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乾隆的語氣仍是帶著大怒當頭的戾意,他看著跪在殿中之人,質問道:“你是何時過來的?”


    “迴皇阿瑪,兒臣與和太太一同前來。此前一直候在殿外,未敢擅自進殿。”


    殿內官員聽得此言皆麵露驚色。


    這馮氏如今已是必死之身,人人恨不能撇得越遠越好才是,怎麽這個十五阿哥偏偏此時站了出來,且還聲稱自己是與馮氏‘一同前來’的?


    這‘一同’二字,此時可是能隨便拿來亂用的嗎?


    就是不知這十五爺究竟是年紀太小,說話不知分寸輕重,還是……另有所圖?!


    眾人看著永琰,眼神各異。


    馮霽雯更是驚異萬分。


    她看得出、也能夠理解永琰先前的猶豫,自保之心人皆有之,他與她的無路可選並不一樣——而這尚是在還有一半勝算的前提之下……


    是以在方才於敏中反水之後,她並未抱有半分希望在永琰身上,認定了一切已成死局無疑。


    但他……站出來了。


    馮霽雯看著他緩緩跪了下來,看似冷靜的動作之下,一雙手卻微有些顫抖。


    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此時半分也不敢抬頭去看乾隆的神色。


    卻仍是字字清晰地道:“兒臣有要事需稟明皇阿瑪——”


    乾隆聽得此言,陰霧一般的眼睛裏已多了份怪責之意。


    不過一個尚未參政的半大孩子而已,有什麽事非得當著一眾大臣的麵相稟?且還是如此情形之下。


    一雙眼睛裏真是絲毫沒有輕重緩急之分。


    “先退下。”乾隆直截了當地斥退道。


    永琰聽出了他語氣不耐煩的警告。


    他臉上一白,幾乎下意識地就生出了退卻的想法來。


    他知道如果執意堅持下去,且若懲治不了奸人,那麽等著他的不光是功虧一簣……


    他知道僅憑他和馮霽雯兩人之力,這太難了。


    一時間,他跪在原處,神情在旁人眼中是孩童被大人訓斥之後特有的局促不安。


    “陛下尚有要事,十五阿哥還是速速退去等候吧。”一聲溫和的規勸聲‘恰合時宜’地響起。


    永琰聽到這聲音忽有一刻的怔愣。


    仿佛十分熟悉,卻又倍感陌生。


    他循聲望去,隻見一列官員之中最後麵站著一名身形略顯佝僂的花甲老人,此時正拿一種近乎製止的眼神在看著他,見他望來,立即搖頭示意他退下。


    這是他的外祖父,魏清泰。


    他官職低微,甚少能夠入宮,今日不知怎麽竟也被一同召來禦前議事,想來應是補了上司的缺,前來述稟公務。


    雖是許久未見,但他臉上這種唯恐被連累的神色,卻讓永琰覺得好似昨日才見過一般。


    先前他被丟棄在阿哥所內,一年半載也見不了皇阿瑪一麵,所有的人仿佛都忘記了這宮裏還有一個十五阿哥。他日|日麵對來自景仁宮的控製與苛待,費盡力氣逃出宮去,找到魏府,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從外祖到幾個舅舅猶如看到瘟神般都對他避之不及。


    當時他們當著他的麵就在商量怎麽瞞下此事,萬不能讓景仁宮知道他來過魏府。


    那種宛如驚弓之鳥般倉皇的神色讓他覺得恥辱而憤懣。


    如今他倒不這麽認為了。


    他懂得了那種自保不暇的感受,已經不會再去幼稚地怪罪力量微渺的他們當初不肯伸出援手的舉動——


    可是,那種毫無人情可言、明知額娘之死另有蹊蹺卻隻字不發、眼見他逃到府上卻半句不曾過問他在宮中如何艱辛、更絲毫不管嘉貴妃的追殺而隻顧讓他盡快離去的做法,他永遠不會忘。


    他們空蕩蕩的人性裏隻剩下了利益存亡。


    而被趕出魏府的那夜,他險些丟了性命。


    若非……


    他不由看向馮霽雯。


    他緩緩收緊了拳,仿佛忽然又有了莫大的勇氣!


    “啟稟皇阿瑪,此事隻怕與和珅一案存有關連,兒臣萬萬不敢耽擱!”


    眾人正為此言感到震驚之時,又聽他不做停頓地稟道:“物證在此,還請皇阿瑪過目!”


    ……竟還有物證!


    說話間,他已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雙手高高呈起。


    高雲從有著短暫的猶疑。


    “這是什麽東西?”乾隆雙手扶在龍案之上,盯著永琰手中之物,語氣不明。


    “迴皇阿瑪,此乃金簡金大人與於敏中於大人往來之書信也,言語間可知和珅阿瑪鈕鈷祿常保當年之死因並非為急症,而是與兩位大人有關!且此中透露出此前英廉大人意外查到了此事關鍵,恐往昔罪狀被捅破,二人已有除掉英廉大人之意——”永琰字字響亮。


    “請十五阿哥慎言!切勿因為這一封來路不明的信件便妄行加罪於微臣呐!”金簡立即站了出來打斷。


    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的於敏中也慌忙欲行辯解。


    可永琰仿佛沒聽到金簡的話一般,自顧自地又大聲說道:“而這封信的落款之日就在英廉大人出事前不久,故而兒臣有動機懷疑英廉大人入獄之事實乃遭人報複構陷!其後和珅之事,定是因他執意要為英廉大人翻案,又使得對方生出了斬草除根的念頭,複才故技重施,加以陷害!”


    於敏中與金簡互視一眼,而後金簡也隨之重重地跪了下去。


    “十五阿哥所言猶如孩童兒戲一般沒有依據,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蠱惑……微臣從未有過構陷同僚之舉,常保之死更與微臣無關,微臣鬥膽還請皇上明鑒,還臣一個公道清白!”


    於敏中心中的驚雷一道更勝過一道。


    他早知馮霽雯手中掌握了那封密信,雖馮霽雯聲稱原信不在她的手中,但他一直以為隻是馮霽雯在故弄玄虛。


    而在景仁宮主動找上他‘和解’之時,他陳明了一切,毅然放棄了與馮霽雯合作的念頭之後,他們又做了兩手準備,一一排查了與馮霽雯有往來之人和與景仁宮存有不對付之意的各方官員,處處皆防得密不透風,可誰又能夠想到……起初被金溶月攥在手中的那道保命符,竟會在身處深宮的十五阿哥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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