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像和照片不同。它是活動的,每次觀看總會有新的發現。套用一個說法,錄像和美術作品是在描述可能發生的事。我們這代人很幸運,留給後人與自己的記憶是鮮活和彩色的,可以在任何時候用手指輕鬆地喚起——隻要我們還沒把那些數據組成的聲音與圖像完全忘記。盡管時間溜走了很多,但重新迴看這一段過去,又響起了你們的聲音,難免產生那種親切感,時光仿佛重現在了眼前。


    夏天就要來了呀,陽光給大地塗上繁茂的金色。在這座城市裏,春天隻是個太過短暫的夢,一睜眼便是浮動的燥熱了。無論是記憶還是現在,氣候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如此,如果不是自己身體的變化,誰又能證明時間是流動的,而非安靜地在城市裏堆積呢?江元就像個蝸牛殼,外麵是堅實而古老的城牆,鑽進去,睡著了,醒來了也還是那樣,還可以再做一個比之前更長的夢。


    但我知道,我們早散了。夢可以做得很久很久,但終歸是要醒來的,就像每個孩子都必須長大。


    我要把聲音放得大一點,讓錄像可以更好地吸引我的注意。


    “大家好。今天由我來解說江元市市長杯四強首迴合的比賽,江元市第一中學坐鎮主場對陣江元市理工大學附屬中學。雙方球員還沒有進場,我們趁這個機會來介紹一下對手的情況,身披亮紅色球衣的理工附中在八強以4:1的總比分淘汰了溪嶺中學。他們的主力球員是……”


    姐姐永遠是這麽有條不紊。不過,和上學期的解說比,她似乎沒那麽活潑了。大概是我不在看台上吧。好像我在身邊時,她還可以肆無忌憚地逗我玩,裝出一副愛支使人或欺負人的樣子。聽說她平時是十分安靜的,很少和人開玩笑,尤其不會和男生說笑——似乎我也不怎麽和班上的女孩子來往。已經到了初二,有幾個女生我都沒主動說過話。有時真不太知道該怎麽和女生說話。一來是自己的事已經很多了,作業和考試沒完沒了,想想都焦頭爛額。二來是各種條條框框讓我覺得跟女孩子講講話都有可能被同伴或老師用懷疑的眼光注視。不知道姐姐是不是這樣,但這種隔閡或多或少存在著。我們本就是在單元樓密密麻麻的一扇扇防盜門裏長大的,到了學校也要將自己用一張張小桌子間拉出的縫隙隔開——就要小中考了,考試是家常便飯,大家的座位要越離越遠才對。


    我怎麽又在想這些事了呢?明明是準備看錄像的。迴憶仿佛是把自己泡在浴缸裏,熱水嘩啦啦地流,有時盆裏的水才蓋過腳,龍頭裏噴出的水花卻控製不了地濺到了身上。我的思緒就像濺起來的水花,不經意間飛到了別處。


    屏幕裏,隻留下聲音的姐姐還在講著,而她的意外也來了。一聲悶響,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了,也打斷了她的解說。打完招唿後的遲疑仿佛能從屏幕之外看見。


    “我來跟你一起解說吧。”


    “好呀。不過你今天不踢嗎?”


    “不踢,我累計黃牌停賽。”


    “嗯。大家歡迎一中的副隊長黃敏學同學,他會給我們提供專業的角度與分析……”姐姐的語調有些生硬。咱們倆確實是親人,碰到學學後的反應都不太自然。但或許未必,我已經不那麽“怕”他了,姐姐可能隻是跟他不是很熟罷了。


    “我不是副隊長,咱們隊沒設過副隊長。隊長永遠是柯佩韋的。我也沒什麽專業角度。”他再次打斷了姐姐,後者肯定是尷尬到沒有出聲,真不知這對組合會怎麽解說比賽。


    “穆錚,你在嗎?能聽到我說話嗎?聽到的話發條彈幕吧。”看了好一會空空蕩蕩的體育場,我才再次聽到屏幕外的聲音。然而此刻的我和過去的學學都沒有看到任何一條彈幕。沉默再次覆蓋,直到《公平競賽曲》有節奏地響起,僵持的氣氛才隨著鼓點緩緩瓦解。畫麵中,自己和同伴以及對手們慢慢出現在了賽場中央。


    “一中本場比賽的首發門將是23號柯佩韋。後防線上,從左到右是10號盧卡,6號赫明明,5號葉芮陽,3號米樂。中場是20號何宏暉和4號李百川。9號閻希是單前鋒。我說得對嗎?”姐姐像是在征求臨時搭檔的意見。


    “大概吧。”他迴答道,聲音更加沉悶,興許是穆錚沒理他的緣故。而在遠處召集隊友喊話的我怎麽也不會知道看台上是這樣一種氛圍。


    比賽開始了。


    “盧卡接到閻希開出的皮球,迴傳給赫明明。明明大腳長傳,對方的後衛有點冒頂……”


    “打門呀!打!”


    畫麵裏的閻希帶球突入了禁區,在學學的叫喊聲中,他輕輕將球往右後方一敲。插上的米樂得球便是一腳遠射,還是用左腳踢的。皮球稍稍高出了橫梁,躍起的理工門將似乎心有餘悸地朝隊友們攤了攤手。


    “還不錯,射門質量還是可以的!”姐姐鼓勵道。


    “對嘛!不能慫,就是要打出氣勢!”學學補充。


    似乎隨著裁判啟示般的一聲哨響,隔閡的壁壘顯現出了可以被打破的跡象。我們因為這項運動認識了彼此,正是隨著它的開始,所有人都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它隔離了臃腫的作業、反複的考試與張望的眼睛,將我們聚焦於綠茵場上的奔跑與躍動,忘卻了作為支持者以外的其他身份,一切都隨皮球的運動與彈射化作了共同的聲音。


    但賽場上的人絕對無暇考慮這些。當艾尼瓦爾高大的身軀真正站到身邊時,強大的壓迫感隨影子從腳下覆蓋到了頭頂。隻要他一得到皮球,就會像一輛無堅不摧的坦克一樣在我們的防區內橫衝直撞,碾來碾去。幸虧我們聽取了明明的意見,嚐試去切斷他與霍宇齊的連線。教練安排阿暉首發,隻給了他一個任務:從頭到尾死纏霍宇齊。他像甩不掉的膏藥一樣貼在理工的核心與大腦身邊,不給他一點順利接球的機會。而理工其他球員的傳球都或多或少欠缺隊長的精度與準度。他們的防守型後腰,背後印了個scofraze的8號同學幾次直塞都被川哥穩穩攔截。而老葉和明明輪流頂在了艾尼瓦爾的背後,他想轉過身來也得費上好一番力氣。天羅地網,這種針對性極強的防守恰是我們對強敵最好的尊重。


    “艾尼瓦爾前場拿球,葉芮陽扛住了。這裏還需要協防,注意別犯規,不要給定位球……”


    “小心!別讓他分出來!”


    “艾尼瓦爾給到了邊路,隊友插上助攻。低平球傳中,要看住艾尼瓦爾,別讓他搶點射門。卡住他的身位!”


    “這是什麽防守啊!後點怎麽漏得幹幹淨淨!”


    學學幾乎是對著手機屏幕咆哮。我對理工的這次進攻印象挺深,老葉和明明一左一右死死把艾尼瓦爾卡在身後,球從我和他們倆中間穿過,待我轉身看向身體左側時,李天城已經在後點完成了打門。球力道十足地射到了邊網上,從視頻裏看好像進了球門似的,懸得很。


    “沒進就好,沒進就好。”這迴心有餘悸的換成了姐姐,她不斷重複著,仿佛在給自己壓驚。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迴艾尼瓦爾是碾到了我們的禁區裏。如嶽隱所說,他並不隻是一個單靠身體吃飯的“糙漢”,腳下動作也靈活得很。他在右邊路得球後正對著米樂,並沒有憑借人高馬大的優勢上前碾壓,而是來了一套“踩單車”的動作,速率之快連米樂都跟得有些勉強。一係列假動作之後,米樂漸漸失去了重心,老葉忙趕來協防。眼見得又要麵對兩人的夾搶,艾尼瓦爾猛地一衝,突然提速抹過了米樂,想通過瞬間的爆發將我們的後防線生吞活剝。即將被甩開的米樂在身後探出腿來想踢走皮球,卻被艾尼瓦爾敦實的身體生生彈開了,像擊打在盾牌上棍子被堅盾結結實實地反彈迴來了一樣,米樂一個踉蹌竟摔倒在地。好在艾尼瓦爾第二下趟球趟得有些大,葉芮陽及時趕到,卡住了他接球的位置。此時隻要大腳解圍就好了,可艾尼瓦爾卻偏偏能從夾縫中邁出長腿,將球往門前一捅。已是混亂不堪的禁區瞬間人仰馬翻,插上的李天城在混亂中又是一腳射門,射完後就和補防明明絆在一塊,雙雙跌倒在地,而做出側撲的我和因傳球失去重心的艾尼瓦爾也躺在了草皮上。球擦著立柱出了底線,運氣是真的不錯。


    心髒不好真的不能看。聽到姐姐這麽說,如今是覺得有些好笑,畢竟都已變成了“親切的迴憶”。不怕不怕,咱們不慫他,守得住。學學竟然會安慰人了。但我們在上半場行將結束時還是再度考驗了她的心髒。首先是我們的角球,米樂開出,明明將球點給了葉芮陽,後者來了一記轉身打門。動作極其瀟灑,球卻高得連姚明都夠不著。理工隨即開出門球,李天城在我們的左路突破,製造了盧卡的犯規。上半場被阿暉給予了“特別關照”的霍宇齊第一次有機會主罰任意球。也就隻是這麽一次機會,他兜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弧線,雖然艾尼瓦爾在包夾之下未能頂到皮球,埋伏在他身後的8號卻搶到了落點。“神撲,簡直是開掛了!”“怎麽做到的呀,韋韋太厲害了!”他倆同時驚唿。因為角度問題,畫麵上看不清我的撲救動作。隻有三四米吧,8號還頂出了一個反彈球,我連手都來不及舉,完全是用胸口把球擋了下來。還好姐姐沒看清,不然我連班級門都不好意思出。


    “你說,咱們是不是有點太保守了?”半場結束,我們迴了更衣室,沒能聽到的對話通過視頻保留了下來,“有威脅的射門也就那麽一兩次,在主場被理工壓著打。”


    “咱們本來就是打防守反擊的球隊。進不了球,控球率再高有什麽用呢?”


    “但防守反擊不是隻守不攻呀。一中的比賽就是要有激情,就是要踢得好看,不是嗎?‘擺大巴’多沒意思呀。”


    “可踢得好看能進決賽嗎?能拿冠軍嗎?咱們沒這個金剛鑽,幹嘛要攬那些瓷器活?”學學的聲音有點不滿,“誰不想踢得好看呢?可咱們要是衝出去和理工打對攻,好看是好看了,後防線估計會讓艾尼瓦爾突個千瘡百孔。被人家進個三四個就好看了嗎?”


    “好啦,我明白的。就是上半場踢得有點別扭。”麵對學學的抱怨,姐姐的聲音反而溫柔了不少,“要是你能上就好了。”


    “唉,人手不夠呀。其實我都能猜出來,下半場估計是小七換阿暉,要是落後了就上樂奔,不落後就換徐牧。咱們的牌太少了。萬一再有人受傷,難道讓隊長頂上去嗎?”


    “你可別小看我弟弟哦。他傳球很好的,我可是從小看到大的,實在不行了讓他踢個中場也沒問題。”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要改行當門將呢?當然,隊長踢門將踢得很棒,要不是他隊友,我可能都不敢相信他以前踢過中場呢。”


    “種種原因吧。小學的時候那幾個位置競爭挺激烈,他一直是替補,踢不上比賽。”


    “是因為他的競爭對手是他弟弟嗎?”


    他們竟然聊到了這個話題。


    “你怎麽知道的?”姐姐的語氣也驚訝極了。


    “他跟我提過。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還好吧?”學學顯然慌了,說話都有點舌頭打結。


    “沒事。我還是蠻堅強的,對吧?”


    “嗯……雖然我跟你不熟,隻知道你是隊長的姐姐,成績特別好,還是文學社的社長。但是,我能感覺到,你很了不起。隻是,有時候也別硬撐呀,很難受的。該哭也要哭。”


    “為什麽對我這麽說?因為我是女孩子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不過,男孩子想哭的話也要哭出來呀。”


    鏡頭之外的世界沉默了,隻有風搖動體育場邊逐漸茂密的樹林與灌木的聲音。


    “我迴來了呦。”


    第三個人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不知他們倆在那時是怎樣一副表情。但一旦望見了出現在他們身後的臉,除了欣喜若狂外,可能就隻剩想哭的衝動吧。他在上半場開始後不久就到了,為了不打擾我們比賽,特意在場外等到半場結束。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了這裏,背後的意義遠遠超過比賽本身。如果真是在比賽過程中見到他,我們中再專心致誌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停下腳步。


    而當我們從通道裏走出來時,我們將會望見他的身影在六個月後再度出現在了體育場邊。身上還披著厚得踏實的衣服,手穩穩地搭在欄杆上,仿佛登上城堡的國王全副武裝地瞭望硝煙彌漫的戰場。久病初愈後的身軀宛如崖壁上的古老浮雕,大海吹動航船筆直的桅杆與飽滿的帆,渾濁的海水冒著白泡被堅定不移的船體衝破,碎裂在礁石上,夾雜著海對岸的花朵在夏日盛放後無畏的氣息。他的臉被接近炎熱的太陽照迴了往日的精神,仿佛告訴我們,死亡在生命麵前隻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假設。


    來了,看到了,征服了。曾經勝利過,以後也一定會勝利。歸來的穆錚用生命最強有力的方式提醒了我們。


    艾尼瓦爾在下半場仍保持著極佳的狀態,他甚至完成了一次接近倒掛金鉤的打門——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倒鉤,是背靠球門時倚住了川哥,用腳尖將球倒吊到了門前。球高出了橫梁,他摔倒了地上,還被吹了抬腳過高的犯規,但即便作為對手也會為這次兼具想象力和爆發力的射門折服。正如姐姐所說,從沒想過有人能在市長杯的舞台上嚐試倒鉤射門——這種動作簡直不是初中生能做出來的。誰說的,穆錚一定可以做到!學學不服氣地反駁。你太高看我了,就算身體到了最佳狀態,我也不覺得自己能玩出來呢。穆錚笑著,聲音還有些虛弱,不過那份淡定的聲音已足夠讓人相信他這次迴歸的自信。


    正是我們積極的貼身防守讓艾尼瓦爾不得不使用這麽艱難的攻門方式。同樣受製的還有霍宇齊。老實說,我們的逼搶有些兇狠。穆錚的出現讓我們興奮不已,而阿暉明顯有些興奮過頭,幾次防守動作都不算小,終於被裁判出示了黃牌。阿齊也在下半場開始前見到了穆錚,兩人沒說什麽,相視一笑。迴到場上後,麵對我們的圍追堵截,他沒有抱怨,情緒上也波瀾不驚,仍通過細膩的腳下技術支持球隊。之前我們也遇到過很多出色的中場球員,相對於安東佑和童婧,阿齊的技術似乎沒有絕對的優勢,跑動範圍與體能儲備上好像也不如尹日榮,但他踢球給人的最直觀感受卻是“合理”。每一次傳接球都像是經過了充分的思考,像下棋一般,走一步便知道下麵三步該如何處理,幾乎很少出現失誤。在如此血脈賁張的環境下,他仍有思考的餘力,並保持了絕對的冷靜。既是閱讀比賽的戰士,又是臨危不亂的指揮官。下半場除了用一腳倍加精彩的弧線射門考驗過我之外,他慢慢洞察了我們的戰術。漸漸地,他和艾尼瓦爾之間似乎達成了默契,開始以自己為誘餌,牽製我們的防守。


    “天呐,這是第三次了吧!真以為要丟了!”我們防線上的又一次疏漏使姐姐完全忘記了“解說”的身份,更像一個如坐針氈的球迷。理工打出了流暢的前場配合,阿齊找到了背身拿球的艾尼瓦爾,被老葉頂得搖搖晃晃的後者用大長腿十分勉強地將球橫向一做,李天城擺脫盧卡的糾纏在禁區裏得到了球。我死死守住了近門柱,他的一腳推射相應地打向了球門遠端。倒地撲救時已經鞭長莫及,速度不快的皮球慢慢悠悠地奔向球門,在不太平整的草皮上彈起了一下,最終被立柱攔下。米樂也顧不上查看身邊的情況,直接將球踢出了底線。


    “沒事沒事。這叫什麽來著,‘三過球門而不入’?葉芮陽說得一點不錯,這哥們是不是不知道射門鍵在哪?”學學笑了兩聲,大概是想讓氣氛放鬆一些。賽後,他在更衣室裏說了同樣的話,逗得大夥哈哈大笑。但在那種驚魂未定的時刻,笑話是聽不進去的,反倒讓深陷其中的人更加焦慮不安。姐姐沒有迴答,倒是穆錚分析了幾句:理工的進攻有點不成體係,過度依賴阿齊的指揮和艾尼瓦爾的個人能力。7號和16號無疑是理工最厲害的兩個點,但除了他們以外,理工的其他球員未必比我們強到哪去。足球不是靠一兩個人就能解決問題的。一中的進攻雖然也隻能靠閻希的靈光一現,但我們的防守在經曆了幾次硬仗之後已慢慢具備了韌性與彈性,即使也會犯錯,可隻要所有人擰成一股繩,想光憑個人發揮攻破我們的球門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說得也是,不再是那條紙糊的防線了。”穆錚的話倒讓姐姐定了定心,“其實,看了這幾腳射門,我自己的心髒都在變強了呢。”


    聽到這句話,突然覺得當時應該在門前多搞點事情,好再幫姐姐訓練訓練心髒呢。


    “教練之前總說我們是乖寶寶,但大家現在學會怎麽戰鬥了。無論陣容多殘缺不全,對手給的壓力多大。咱們的氣質變了。‘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穆錚說道,“可惜我缺席了呀,想想還挺遺憾的。”


    “你在的話就沒那麽多硬仗了!”學學哼了一聲,“咱們這學期也太不容易了,從小組賽第三輪開始,場場都是生死戰,有過這麽慘的球隊嗎?”


    “南非世界杯的西班牙算不算?第一場就輸了,後來越踢越有冠軍相,連續三個1:0淘汰了葡萄牙、巴拉圭和德國,決賽對荷蘭,更是由伊涅斯塔在加時絕殺。”穆錚答道,“那是西班牙第一次獲得冠軍呢。伊涅斯塔還把進球送給了去世的朋友。之前我還想過,要是咱們進了決賽,學學在比賽最後完成了絕殺,而我不在了,他會不會像伊涅斯塔一樣把進球和冠軍都送給我呢……”


    “你什麽意思?媽的,你不在了,別說一個什麽破爛市長杯,世界杯冠軍也他媽一分錢不值!誰想要誰要吧!”


    “你過分了,不許開這種玩笑。”


    “但我確實想過,在很害怕的時候想的。這種念頭反倒讓我安心了一些。好啦,我不會隨隨便便走的。我向你們保證。”


    人大概隻有在從容不迫的時候才會對自己的朋友談這樣的事吧,但這種從容不迫也分多種情況:知道不再有危機的從容不迫,或是明白一切已不可避免的從容不迫。好在時間證明了穆錚沒有說謊。


    “也許我們就是西班牙隊。”幾分鍾後,一度忐忑不安的姐姐說出了這句話,“這場要是贏下來了,就真有冠軍相了。”


    在下半場進入後半段後,我們的反彈終於在理工的久攻不下中出現了。如學學的預測,小七登場換下了阿暉,也帶來了教練的新布置:盧卡頂到中場貼防霍宇齊。邊後衛盯防對方的中場核心,似乎是一種很老派的戰術設計。小七則活躍在盧卡原本鎮守的右路,充沛的體能保證了他可以來迴衝刺。也正是在一次防守反擊中,他和盧卡在中圈附近完成一次長距離的“撞牆”配合,突破了理工的中場屏障。小七帶球到了前場左側,瞅著閻希正拚命往禁區趕,用右腳送出了一記過頂挑傳。球傳得稍稍有些大,閻希衝到了底線附近才勉勉強強用右腳把球夠迴來。理工的守門員和後衛都高高舉起了手示意球已出界,但裁判沒有任何表示。電光火石間,閻希將球撥到了左腳,也稍稍找到了一點點角度。對方中後衛有點冒失的上搶讓他獲得了捕獲獵物的一刹那機會。輕盈閃躲之餘,閻希用左腳完成了射門。門將側撲,球在他倒下前那一刻從兩腿間的縫隙裏穿了過去,不急不慢,近乎優雅地滾入了網窩。反複地迴看錄像,我才徹底看清了在球場上沒能看到的進球畫麵——還得關上聲音,看台上夥伴們發出的歡唿震得支架上的手機都有些微微發顫了。閻希一定強忍著背上的隱痛,進球後沒有太過激動地慶祝,隨著簇擁他的同伴們走到看台前,雙手向捕捉著這一激動人心瞬間的眼睛與鏡頭比出了一顆飽滿的心。眉宇間的得意之情像是在召喚著鋒線搭檔的迴歸,今天看來都是如此親切可愛。


    可他們再沒有搭檔過了,客場對新建的比賽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絕唱。一語成讖,陪伴我們兩年的鋒線組合這輩子都沒有並肩作戰的機會了。


    “千軍萬馬,一錘定音!理工附中的紅色戰袍像熊熊燃燒的火焰,而閻希就是火焰上小小的白色浪花,短短的一瞬便將火光全部澆滅!決定勝負的是創造機會的能力,更是把握機會的能力!”


    但……也許還有機會。聽到姐姐穿過時間的聲音,我突然又覺得說這種話還為時尚早。我們注定要散,注定會分開,但也注定有重新見到的一天。我開始相信了,心中也開始期待。就像那場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後,我們相信自己注定能打入決賽並捧起冠軍獎杯一樣。


    江元市市長杯淘汰賽第二輪


    五十四中2:1江元外校


    江元一中1:0理工附中


    江元一中隊內數據


    射手榜


    球員進球數


    閻希5


    米樂3


    黃敏學3(1)


    穆錚2


    葉芮陽2(1)


    盧卡2


    赫明明1


    蕭祺1


    助攻榜


    球員助攻數


    閻希5


    米樂4


    蕭祺2


    黃敏學1


    赫明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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