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的身形一滯。


    他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皇上盛怒之下,再聽到劫獄的消息,沒準兒就是一個‘若有反抗,就地正法’的旨意。


    且對景仁宮而言,也是一個極大的可趁之機。


    可讓他瞞著皇上,這不是知情不報嗎?


    他自幼放在心上的是富察氏世代忠於當今皇上,無論何時何地,決不可抱有私心的祖訓。


    但她方才……好像用了個‘求’字。


    福康安眼中明滅了一陣。


    “答應了。”


    馬車簾落下,將他的聲音阻在了外麵。


    馮霽雯拔下發頂的玉蘭簪,放在手心裏握著。


    他自接手白蓮教事務以來,便沒少跟白蓮教打交道——知己知彼,應當多少能施展些保命的手段吧?


    再不濟,拖延些時間也好。


    再退一萬步說,有秦顧暗中跟著,真若動起手來,多多少少又多了一份生還的希望。


    她隻有這樣想著,才能讓自己勉強平靜一些,得以有一縷心思去考慮接下來的計劃。


    ……


    次日,聖駕在西苑遇刺,十一阿哥為護駕身受重傷,和珅在大理寺被白蓮教教徒劫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自數日前的廷審風波過後,一直靜觀事態發展的朝野上下一片震驚。


    短短一夜之間,先是刺客混進內宮之中作亂,再是大理寺走水,案宗樓險些被付之一炬,重犯更是在眼皮子底下就這麽被劫走——


    天子大怒,內至內務府大小官員、內宮護軍,外到大理寺上下,無一不被以‘玩忽職守’的罪名嚴飭重罰。


    搜捕白蓮教餘孽的嚴令傳至各大小衙門,和珅的肖像也被拓印成逃犯告示張貼在京城內外各個角落,以重金懸賞其蹤跡線索。


    城門禁嚴,出入皆要經過細致嚴苛的檢查,官差時時出入在各大小場所進行嚴密的搜捕,官府恐擔疏漏之責,秉著寧可錯抓不能錯放的原則,聽風即雨,使得不少無辜之人被牽連下獄。


    又因怕手段陰毒、殺人如麻的白蓮教餘孽出來作祟,一時之間,鬧得整座京城之內人心皆惶惶不安。


    更有諸多捕風捉影的說法在民間傳開。


    那彥成已急得整整一天滴水未進。


    霽月園被重兵接管,不許任何人進出,他又四處找不到福康安的蹤影,故而此時連馮霽雯是什麽情況都不知曉。


    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讓他一刻也平靜不下來。


    他坐在桌邊,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燈,隻覺得一顆心就被懸在這火苗上燎著。


    門忽然被從外麵叩響。


    他隻當又是阿六來送飯,煩躁地擺了擺手,道:“……端迴去,沒胃口。”


    門卻依然被推開了。


    “二哥,是我。”傳入耳中的是少女帶著歎息的聲音,“額娘不放心你一個人悶在房裏,讓我來看一看你。”


    瓜爾佳氏身子一直好不起來,輕易不敢四處走動,恐著了寒氣,便交待了章佳吉菱過來勸一勸那彥成。


    那彥成抬頭看了她一眼,皺著眉道:“我想不出什麽法子來幫她,心裏頭不是滋味——你且不必管我,我就想一個人呆著。”


    章佳吉菱剛想出言勸說,卻見原本收迴了目光的那彥成陡然之間又抬起了頭來看向她。


    他動作突兀,眼神中帶著異樣的神色,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得,驀地站起身。


    “二哥?”


    章佳吉菱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她的聲音不過剛落地,那彥成已似一陣風一般衝了出去。


    他一路疾步走,來到上房中。


    “瑪法在何處?”他腳下不做停留地問道。


    仆人忙答道:“迴二公子,老太爺在書房處理公務呢——”


    他剛想問一句“可要通傳”,卻見那彥成那邊已經快一步衝去了書房。


    雖然急,好歹也守著一份規矩,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他的手指在雕花門上急促地叩動了兩下,喊道:“瑪法!”


    得了阿桂迴應,他即是推開了門。


    “急急慌慌的,又得了什麽消息?”阿桂見他神情,擱筆問。


    “孫兒忽然想到一處或許有用的關鍵來!”那彥成一口氣說下去:“那日廷審,您遲遲未見月牙兒入宮,遂派人吩咐我前去霽月園查看月牙兒的情況,而我趕到之時,吉毓不知為何也出宮去了霽月園——彼時她言語間,似乎早已料到月牙兒前夕會中毒之事!”


    當時他心急如焚,隻覺得章佳吉毓言語陰毒,不可理喻。而事後因廷審之上,丁子昱直麵指認了景仁宮,他心下有了定論,又因近來忙裏忙外,竟一時沒去細想這裏頭的‘先後次序’!


    他這破腦袋,可真不靈光!


    聽罷此言,阿桂神情一變。


    “你是說,阿毓她早已知道景仁宮要毒殺馮丫頭一事?”


    “我未細問,但從她當時的態度來看,是料定了月牙兒已經沒命了——若不是提早知道,豈會這般篤定?”


    阿桂細細地想了想。


    他多年不在京中,對自己這個庶出的孫女並沒有太多印象,隻知道先前跟馮霽雯鬧出過一出醜聞,落了個心思歹毒的名聲。


    吉菱被撂了牌子送迴來之後,也隱約說起過在景仁宮時她這位大姐對她的算計,他因此憂心這個不安分的晚輩再做出什麽有辱家門之事,曾親自去信訓斥過,要她安分守己些。


    可並未得過迴信不說,時隔已久,她更是連迴家探親都不曾有過一遭。


    他平日事忙,也未一直將心思放在這上麵,直到今日那彥成說起她或許得知景仁宮的陰私之事,定神去想,是認為依照章佳吉毓這等爭強好勝的性格,即便不會被嘉貴妃信任,可留意去窺聽之事倒是也極有可能幹得出來。


    “祖父,若她出麵供述,便是十分有力的證據!”


    阿桂點頭,拿定了主意說道:“明日一早讓人進宮傳信,便說你額娘病況加重,思女心切,接她迴家中探望。”


    那彥成得了他的話,為生變故,次日親自等在了宮門外。


    太陽升過頭頂,照在他的臉上,讓他越發焦急起來。


    他已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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