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舟硯的笑容很是愁雲慘淡,“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


    這是已經到了糖尿病足的地步,顧棠又多問了一句,“她眼睛是不是已經看不清了?手腳麻木?”


    簡舟硯點了點頭。


    那就是還有白內障加周圍神經性病變,才四十出頭而已,再加上這次太後叫她抄經書,整日坐著不動,說不定能把這母子兩個一起送走。


    “我還有第二個要求。”顧棠道:“你是識字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簡舟硯迫不及待的點頭,“齊王府藏書不少,我一直在看,一直在學,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我是個人。”


    顧棠從簡舟硯身邊經過,簡舟硯緊張的後退了一步,顧棠道:“別怕,我就去拿本書。”


    顧棠拿了床頭常看的那本書,裏頭夾著簡舟硯寫的“顧棠”二字,顧棠把這張紙攤開放在了圓桌上,“你字跡工整,上次雖然是讀女誡,斷句也沒有問題,我想是沒人教過你女誡的,你應該是第一次看?”


    簡舟硯來之前心裏還是憋著火的,但是到了現在,他幾乎完全是被顧棠牽著鼻子走了,除了點頭,就是點頭。


    “既然如此,等報仇事了,你去考科舉。”


    這話題跳躍的有點多,簡舟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顧棠道:“難道你甘心當個嬤嬤?就算你是齊太妃的心腹,齊王爺可曾聽你的話?你去科舉,你去當官,我們能光明正大的來往。隻要你名聲夠好,我就能請你當齊王世子的老師,請你教養這個孩子。”


    簡舟硯幾乎退到了床邊,他背靠著床架,用力到牙齒不住的上下碰撞。


    顧棠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道:“沒想過這樣的生活?那你現在可以想一想了。”


    “我……”簡舟硯的確是從來沒想過這樣的生活,他甚至有點挫敗感,跟王妃一比,他的二十年簡直就是個笑話。


    他花了二十年讓齊太妃得病,培養下頭人的野心,對他們睜一眼閉一眼,甚至還幫著他們糊弄齊太妃,給齊王爺選的人也不是什麽好人,二十年終於是讓他長成了一個紈絝子弟。


    可是跟王妃一比,他做得這些就完全不夠看了。


    他報仇的結果,是毀掉齊王府,他自己怎麽樣,他是完全沒想過的,無非就是一死。


    可王妃的計劃……整個齊王府都會落在她手裏,她還斷絕了齊王的血脈,從此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簡舟硯一時間有點失神。


    說實話,簡舟硯大體還是比較單純的人,他想什麽顧棠也能看出一二。


    顧棠安慰道:“其實沒有你,我也不會這麽順利。”


    齊太妃身體健康,齊王爺人品上佳,不過要是這樣,也就不會有她來代替原主報仇。


    簡舟硯歎了口氣,把思緒拉了迴來,道:“王妃娘娘還有什麽要我做的?”


    還真有。


    “齊太妃讓你教那些妾們讀女誡?”顧棠問道。


    簡舟硯點頭,道:“她是想給你沒臉。”


    顧棠嘴角一翹,打算讓簡舟硯夾帶一點私貨,“你言語裏要流露出太妃不喜歡我的意思來,還說等明年要再去求太後,給指兩個厲害的側妃,叫我毫無立足之地。”


    簡舟硯看著她,眉頭微微一皺,“你是想……讓她們盡力去扒著王爺?”


    顧棠讚許地點頭,“對,就是這個思路,你嚴厲的對她們,要讓她們覺得不生孩子出來就是個死,明年側妃進門她們還是個死。我白天去看王爺,我對他不好,我對他冷冰冰的,我辱罵他打擊他,到了晚上,他可不得從這些人身上努力找自信了嗎?”


    簡舟硯又閉了閉眼睛,“你說得沒錯。”


    顧棠道:“那就先這樣。簡嬤嬤,你可以告辭了。記得多鍛煉身體,多吃些雞蛋。”


    簡舟硯直到迴到屋裏,都不敢相信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他原本是打算幹什麽去的?


    對,他看出來王妃跟王爺不是一條心,他看出來王妃沒想齊王府好,他……他的確是去尋找同盟的,他是打算用簡嬤嬤的身份去尋求同盟的,但是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居然什麽都說了,他原本打算帶到墳墓裏的東西,他全說了。


    可他真的沒法拒絕。


    簡舟硯手捂在了臉上,悄無聲息的落淚,隻是手擋著,這眼淚連他自己都沒看見。


    第二天一早,顧棠吃過早飯,先去看了看齊王爺。


    因為昨天晚上顧棠刷過他一次的緣故,齊王爺心裏憋著氣,雖然他折騰一次就不行了,但是依舊拉著丫鬟胡鬧到了天亮。


    到現在他最多就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顧棠可不管那麽多,她直接就把齊王爺推醒了。


    是個人就有起床氣,齊王爺也不例外,一看是顧棠,他就更生氣,“你要做什麽!連覺都不叫人睡了?”


    顧棠一臉的擔憂,說話比齊王爺有道理多了,“王爺,這都什麽時辰了?您還睡?”


    “怎麽?我睡覺礙著你了?”


    “王爺。”顧棠語重心長的叫了一聲,“我也是為王爺好,養生之道,在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您這會兒睡多了,晚上可就睡不著了。”


    她柔聲細氣的說完齊王爺,又厲聲嗬斥兩句屋裏伺候的小廝,“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人的?任由主子胡鬧?以後辰時就把王爺叫起來,白天給他讀讀書,中午睡覺不能超過半個時辰,聽見沒有!”


    屋裏伺候的四個小廝,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心裏卻是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人翻了個白眼。


    顧棠全然不在意,就是這樣的人伺候,齊王爺才死的更快。


    “去廚房端碗白粥來,要熬得稠稠黏黏的那種。白粥最是養人了,以後每天早上叫王爺喝一碗。”


    當然白粥也是碳水炸彈,升糖指數幾乎能跟白砂糖媲美。


    顧棠就在床邊坐著,一直等到小廝端了白粥進來,看見齊王爺吃完了粥,這才往床邊一湊,又給齊王爺拉了拉被子,“王爺好生休養,我今兒得進宮稟告,興許下午才能迴來。”


    等顧棠離開,齊王爺迫不及待把靠背用的枕頭一扔,道:“誰都不許吵我!等王妃迴來了再叫我!”


    這麽搞了幾天,齊王爺的作息越發的混亂了。


    換句話說就是每天三四點睡,七點被叫起來吃粥,然後繼續睡到下午兩三點,再吃一頓飯,到晚上六七點再睡一覺,晚上九點醒來,開始通宵達旦。


    這種作息身子自然不會好,顧棠隔三差五的來壓迫一下他,齊太妃壓力也大,不免就帶了些怨氣在兒子身上,就算有的時候齊王爺不找丫鬟伺候,也會報複性熬夜到三四點。


    轉眼半個月過去,齊王爺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顧棠再次請了太醫過來。


    脈搏一號,他這些日子是怎麽養病的就瞞不住了。


    這次太醫當著齊王爺麵隻說一切都在好轉,不過病去如抽絲,還是要養一養,但是私下跟顧棠說,就沒這麽婉轉了。


    “王妃娘娘。王爺屋裏的人得換,另行找妥帖的婆子來伺候他。”能在宮裏當太醫的都是人精,說話也很有藝術感,“找些年紀大的婆子,年紀大的人更會照顧病人。”


    這都暗示的很明顯了,年輕的不論男女一個都不能留,找年紀大的婆子來,就不怕王爺再胡鬧了。


    顧棠用了巧勁兒憋氣,麵頰漲得通紅,表麵上看就是聽懂了太醫的話覺得丟人。


    她抿了抿嘴,輕聲歎息道:“我……我幫著去賑災,沒想王爺居然這麽不把自己當迴事兒。”


    太醫對她同情的無以複加,差點連“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兩人這邊正說話呢,屋裏齊太妃也生氣王爺為什麽還不好,加上每天抄經書的巨大壓力,她還在罵罵咧咧的指桑罵槐,“這個不行咱們換一個。”


    顧棠尷尬的衝太醫笑笑,紅著眼圈小聲道:“我送您出去,您別在意,太妃她……我替給您賠個不是。”


    太醫的同情上升到了憐憫,迴宮去跟皇帝稟告的時候不免也帶了這種情緒出來。


    總之就是王爺自己作死,太妃隻知道寵溺兒子,王妃一個人過得很辛苦。


    等宮裏再一次派人來訓斥王爺跟齊太妃之後,顧棠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她的肅清計劃可以開始了。


    她拿來開刀的第一個人是王爺的貼身太監衛忠平。


    “你名字裏帶忠字的!你就是這麽伺候王爺的?這就是你的忠心!”顧棠氣得麵頰通紅,狠狠拍著桌子衝衛忠平發作。


    衛忠平心裏是不太在乎的,他可是王爺貼身的小太監,而且王妃對王妃是個什麽態度,他怕是比太妃都了解。


    王爺根本就不喜歡王妃!


    王爺到現在都沒跟王妃圓房!


    這樣的王妃又有什麽可怕的?


    不過想歸想,他作為一個太監,基本素質還是有的,衛忠平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娘娘,奴婢實在是冤枉,奴婢一心為了王爺,絕無二心!”


    顧棠一副被他這油嘴滑舌的樣子氣到的模樣,半天才道:“那我問你,王爺的病為什麽還不好!”


    衛忠平小聲道:“娘娘也莫要太過心急,太醫也說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奴婢也是在宮裏伺候過的,那些太醫給主子們開藥,生怕出什麽問題,從來都不敢開藥性猛烈的藥,那自然就好得更慢了。”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出去給他找大夫看了?”


    這明顯是都是口不擇言了,衛忠平越發的輕視她,“這也不太好,王爺是個親王,還曾經做過陛下的伴讀,怎麽能去看民間的大夫?”


    顧棠狠狠一拍桌子,她力氣原本就大,這一下連茶杯都拍的跳了兩下,“那你告訴我!你給王爺吃的什麽虎狼之藥!”


    衛忠平給嚇了一跳,“娘娘!奴婢是個太監,奴婢哪兒懂這個,奴婢著實是冤枉!”


    顧棠冷笑一聲,揚聲道:“去把所有陪過王爺出門的小廝都叫來。”


    很快,顧棠麵前就站了十一個人。


    顧棠冷冷道:“太醫說王爺吃了虎狼之藥,王爺病到現在沒好,你們也是知道的。我想要知道是什麽藥,好叫太醫對症開方子,衛忠平說他不知道,是你們的的錯,你們都給我跪下!誰說了誰才能走!不然就給我跪到死!”


    下一句話就更直白了。


    “你們也別想著去通風報信找王爺求情。我明白的告訴你們,你們要是不說,太醫開不對方子,王爺好不了,我就把你們賣去瓊州,一輩子都別想迴來。瓊州是什麽地方?你們想想這字兒念窮,就該知道了!”


    顧棠說完就離開了,這會兒已經入秋了,才下過雨地上挺涼,跪到下午,就有人說話了。


    當然也沒直接出賣衛忠平,他再怎麽說也是王爺的貼身太監,沒人敢。


    這人極其隱晦的暗示,“既然是虎狼之藥,想必價格不菲,娘娘查一查誰從賬上支過銀子就知道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顧棠笑了一聲,道:“可惜你們說的太慢了。”她拍了拍身邊的木匣子,道:“這是你們的身契,你們不再是王府的人了。我去查了你們的月俸和得了賞賜的清單。”


    顧棠又拿了一本冊子來,一個個念了過去,“王辰,你除了衣服,隻能帶走二十兩銀子。”


    “王吉,三十兩。”


    這麽念了一遍,這些人都慌了,打頭的王辰哭啼啼道:“娘娘,奴婢想去再給王爺磕個頭,也全了主仆情誼。”


    顧棠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們把王爺害成這樣,就別見王爺了。”


    前院的哭聲越發的大了。


    顧棠處理這些人原本就選在王爺的外書房,雖然這外書房是個五進的大院子,但是這些人故意一個個的哭,一個個的念王爺如何如何,在最後一進修養的王爺也聽見了。


    他眉頭一皺,道:“前頭怎麽了?我還沒死的!哭什麽喪!”


    小廝出去一問,迴來慌張張地道:“王爺,王妃要發賣王吉他們,連衛公公都在地上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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