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猶豫了片刻之後,終究是當機立斷地上了馬。


    福英瞧見了忙牽著馬跟上來:“三爺,您這是……”


    他話還未來得及問完,就聽福康安丟下了一句:“不必跟來——”,便自顧驅馬去了。


    福英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驚愕的目瞪口呆。


    倘若他沒猜錯自家三爺的舉動與意圖的話,爺竟是尾隨和太太去了?


    因是騎馬,多少有些招人注目,故而福康安並不敢離馮霽雯的馬車太近,隻能遠遠地跟著。


    待兜兜轉轉地跟出了兩條街之後,卻忽然後知後覺地被自己此般鬼鬼祟祟的行徑給猥瑣到了……


    他堂堂傅恆府的嫡子,這麽幹,像話嗎?


    福康安捫心自問了一句,卻又極快地在心底自答道: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她的性命安危著想,這女人眼下隻怕已是急出毛病來了,腦子本就不好使的一個人,隻怕隨時隨處都有可能闖出禍事來,更極有可能會遭他人利用尚不自知。


    額娘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罷了,便當作是日行一善了!


    給自己找了如此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對自己偷偷尾隨馮霽雯的行為徹底釋懷了。


    再又耐心地跟了半柱香的功夫,終於得見馮霽雯的馬車漸漸放緩了速度。


    此處為正大街,車馬人流繁雜,福康安眼中丟了馬車的蹤跡,唯有留意起了左右——


    最後卻是在京城第一酒樓‘狀元樓’前,得見了馮霽雯所乘的馬車停在酒樓一側。


    那車夫他見過數次,定不會有錯。


    福康安當即下了馬來。


    終日接觸京中顯貴,狀元樓裏的夥計眼皮子一個更比一個活,立即熱情地迎上前來,一個替福康安牽馬,一個則將人迎進了前堂。


    福康安左右環顧著四下之人,卻未能見著馮霽雯的身影,想是多半已上了樓去。


    卻不知究竟是何人約她來此。


    福康安正思忖著要如何開口向夥計詢問之時,餘光中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此人身著海青色直裰,身邊帶著一名小廝。


    金家二公子金亦禹——


    在此處遇到熟人並不稀奇,隻因見到金亦禹便忍不住想起了金溶月來,福康安的目光不由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


    這一眼卻發覺短短時日不見,金亦禹赫然是消瘦了許多,眉眼間也藏著一股濃濃的倦色,整個人充斥著一種難言的低迷之感,竟再不是之前儒雅溫和,談笑風生的公子哥模樣。


    福康安雖覺奇怪,但也並未多上心,隻是恰巧聽到金亦禹邊往堂內走,邊向引路的夥計詢問了一句:“人可已到了?”


    夥計笑著答道:“也是剛到,同金二公子您不過是前後腳的功夫而已,這會兒應是剛在樓上坐下。”


    金亦禹便點了點頭,帶著小廝上了二樓去。


    福康安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方才那夥計言與金亦禹約好之人不過前腳剛到,難不成他約的人竟是馮霽雯?


    懷揣著反正馮霽雯必是往二樓去了,全當是探路了的想法,福康安來到樓上,見得金亦禹進了其中一間包廂之後,便跟夥計指了一間相鄰的,裝模作樣地要了壺茶水,一碟花生一碟瓜子兒,便支起耳朵幹起了窺|聽的勾當來。


    狀元樓中接待的多為達官顯貴,包廂與包廂之間,置有雙層隔層,防的便是說話之時互擾或是談話內容外泄,可如此防的也不過隻是普通人罷了,如福康安這般自幼習武,聽覺格外靈敏之人,若要有心細聽,亦能聽個十之八九。


    福康安剛凝了神,就聽得隔壁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許久不見了。”


    “說來確有近兩月之久了。”


    “今日約我來此,倒不像是特地請我吃茶來了。”


    “嗯,不全是。”


    福康安皺起了眉。


    這分明是兩個男子的聲音。


    其中一位無疑是金亦禹,而另一位他聽著也不陌生,似乎是劉家公子劉鐶之。


    這兩人交好已久,相約於此也無甚奇怪的。


    福康安無意再多聽,當即起了身就要出去。


    可卻於此時,忽聽得了一句令他不覺停下了動作的話——


    “你我相交相知多年,出於此,有一件事我不得不事先過問你幾句。”劉鐶之直言道:“近來我父親在暗查當年長姐自縊背後的隱情,似是查到了金二小姐頭上。”


    福康安大為皺眉。


    劉家小姐劉亭之?


    那個因在香山別苑與人私通被撞破,不久之後在家中自縊的才女劉亭之……


    此事同金二小姐會有何幹連?


    金亦禹並未應答,亦不知此時表情如何。


    隻是默然了良久,複才開口道:“此事,我並不知情。”


    片刻之後,又道:“但劉家既能查到月兒頭上來,想必也非空穴來風——”


    福康安又皺了皺眉。


    作為兄長,金亦禹焉能說出這番話來?


    福康安已非是之前那個處處為金溶月感到委屈的癡情郎,而隻是單純地對金亦禹毫不迴護的態度感到驚異。


    然後又聽金亦禹接著說道:“劉小姐才學不凡,數年前在京中稱得上是驚才絕豔的人物,遠非是月兒足以相提並論的。”


    雖未再往深處說,但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這世間做下的錯事遲早都是要還的。”金亦禹苦澀而無奈地苦笑一聲,道:“是非曲直我尚且分得清楚,劉家若來日當真查到了什麽,你亦無需顧忌你我之間的情誼。”


    餘下的話,福康安再沒去聽了。


    他坐在原處,想到往日種種,內心深處忽然升起一股極濃烈的自嘲之意。


    他自以為的情根深種,卻不過是有眼無珠罷了。


    真是應了之前額娘曾說過的那句“空長了一雙眼睛,誰好誰壞都瞧不清楚”。


    但若說怨恨,倒也談不上。


    怪隻怪他自己識人不清,甘願被人利用。


    福康安端起手邊尚有些燙的茶水,閉眼一飲而盡,再睜開時,眼中已無了半點起伏。


    他站起身,欲再去尋馮霽雯。


    可尚且來不及抬腳離去,又隱隱聽著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


    雖極模糊,他卻也辨得出正是馮霽雯的聲音無疑……


    再一凝神仔細聆聽片刻之後,更是確定了。


    原來他這間廂房左側坐著的是金亦禹,右側竟就是馮霽雯。


    巧了——


    看來連老天都有意幫著他‘積德行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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