈欠,第一個進了帳篷,栽倒在最裏麵。和阿放摸黑進去後,我正準備拉上拉鏈順勢躺在門口,阿放卻求我讓他睡外側,怕熱。這下沒轍了。隻要別人求我,我實在沒法拒絕。何況阿放比我小兩歲呢,他說什麽我都得答應,隻好戰戰兢兢地躺到中間了。


    夏天熱,但山裏晚上會慢慢涼下來,一定要把肚子蓋好。阿放這麽說著,很貼心地把帳篷裏預備好的被子攤開了,還特意問了最裏麵的學學夠不夠蓋。學學嗯了一聲,顯然累壞了,演唱確實很費體力。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味道,和地表青草的氣息混合著,竟有一股類似水果的清香。這股氣味讓我想起弦弦,和容易出汗的我相比,他一直是很少出汗的,即使出了也會立即幹掉,然後身上就有股和平時不太相似的味道。他比我還注意衛生,特別介意那種難聞的氣味。但他出汗後的味道一點都不難聞,我甚至有點喜歡。它介於洗衣液與牛奶之間,像香蕉或是芒果。


    我居然從學學身上聞到了類似的氣味。這世界好神奇。


    柯佩韋。學學喊了我的名字。


    怎麽啦?我問。


    你昨天晚上騙人了。你根本就不想當獸醫。


    在黑暗中,我看到學學閃動的眼睛和得意的笑容。我凝視著他,他也凝視著我,他的笑飄蕩在我麵前,似乎永遠也不會散去。


    你怎麽知道柯柯哥哥不想當醫生呀。阿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沒人能騙過我。學學搖了搖手指,抬抬小下巴,問我說錯沒有。


    我承認了。


    騙人是要乖乖受罰的哦。他說著呢,突然撲了過來,開始撓我的腋窩。原來世界上還有另一個這麽喜歡撓別人的家夥,我和他在帳篷裏打鬧起來,就差沒把頂給掀了。這家夥可比米樂難對付,還喜歡上腳。不過他沒用力,腳底也很厚實,踢到身上像被一隻小貓用肉墊給踩了。後來阿放也加入了戰爭,我們倆沒能搞清楚他想幫誰,所以就哄到了一起。鬧著鬧著,巡夜的教練發現了,三個人被隔著帳篷訓了一頓,聲音還特大,我都能猜到姐姐和米樂會躲在被子裏幸災樂禍。但也還好,她訓的主要是學學,那一句“你不要把小朋友帶壞了”尤其好笑,我用被子捂著嘴,差點出了聲。


    鬧完以後,我們靠到了一起,聽著山間的清風吹拂與草葉搖晃,慢慢進入了夢鄉。阿放輕輕地幫我們數著羊,用的量詞卻是“顆”,仿佛數的是天上或湖裏的星星。大概是不打不相識吧,和學學折騰了半天,又一起挨了罵,我放心多了。


    不知是幾點,米樂叫醒了我們仨。迷迷糊糊地爬出來,差點連襪子都忘了穿。米樂邊拽我邊重複著一句“再也不敢了”,讓我清醒了不少。趙蕤果然把我賣了。作為報複,我把出賣我的人推倒在草坪上,他故意地滾了好幾圈,身上也帶上了一股草木的氣息。打著哈欠和明亮的手電,我們裹挾一股寒氣,在黑魆魆的山道間謹慎地前行,小心地互相提醒。靠緊一點。離外麵遠一些。跟上了沒有?一次半夜的行軍。姐姐說她想到了拿破侖翻越阿爾卑斯山的壯舉,曆史上的英雄或許也曾在某個夜晚頭頂漫天星光,帶領千軍萬馬在綿長的山路上迤邐而行。時間啊,它熔鑄在山脈之中,與亙古不變的宇宙同唿同吸。當我們走到平坦的路上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望向天空。從北鬥七星到夏季大三角,以及在天河中張開橋梁般翅膀的天鵝座,璀璨與壯美的星空從天上徐徐流淌到雙眼之中。我們在山風裏此起彼伏地唿吸,鼻尖輕盈的氣息穿越沉睡的樹林,隨靜默的山巒傳唱,飄向遙遠的星河。在這麽一刻,我感覺自己似乎走出了夢中生命的迷宮,在記憶與死亡交織的湖水之外看到了更寬廣的世界,它同宇宙一樣浩渺,如偉大的神明般包容著人類的弱小與怯懦,對著生命的方向閃爍出清冽的光。


    但不知為什麽,穆錚沒有和我們一起爬山。隻有他不在。


    帶著深沉的喘息,我們登上了山頂。東方已悄然發白,我們靠在山岩之上,默默等待太陽帶著新的一天升起。大家都近乎睡著了,被微冷的風刮亂了頭發也不肯睜開眼睛。直到山頂的小賣部開張,飄來一股烤腸和方便麵的味道,我們才如夢初醒。能喚醒我們的大概隻有它們了。沒過多久,太陽如一顆飽滿而新鮮的橙子,從雲海中漸漸顯露出來,向每一寸天空與土地濺射著燦爛的汁液,每個人身上都塗抹上了那股溢滿希望的橙色。太陽升起來了,此時此刻,我隻想把身邊的人緊緊抱住,一刻也不鬆開。


    “新的一天到了,現在公布新任隊長。這是教練組和每位同學的共同意見,希望他能帶著大家在新的賽季裏取得新的成績。”


    我們的嶽大經理走到了最前麵,大家滿懷著憧憬地望著她。


    “江元一中足球隊的新隊長是……”


    但穆錚不在這裏呀。


    “我們的門神——柯佩韋!”


    在大家的掌聲和歡唿聲中,我被米樂推到了前方,溫熱的陽光跳躍在我的背上,似乎驅散了經久的冷氣。不知說什麽好,也不知自己怎麽就被選上隊長了,估計是大家對我有什麽誤解吧。但鄺灝將袖標接力似的遞到我手上時,我沒有推辭的想法,輕輕接過它,非常感激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既然你們還願意相信我,我就一定不遺餘力。至少是那一刻,我希望自己能將黑夜全部留到身後,沿著新生的陽光走下去,永不迴頭地走下去,就像姐姐寫給我那句話,“既然無退路可走,那麽就讓我沿著這條神秘的河流,穿過黑夜,一直往前駛去吧”,日後它會出現在姐姐送給我的社刊《獵人與輕騎兵》的扉頁上,在漫長的一生時光中被我牢牢記住。[1]


    屬於初一的時間已經結束,而我們的故事仍將繼續。我將發現真相背後的真相,在生命的迷宮中和漸漸靠近的同伴同行,尋找屬於彼此的出口。


    (第二卷完)


    [1]姐姐寫的這句話出自赫爾曼·黑塞的短篇小說《笛夢》。


    三四名比賽


    江元一中5:3桃渡中學


    決賽


    江元外校1:2北川中學


    頒獎


    最佳新人陣容(343)


    守門員:柯佩韋(一中)


    後衛:赫明明(一中)、陳延灞(五十四中)、蒲雲(江外)


    中場:喬立(五十四中)、安東佑(北川)、霍宇齊(理附)、閻希(一中)


    前鋒:穆錚(一中)、內田高德(北川)、施振華(江外)


    最佳陣容(433)


    守門員:付鉑(北川)


    後衛:卜令富(北川)、袁逸空(一中)、劉熾(江外)、蒲雲(江外)


    中場:鄺灝(一中)、安東佑(北川)、閻希(一中)


    前鋒:穆錚(一中)、內田高德(北川)、金旻(北川)


    最佳新人:穆錚(一中,11出場,9首發,11進球,1助攻)


    決賽最佳球員:內田高德(1進球,4次解圍,6次爭頂成功)


    市長杯最佳球員:金旻(北川,11出場,11首發,7進球,5助攻)


    金靴:穆錚(一中,11球)


    助攻王:鄺灝(一中,7助攻)


    黑馬獎:桃渡中學


    體育道德風尚獎:江元外校、江元三中、五十四中


    最佳主教練:白毅誠(北川)


    季軍:江元一中


    亞軍:江元外校


    冠軍:北川中學


    江元一中隊內數據


    射手榜


    球員進球數


    穆錚11


    閻希7


    鄺灝6


    黃敏學2(2)


    王曉亮1


    張濤濤1


    赫明明1


    米樂1


    許祥1


    袁逸空1


    助攻榜


    球員助攻數


    鄺灝7


    閻希5


    張濤濤4


    黃敏學2


    米樂2


    柯佩韋1


    穆錚1


    葉芮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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