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夫妻二人‘無可避免’地躺在了同一張床榻上。


    對於自家夫人身邊的秦嫫和幾個丫鬟的辦事能力,和珅是沒話說的。


    他麵帶笑意,舒心地喟歎了一聲。


    馮霽雯扭頭看了他一眼,得見他麵上不作掩飾的心情大好之感,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才算合適……


    此時,他忽地側過了身,麵向內側,看著她。


    他此時雙眸如星辰,深邃卻格外明亮,就這麽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自俊逸的眉間,再到微微勾起的嘴角,皆有著笑意在。


    這種笑意,雖也看似淺淡,但與素日裏最常掛在臉上的淡笑卻是截然不同,大約是因眼底沒了隱藏至深的算計謀劃,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沉甸甸的溫情與滿足。


    “夫人。”


    他喚了她一句。


    “嗯?”


    “今晚可準備妥當了?”他輕聲問。


    “……”此情此景,二人近在咫尺,馮霽雯覺得自己大約是臉紅了。


    和珅含笑望著她微紅的臉頰,伸出右手輕輕攏了攏她耳側散落的一縷青絲,眼神片刻不離她的臉龐,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其之專注,猶如是在欣賞一處極賞心悅目、不容錯過的美景。


    “我有些口渴……”


    馮霽雯陡然冒出這麽一句,顯得頗為沒頭沒腦。


    和珅知她是緊張極了,有些口不擇言的嫌疑在,又靜靜看了她片刻之後,終究是沒忍住笑了一聲,繼而道:“昨晚夫人稱時辰已晚,未與我深談,怎麽今晚還是無意與我詳說太嶽父之事嗎?”


    馮霽雯聞言臉上頓時一凝。


    原來他所說的‘準備’……竟是這個?


    可……這究竟有什麽好準備的?


    對上他隱含諧謔的一雙眼睛,她意識到自己應當是被此人戲耍了,一時間微微瞪大了眼睛,張口欲說些什麽來質問,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


    馮霽雯臉色幾經變幻,雖覺不甘,最終卻隻能偃旗息鼓,道:“祖父之事,我……”


    而一句話尚未能說完,卻被他一臉認真地打斷了,問她:“夫人此時不覺得口渴了?可要我起身去倒杯水來?”


    “……”馮霽雯氣得咬了咬牙。


    接二連三……這人還有完沒完了!


    “你究竟想不想聽了?”她語氣中含著忍無可忍的意味。


    “想聽想聽。”和珅很識趣地道:“夫人且說,我仔細聽著。”


    經他如此一番戲弄,馮霽雯花了好大功夫,適才得以將怒意與雜念盡數壓下平息。


    她坐起了身來,倚在內側床角,擺出了一副要‘促膝長談’的姿態來。


    和珅瞧見了,忙也就婦唱夫隨的跟著坐了起來,並替她拉好了被子。


    “祖父一案,必是遭人陷害。”馮霽雯張口便是極肯定之言。


    和珅點頭。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我懷疑是……景仁宮與金家所為。”馮霽雯將聲音略壓低了些,而後又盡數將自己之所以懷疑到景仁宮頭上的原因逐一同和珅說了。


    包括那日她去宮中,曾得到的那張暗示性的字條。


    她能肯定那張未署名的字條必然是出自十五阿哥永琰之手。


    事後她也曾找人暗中證實過,可知錢灃上書前確是得了刑部侍郎丁韜的暗示。


    “丁韜確是十一阿哥一黨。”和珅邊思索,邊問道:“關於那封偽造的書信,夫人可查到了什麽線索?”即便是肯定了此事乃景仁宮所為,可真正能證實這一點的關鍵正在於這封偽造書信的出處。


    馮霽雯自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抓著這一點不放。


    可談到此處,她的臉色略有些猶豫。


    “我曾讓慶伯暗中調查留意過府中可疑之人,可一直無果。於是我便想……會不會是外麵的人動的手腳。”雖然外人進入祖父書房的機會少之又少,但排除了一個可能之後,理所當然地要將重心放到另外一個可能之上。


    “夫人可是已有懷疑之人?”


    “倒稱不上懷疑。”馮霽雯頓了一頓之後,適才說道:“我讓慶伯列出了祖父出事前一個月曾上門之人的名單,僅僅隻有七人而已,然有足夠的時間得進祖父書房之人,更隻餘下了三人。”


    “哪三人?”


    “袁枚先生。”馮霽雯道:“還有丁先生與錢先生。”


    而因靳霖之前客居英廉府上,她亦是暗中著人查過的——太廟之事,靳先生鼎力相助,她是極感激的,按理來說她本不該對靳先生存有疑心,可祖父性命攸關當頭,她無法依主觀意識而行事。


    ‘好在’經她所查,靳先生並無嫌疑。


    “不會是袁先生。”和珅極肯定地說道。


    他有此言,並非是出於袁枚對他與和琳多年來的關照,和袁枚與馮英廉之間的多年交情,而是有著自己的憑據在。


    而不待他詳說,馮霽雯便點頭道:“我也讓人查過了,確非袁先生所為。”


    那便隻剩下了丁子昱與錢應明。


    可單看表麵,這二人皆無任何動機。


    丁子昱生性溫和良善,且知恩圖報,不會是被輕易收買之人。


    而至於錢應明,坦誠來講,馮霽雯信他自是比不得信丁子昱來得多,但撇開性情不談,單說他與小野子的淵源,倒無太多可能會幫助他人置英廉府於如此境地。


    可人心往往也是最難預測的,人心背後的諸多牽扯,更是無從得知。


    馮霽雯將自己這些想法與和珅說罷,和珅倒未去做任何推測,隻道:“此事且交由我來詳查。”


    說著,看向了談及正事一臉凝重的馮霽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頂,道:“倒沒想到短短時日間,我的夫人可在如此境地之下,憑一己之力將此事查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他的語氣猶如在誇讚孩子一般,繼而又道:“都怪我沒能早些迴來。”


    他有些不忍去想他不在的這些日子,她一個人該是如何地孤立無援。


    許是她從未如此認為過,可即便她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承受力,他卻也不願讓她經受一絲一毫的風險與顛簸。


    他恨不得將一切柔弱與矯情,都‘強加’到她身上去,並且最大限度地去假設,然後盡自己所能去保護。


    他從不欣賞柔弱的菟絲花,可他卻隻想將她當做菟絲花去護著。


    這種心情,矛盾又隱秘。


    “餘下的一切,皆由我來做。”他笑著說道:“你若真閑不住,便在背後指點一二。但若想如太廟前那番‘任性妄為’,卻是再不允許的了。”


    馮霽雯看著他的眼睛,不由就覺得安定許多,見他伸了手臂到自己身後,便順勢靠進了他的臂彎中。


    “我不答應你。”她低聲說道:“你也說了,無論好與壞,夫妻二人理應共同承擔。如此即便此事真做不成,卻也無憾。”


    他想將她護在身後,可她卻想與他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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