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在場之人, 包括葉朝媚與應槐,皆是一愣。


    站在村民之首的是年過半百的族長, 他兩鬢斑白, 聲音疾厲:


    “豎子!豈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他們丹丘村,世世代代,隱居與此。


    而麵前這個男人, 身後是鐵騎,是精兵, 是長.槍與長矛。


    站在這裏,神色冰冷, 威脅他們,要將全村趕盡殺絕。


    安翎郡主蹙眉道:“沈蹊, 你冷靜。”


    沈驚遊根本不理會她。


    頭頂烈日, 光影傾灑而下, 也讓那一片翳影墜在他眼瞼之下。於一片光與影的交界處, 男人眼尾微揚起, 鳳眸陰冷,不帶有任何感情。


    也不帶有任何的……寬仁與慈悲。


    見對方遲遲沒有反應。


    沈蹊也不再與他們周旋, 朝後淡淡吩咐:“動手。”


    身後屬下雖有遲疑。


    但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上前捉了幾個人。


    一名軍卒將翠嬸與她懷中的小孩強行分開。


    金金驚惶地瞪大雙眼, 顯然沒理解他口中“屠村”的含義。在他看來, 眼前這個漂亮大哥哥雖然看上去冷冰冰了些, 卻是麵冷心熱的。他會為自己擋下飛來的木棍、會教自己練槍。


    而如今。


    他隻身站在那裏, 神色冷漠,麵對著一大片辱罵聲、哭泣聲、叫喊聲, 根本不為所動。


    有村民哭著勸族長。


    老者圓目怒瞪, 拄著拐杖的手臂上青筋爆出。


    “屠村, 你敢!”


    “在下沈蹊,有何不敢。”


    這廂話音剛落。


    被軍卒桎梏著的金金,滿臉驚愕地望了過來。


    沈蹊,沈驚遊。


    他的……沈大將軍。


    烈日之下。


    他微微覺得目眩。


    沈蹊沒有看那男孩子。


    周圍人也沒有想到他會動真格,皆是一顫栗。


    刀劍寒光奪目,直朝這邊逼來。


    而那個男人長身鶴立,站在一片日影與寒光之中,微微垂下眼睫,看著身形佝僂的老者。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人,還是不交?”


    族長氣得胡子打顫,眼底隱隱有驚懼之色,卻強撐著鎮定。


    如此執迷不悟……


    沈蹊薄唇輕啟,“殺。”


    僅一個眼神。


    應槐立馬明白了他的用意。


    應將軍扣了扣腰際的長劍,步履平穩,與安翎擦肩而過的一瞬,袖子被她一拽。他匆匆轉過頭,用嘴型遞給她一個“莫怕”,而後直逼族長而去。


    畢竟是習武之人。


    他的力道十分大,一下便將族長製服。周遭響起一陣驚慌錯亂之聲,有將士拔刀,對準騷動的人群。


    冷冰冰的刀刃,貼在族長下巴之上。


    刀身抽動之際,對方嚇得麵色扭曲。那人還未來得及吃痛,殷紅的血珠已順著刀身滾落,他雙腿一軟,險些暈死過去。


    應槐也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將他從地上強拉起來。


    對方已如一灘爛泥,嚇得動都不敢再動,雙唇打著哆嗦,麵如死灰。


    “我說、我說……在城南頭最裏麵那件院子、靠東側屋子裏麵,有一間地窖……”


    族長話音剛落,身側已閃過一道疾風,周圍隻剩下清冽的冷香。


    應槐看著已遠去的沈蹊,同左右吩咐:“把他押下去。”


    ……


    “嘭”地一聲。


    有人腳步匆匆,粗.暴地撞開地窖。


    李三柱正用手拖著腮,坐在一邊色眯眯地看著身前少女,還未緩過神,脖頸上一熱,冷刀劃過,登時身首異處。


    沈蹊步步走入地窖內,雙腳從那人屍首上跨過,長臂一攬,穩穩當當地將少女攏入懷。


    是夜。


    蘭芙蕖做了一個冗長而又繁雜的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丹丘村不高不矮的小山坡上,沈蹊麵無表情地揮手,丹丘村登即變成一場人間煉獄,血流成河,哀鴻遍野。


    而他就這般漠然地站在烈日之下,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蘭芙蕖,我沒有那麽仁慈,對背叛我的人心慈手軟。”


    ……


    她醒來,隻覺得口渴。


    啞著嗓子咳嗽了兩下,吵醒了正在床邊休憩的沈蹊。見蘭芙蕖醒來,他雙目間終於有了柔色,忙起身給她倒水喝。


    茶水是溫熱的。


    既不燙,也不涼,剛剛好。


    蘭芙蕖從床上直起身子,沈蹊又貼心地往她身後墊了個枕頭,讓她好靠得舒服些。


    放下茶杯。


    映入一張笑得溫柔的臉。


    “怎麽樣,頭還疼嗎?可有不舒服的?”


    他滿麵關懷。


    蘭芙蕖抿抿唇,又搖搖頭。


    四肢逐漸恢複了力量,胸腔處卻是悶悶的,好似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


    她迴憶起那個夢。


    夢的盡頭,是他那雙冷漠至極的鳳眸。


    “沈蹊,我夢見你……屠村了。”


    他正掖被角的手一頓,須臾,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蘭芙蕖話語一噎,下意識地望向窗外。


    並沒有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男人若無其事地掀了掀眼皮,似是漫不經心地發問:“你會怪我嗎?”


    “如果我找不到你、發了瘋,做出那樣的事,你會怪我嗎?”


    蘭芙蕖靠在枕頭上,瞧向他。


    日光穿過窗牖。


    薄薄的一層日影,透過矮窗攀爬上他的衣擺,沈蹊手指修長安靜,輕輕放在被角上,認真地與她對視。


    見她神色緊張。


    他低低一笑:“逗你的,我就隻是嚇嚇他們。”


    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蘭芙蕖長舒一口氣。


    “其實……知道你被他們綁走後,我也起過殺心。但我怕你醒來,會罵我。”


    他眉睫微動,話語聽得蘭芙蕖微怔,“你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在青衣巷我不是個好學生,在北疆、在沙場上,我更不懂得什麽叫寬仁慈悲。旁人說我鐵石心腸也好,說我殘忍無情也罷,我都不在乎的。但我怕,你會不理我。”


    說著說著,他將臉低下來,輕輕靠在床邊,輕閉上眼。


    聲音裏似有疲憊之意。


    “小芙蕖,以後你就管著我吧。”


    “我想被你管著。”


    蘭芙蕖垂下臉,看著枕在自己膝上的男人。


    心頭一軟,帶動著她的眸光、語氣也溫和下來。


    少女忍不住探出手,也學著他平時待自己那樣,在沈蹊頭上輕輕揉了揉,聲音裏竟不自覺地帶了些寵溺:


    “好,以後我管著你。”


    他像一隻大狗狗。


    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癢。


    蘭芙蕖下意識地想縮迴手。


    可不等她反應,沈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起初是一根食指,緊接著,他整個手掌覆蓋上來。


    他像是守了自己許久。


    整宿未合眼,眼瞼處也有烏黑之色。


    見她要收手,他竟抓住她的手指不放,撒起嬌來。


    沈蹊聲音很輕,睫羽扇了扇:


    “說好了,小芙蕖,以後你管著我,要管我一輩子。你一輩子都不能鬆開手。”


    說這話時,他仍緊攥著她的手指不放。


    光影在他睫上翕動。


    見狀,蘭芙蕖一顆心不受控製地軟了軟。她順著男人的話,應道:


    “好,我答應你,不鬆手。一輩子都不鬆手。”


    他這才滿意,眼睫乖順地垂下,唇角卻輕輕揚起,一笑。


    她休息了一整天。


    待她養足了精神,沈蹊便要帶她離開此地。


    周圍村民見了他們,儼然沒有了先前的熱絡,蘭芙蕖能讀懂他們眼底的恐懼和戰戰兢兢。但沈蹊絲毫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牽著蘭芙蕖,光明正大地走在丹丘穀的小道上,路過一家門戶時,她的步子忽然一頓。


    “怎麽了?”


    沈蹊轉過頭,問她。


    “沒、沒什麽,就是剛剛看那戶門口坐著的男人,有幾分眼熟。”


    “眼熟?”


    “嗯,”蘭芙蕖迴想了一下,那人戴著藍色頭巾,左邊鼻翼處有一道淺淺的胎記,模樣甚是眼熟,“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又記不太清了。”


    她還未深究。


    對方似乎對她與沈蹊避之不及,躲迴屋裏去了。


    “他好像在躲我們。”


    聞言,沈蹊便笑:“現在全村子,就沒有不躲著我們的。”


    他話語剛落,一隻手就這般揪上了他的衣擺。


    二人低頭。


    是金金。


    這一迴,小男孩的眸光怯生生的,眼底似乎帶著些懼色。可他見了沈蹊,眸色忽然又亮了亮。即便年幼不經事,金金也能發現,每當紅薯姐姐在時,漂亮哥哥的神情都會十分溫柔。


    他沒那麽兇了。


    金金也愈發大膽,問道:“沈將軍,您可以帶我離開這裏嗎?”


    沈蹊剛訝異於這小男孩並不怎麽怕自己,又因為他的這一番話,感到吃驚。


    “帶你離開這裏?”


    “嗯!”仿佛做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決定,金金堅定道,“您可以帶我離開這裏,我想跟著你打仗。”


    “我想殺壞人。”


    小男孩攥緊了小拳頭。


    聞言,蘭芙蕖“噗嗤”笑了聲。


    她也走上前,微微彎下身子,摸了摸金金的頭頂。


    “你現在還小,不能上戰場。等你再長大些,沈將軍再來接你,好不好?”


    金金:“長大些?長多大呀。”


    蘭芙蕖:“等你長到沈將軍這麽高,這麽大。”


    金金撓了撓腦袋,點頭道:“好,一言為定!沈將軍,等我長到你這麽高,我迴來找您和紅薯姐姐的。到時候您可不要再嫌我小了。”


    蘭芙蕖代替沈蹊應道:“一言為定。”


    小男孩歡快地跑遠了。


    沈蹊看著金金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眸光動了動,須臾,他轉過頭。


    “你在想什麽?”


    蘭芙蕖一眼看穿他有心事。


    對方再度牽過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在想,希望他長到我這麽大時,義邙已平,世上再無戰爭。”


    他的聲音很輕,很平。


    目光也很平靜。


    “蹊哥哥,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迴北疆,請命,攻打義邙。”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裏、語氣中,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狠勁兒。


    蘭芙蕖想起來了。


    他是狼,他的銀甲上的圖案是狼頭,整個人更是一頭兇猛的野狼。


    沈蹊道:“我向京城請奏,秉明丹丘村的情況,調些官兵駐守村落,以防他們再戕害他人。而後再上奏,同聖上請命攻打義邙。本將要讓那群鼠雀之輩知道,無論是我的女人、我的國土,都不是他們該覬覦的。”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心愛之人,豈容他人肖想。


    “我要讓他們的眼睛,他們的手和腳,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地安在該安的地方,這世上隻要有我沈蹊一日,北疆不能丟,國土不能丟,我的人,更不能丟。”


    “我會想守護著大魏一樣,守護你。”


    他不是多偉大的人,根本不在乎這世道有多麽安順昌平。


    他隻想要他的姑娘,活在這一個清明的世道裏,要他的姑娘喜樂安康。


    夕陽西下。


    沈蹊轉過頭,同她道:“然後,等我打完這一仗,就帶你迴家。”


    作者有話說:


    是努力想要老婆快快樂樂迴家的小沈一枚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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