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迴夫人差人去藥堂買冰茸,卻被人先一步買走之時,我心下便存了一份疑慮。<strong></strong>”和珅邊緩步往前走著,一邊說道:“那張藥方是玉嬤嬤所開,所知之人少之又少。且藥堂中的冰茸一月一供,絕非是一錢兩錢,而是成批量的,縱然有人需要,卻也不該一次買入如此之多,且時間掐得這樣緊。”


    甚至連宮中的存餘也給取走了。


    馮霽雯聞言點頭。


    她之前也懷疑過此事,故而當時便與和珅說過,待忙完這段時日之後應當著手查一查,看看是否有人在背後搗鬼。


    “還有芳芳之死,也格外蹊蹺。”和珅又道。


    這一點是最顯而易見的。


    性格憨厚老實的芳芳放著馬嫂交待的事情不去做,反而一個人冒雨去了後院,這實在是一大疑點。


    “再有前日之事,亦十分奇怪。”和珅繼續講道:“前日我迴到家中之時,與夫人和太嶽父說起查到了袁守侗身上一事之時,分明沒有任何外人在,可消息還是傳進了金簡的耳朵裏。”


    “什麽?”馮霽雯頗感意外:“嘉貴妃跟金大人不是昨日從大爺口中得知的此事真相嗎?”


    “不,我因之前便存有疑心,故而前晚便著人於暗中留意了一番。結果金簡當晚果然命人去查了袁守侗——可見是出於求證。”和珅目光篤定地說道。


    馮霽雯從不知還有這等事,此刻聽和珅提起,心下不免十分意外,忙問道:“爺的意思是金家派了人於暗中監視著咱們的一舉一動?”


    “不一定是金家。”和珅道:“倘若是金家的話,必然是出於景仁宮的授意,可我昨日前往景仁宮之時,嘉貴妃卻半點也不像是提早得知了此事——由此可見,監視咱們的多半是另有其人,隻是此人將自認為對金家有用的消息傳到了金簡耳中而已。”


    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馮霽雯感覺自己隻有聽著的份兒。


    這人腦子反應太靈敏了,她單靠自己思考的話,有些不大能夠跟得上……


    “今日又有人傳信與夫人——”和珅看了看手中字條,道:“可見咱們當真是被人給盯上了。”


    馮霽雯便問:“所以爺讓我與希齋這幾日來英廉府暫住,不光是為了躲避袁家暗下的手段,實則還是想避開這些暗中布下的耳目?”


    和珅微一頷首。


    馮霽雯望著他浸在餘暉中的側臉,雖然剛剛得知自己被人給監視上了,但此時站在他身邊,卻仍覺得十分安心。


    他總能在她所不知情的情況之下,將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周全詳細,常人想到與想不到的,他皆能夠顧全的萬無一失。


    這人生,這頭腦,簡直就是……開掛一般的存在啊。


    “夫人這段時日就暫時先住在英廉府上,待我忙完袁守侗一案,抽出手來好將此事查明,清除後患之後,再來接夫人迴家。”和珅含笑說道,“夫人若是想見我了,便讓劉全兒去刑部尋我。”


    馮霽雯聽到前麵幾句的時候還覺得挺靠譜兒的,可待聽到最後之時,卻又莫名覺得他眼中的笑意有幾分促狹。


    什麽叫……若是想見他了?


    是她會錯意了嗎?


    馮霽雯不自在地轉頭望向前方,佯裝平靜地“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和珅聞言揚起唇角。


    ……


    翌日,袁守侗一案正式開堂審理。


    刑部大堂中,出乎眾人意料,袁守侗竟對謀劃刺殺聖駕罪行供認不諱,並供出了白蓮教在京城以及山東等地的藏身聯絡的幾處地點,有問則答,認罪態度十分誠懇。


    同昨日在刑部大牢中對待和珅之時那副寧死不屈的態度可謂判若兩人。


    和珅當晚將折子擬好,次日早朝之上連同袁守侗的供詞一並遞呈。


    乾隆看罷龍顏大悅。


    和珅不僅將袁守侗策劃行刺一案裏裏外外挖了個清清楚楚,將其罪名羅列完整,更令乾隆稱心的還當是那幾條有關白蓮教的供述線索——


    乾隆連做夢都在想著要如何剿滅白蓮教這枚眼中釘,肉中刺。


    “怪不得白蓮教多年以來能在山東附近一帶如此活躍,原來背後竟是得了袁家供給。”乾隆放下和珅所書奏折,冷笑著說道。


    這下袁家徹底垮台,於白蓮教而言無疑是一大重擊。


    故而此次於團河行宮之中雖有驚險,但能借此剜掉如此一大毒瘤,無疑還是十分值得的。


    大快人心!


    乾隆當朝大為稱讚了辦差得力的和珅一番。


    “依眾位愛卿之見,袁氏一門該當作何處置?”乾隆發問道。


    金簡站了出來。


    “迴皇上,自古以來以下犯上,企圖謀逆皆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加之袁家又同前朝餘孽白蓮教有著諸般勾結,依臣之見,袁守侗一案理應重懲不怠,以儆效尤!”


    其身後的王傑聞言無聲冷笑。


    往前金簡在朝中與袁守侗關係最近,二人向來是一唱一和,互圓其說,這才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金簡先是舉發袁守侗,眼下又帶頭進言要嚴懲袁氏一族,這臉翻得,可比翻書快多了。


    他若真是出於公正之心還且罷了,可任誰也看得出,這隻不過是他企圖再次與袁守侗撇清關係的一種手段罷了。


    緊隨金簡其後的,還有十餘人。


    十餘人中,皆是讚同重懲此案者,一致認為袁氏滿門理應受到株連。


    “和珅呢?”乾隆抬起眼睛看向站在後首的和珅,問道:“這案子是你一手辦成的,你有什麽看法?”


    和珅站了出來,微微躬身垂首。


    “奴才以為袁守侗帶頭策劃刺殺聖駕,實為罪不可恕,按律當斬首示眾。”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溫潤平和,說到此處略微一頓過後,卻是道:“但袁家身為山東百年世族,多年來在山東一帶深重百姓倚重,倘若此番處置過重,隻怕稍有不慎便會再遭白蓮教利用,借故挑起民憤——”


    此言一出,以金簡為首揚言要重懲袁氏一門的一幹大臣們,當即就欲出言反駁。


    “啟稟皇上,臣認為……”


    “先讓和珅把話說完。”乾隆出言打斷了李懷誌的話,示意和珅繼續說下去。


    李懷誌訕訕應是,被憋得滿臉通紅。


    “再者道,禍不及妻兒,法理亦不外乎人情,袁守侗縱有滔天過錯,但經查實,除了其手下的幾名親信及山東族人之外,其大部分家眷都對袁守侗存有謀逆之心毫不知情,實屬無辜。”和珅道:“故而依奴才之見,此案該嚴懲者理應嚴懲不怠,但無辜遭受牽連者,亦不宜趕盡殺絕,以免適得其反。”


    末了又道:“白蓮教最常用的伎倆便是煽動民心,借故詆毀朝廷,倘若萬歲爺此番對袁氏一門從寬處理的話,當讓白蓮教無空可鑽,更能顯示朝廷仁慈,龍恩浩蕩。”


    乾隆聞言暗自思忖了片刻之後,頷首道:“和珅之言不無道理。”


    這讓金簡等人還未有機會說出口的話盡數都憋在了肚子裏。


    什麽事兒啊這叫……


    合著他們這麽多大臣一同進言,還不比一個區區和珅說的話有分量?


    金簡有點想鬧,但轉瞬一想自己的罪名還未落實下來,尚且不知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何種懲罰,一時之間也隻能偃旗息鼓地忍下來了。


    “這樣——”乾隆邊思索邊道:“和珅你迴去寫一道折子遞上來,就將你方才所言轉換成實例,袁守侗一案之中,袁氏一門哪些人參與進來了,哪些人不知情,皆按照輕重一一劃分開來,再列出相應的處置。寫好之後呈給朕看罷再議。”


    和珅應了聲“嗻”。


    於敏中等人麵麵相覷。


    皇上這擺明了就是打算要聽取和珅的意見了。


    “……”


    退朝之後,眾大臣們各自離去,許多人對和珅已存下了刮目相看之意。


    “我聽說老五叔今日進宮來了,怎麽沒見著他人?”


    永瑆前腳剛離了金鑾殿,便跟管事太監問道。


    “迴十一哥,和親王往阿哥所去了。”


    “阿哥所?”永瑆聞言一挑眉,怪笑了一聲道:“阿哥所裏難不成是出什麽好東西了麽,竟把五叔都給招過去了,我也瞧瞧去——”


    永瑆一路未讓太監通傳,徑直來到了阿哥所內,朝著十五阿哥永琰平日最長呆的東所闊步行去。


    “我說五叔,您今個兒進宮怎麽沒往皇阿瑪那裏去,反倒跑十五弟這兒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永瑆一隻腳還沒踏過門檻兒,聲音便傳進了弘晝和永琰的耳朵裏。


    正教著永琰作畫的弘晝聞言頭也不抬地笑著說道:“你皇阿瑪近來為了袁守侗一案忙得焦頭爛額的,這會兒沒準兒正煩著呢,我可不去觸這個黴頭——”


    “五叔這就有所不知了吧?今個兒皇阿瑪在早朝之上可是龍顏大悅。”永瑆來到書桌前,定睛瞧了瞧,笑道:“五叔頂好的興致,竟是教十五弟作畫來了,我可記得幼時我若纏著五叔教我畫畫兒,五叔不是推說沒工夫,便說沒興致,如今對十五弟卻這般上心,您這心未免也太偏了吧?”


    “龍顏大悅?怎麽著?案子辦成了?”弘晝徑直忽略了永瑆後半句話,語氣隨意地問道。


    “可不是麽。”永瑆在一旁的椅上落座下來,翹起了二郎腿道:“袁守侗不僅供認不諱,且還主動招認了許多白蓮教平日用以聯絡的暗號跟窩點,我本以為這袁守侗如此大逆不道,該是個硬骨頭呢,沒想到竟這麽輕易就招了——倒是讓這個和珅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今日早朝在上,皇阿瑪可沒少誇他。”


    查破袁守侗一案,他舅舅也是出了力的,可也沒聽皇阿瑪誇上一字半句。


    功勞全落在這個和珅頭上了。


    永琰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思索之色。


    弘晝則笑了笑。


    “撿便宜?這便宜倘若當真這麽好撿的話,何愁人人當不上大官兒?案子辦的順風順水,便說明有人在暗地裏下苦功,找法子了。”


    永瑆聞言不以為然。


    “五叔你是沒見著那個和珅成日一副逢迎討好的模樣,如今可是討皇阿瑪歡心的很,今日在朝上那麽多大臣站出來進言,可皇阿瑪偏偏聽取了他一人的。”說到此處,永瑆冷笑了一聲說道:“不過是個時運好些的溜須拍馬之輩而已。”


    “好話誰都愛聽,這話不假。”弘晝邊示意永琰蘸墨,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可若他當真隻會溜須拍馬,你皇阿瑪此番又豈會將這麽大的案子交到他手裏?別怪五叔沒提醒你,這個和珅,可是個能人。”


    皇上沒聽取別人的意見,而隻聽取了他的,那隻能說明一個原因——


    他設身處地地為皇上著想了,且還恰好說到了皇上心坎兒裏。


    “得了吧,我還真沒瞧出來。”永瑆扭頭往畫兒上瞅了瞅,岔開了話題道:“我說五叔,上迴你答應給我找的呂紀的《梅茶雉雀圖軸》呢?這都多久了,該不會又沒影兒了吧?”


    “你再等等,正給你找著呢……”


    ……


    當日,宮中給予金簡的處罰下達到了金家。


    前來傳旨的太監是一名眼生的小太監,而非是以往前來的高雲從。


    光是這一點便讓金家滿門覺得受到了輕視。


    雖然隻是個嚴飭的旨意,而非嘉獎,也不知究竟還有什麽麵子好去追究的,但金簡還是覺得無比憋悶。


    再加上聖旨內容——


    奪去兵部尚書之位,官降兩級留任。


    就他所犯之錯而言,官降兩級已算得上是從寬處理了。


    可自打從入仕以來,這還是他頭一遭被如此重罰。


    雖說他還兼著內閣大學士的職位,可如今兵部尚書的官服脫了下來,追剿白蓮教等事務也落到了和珅手中,陡然之間,他可握在手中的實權可謂陡然被抽走了一半之多!


    嘉貴妃當日所言的‘自斷一條臂膀’,放在當下來看,當真半點也不為過。


    這可不就等同是斷了一隻胳膊嗎?


    金簡心下煩躁十分,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大半日也未露麵。


    出了這等事,府中上下也沒人露出好臉兒來,下人們個個也是噤若寒蟬,端看此情形,哪裏有三日之後還要操辦親事的模樣?


    金溶月的心情同樣低至穀底。


    沒想到她左算右算,最終還是給算錯了。


    ====


    ps:4100多字,算是兩章月票加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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