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亭軒內,一陣陣淒慘尖利的叫聲傳出。


    這叫聲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


    “娘娘……”汪黎芸身邊丫頭小念臉色蒼白無血色,聲音同雙手一樣顫抖得厲害,眼睛裏盛滿了恐懼。


    娘娘竟然把嘉貴妃派來送點心的宮女給杖責而死了……


    就因為這宮女態度有些傲慢,說了些酸裏酸氣的話,娘娘就讓人將她拖了出去給活活打死了。


    這可是嘉貴妃身邊的宮女啊。


    這下可不是給嘉貴妃得罪狠了嗎?


    都說有身孕的女人脾氣不好,她有生之年終於親眼見識到了這所謂“脾氣不好”的可怕之處。


    “娘娘,現在咱們要怎麽做才好……”


    “派人去一趟景仁宮,便說本宮身子不便,還請嘉貴妃娘娘屈尊來一趟應亭軒,本宮有幾句話想親自問一問她。”汪黎芸的聲音不疾不徐,竟是平靜之極。


    這句話更將小念驚的魂不附體。


    一旁的掌事嬤嬤也趕緊上前道此舉不妥。


    “這宮女不單單在本宮麵前趾高氣昂的,還送了這摻了山楂粉的點心過來,莫不是想讓本宮滑胎不成?如此大事,本宮自要找嘉貴妃親自問個清楚才行。”汪黎芸的語氣冷得仿佛結了冰,眼神更是迫人,那嬤嬤當即也不敢多言。


    話很快傳到了嘉貴妃耳中。


    嘉貴妃正在等著別的消息——她早已知曉馮霽雯今日要進宮,故安排了殺手攔截,可至今尚未有得手的消息傳來,心下正恐出什麽差池之際,忽然聽得應亭軒裏傳來的話,頓時氣笑了。


    “這惇嬪吃了豹子膽不成,竟敢動咱們宮裏的人。”一旁的嬤嬤沉聲道:“這分明是故意給娘娘難看!”


    她有孕已久,胎象早已穩固,豈會是一塊兒摻了一星半點山楂粉的點心就能動的了的?


    這賤人可真夠矯情的。


    “大約是仗著皇上看重她肚子裏的這個老幺,又想著皇上近來對本宮成見未消,想借機替她那位早死的情郎出一口惡氣罷?”嘉貴妃冷笑著說道:“本宮還以為她有多能沉得住氣呢。”


    “娘娘,既然如此,咱們可也不能中了她的激將法,迴頭皇上那邊兒再……”


    嘉貴妃站起了身來。


    “本宮隻是去瞧瞧這位妹妹罷了。”


    忍著難受,不忍又怕惹皇上不滿。


    惇嬪打的約莫就是這個主意了。


    可她到底還是不夠了解皇上,不知這後|宮之中皇上最為厭惡的便是恃寵跋扈之人。


    她作為後|宮之主,當然可以大度一些不追究此事,可若換個法子傳到皇上耳朵裏,結果可就未必了。


    這點手段,還敢在她麵前耍弄。


    嘉貴妃剛離了景仁宮不足半刻,便有報信的太監趕到。


    “奴才有十萬火急之事需稟於娘娘,還請姑姑速將娘娘請迴宮中。”


    遠簪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料到了他口中十萬火急的消息是什麽。


    定是刺殺失敗了。


    “我親自去,你且等著。”


    “有勞姑姑!”


    遠簪快步出了景仁宮。


    應亭軒地處偏僻,須得繞過禦花園。


    途徑禦花園時,心神有些搖擺的遠簪陡然想到那晚她值夜時聽到的話。


    ‘孩子的嘴是最不嚴的,淹死了也幹淨。隻是你做事太不小心了,怎會如此大意?’


    掌事太監趙喜連忙請罰。


    陰私之事她聽過不少,可九格格還那麽小,性子又那樣和善……


    遠簪走在此處,不敢往西園的方向看哪怕一眼,且後背冒著涼氣。


    她不由加快了腳步。


    嘉貴妃乘著步輦,自然沒有她走得快,將出禦花園之際,她就隱隱瞧見了景仁宮一行人。


    她欲上前去,腦海中卻忽然閃現了一個問題:九格格這樣的事情往後究竟還會有多少?


    和太太此番是恰巧逃過了一個死劫……


    她此時若上前去,嘉貴妃折迴,必然還有再有動作……


    那她這種行為又算什麽呢?


    遠簪又忽然想到今日聽聞霽月園要被查抄、府中家眷明日皆要被斬首示眾的消息之後,她的胞弟找到她,說是和大人定是被冤枉的,求她想個法子救救和太太——她知道和珅對胞弟有救命的恩情,更知誰黑誰白,可她要怎麽救?


    難道要她出麵揭露嘉貴妃嗎?


    且不說她根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一兩句證詞全然起不了作用,單說自保這一點,便不允許她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來。


    別人的命固然是命,可她自己的命卻更重要,不是嗎?


    她隻是個普通人,做不出舍己為人的事情來。


    她的腳步時緩時急,恰如矛盾不已的內心。


    恰逢此時,因走神她忽然踩到了鵝卵石路沿邊、用來堆砌花圃的亂石,小石子形狀尖銳,頓時劃破了她的鞋底,一時驚嚇之下,又不慎崴了腳腕。


    她蹲下身來,皺眉察看,隻見腳底已經冒出了一片鮮紅的血跡。


    再抬起頭來,視線中已看不見嘉貴妃的鳳輦。


    遠簪抿了抿唇。


    她至多……隻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


    紫禁城東華門外,侍衛攔下了一名內監。


    “奴才在阿哥所裏當差,今早奉了十五爺之命出宮采買紙墨。”


    “十五爺的紙墨不是向來由內務府供給嗎?”侍衛看了他一眼,另一人則在翻薄察看今早出宮之人的名單。


    “十五爺隻喜歡宋紙,內務府剛巧沒了,才讓奴才出宮先買幾令用著。”


    侍衛沒再多問,但餘光瞥見這小內監不僅聲音有幾分婉轉,臉上也格外白淨,便取笑道:“我怎麽不知道阿哥所裏還有這麽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太監——”


    這調侃的話卻讓馮霽雯後背一冷。


    她低著頭,不敢接話。


    “早上確有阿哥所裏的人出宮采買。”另一名侍衛翻看到了名單,又因馮霽雯有阿哥所裏的令牌在身,是以便放了行。


    馮霽雯剛鬆了半口氣,剛剛提步,就聽得身後侍衛恭謹的聲音響起。


    “錢大人。”


    “嗯。”


    馮霽雯心底一驚,連忙行至最左側,低頭疾步往前走。


    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她並不敢走得過快,以免顯得異常從而愈發引人注意。


    於是她漸漸放緩腳步,企圖讓對方先走。


    可不成想,對方竟也慢了下來。


    “和太太。”


    這道肅然的聲音不高,卻猶如一記炸雷般在馮霽雯耳邊響起,驚得她神誌都為之一震。


    ……她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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