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站起身來,又去拿了瓶汽水,幹淨利落往桌邊一磕,蓋子開了,她噸噸半瓶子下去,看了顧誌鳴一眼。


    顧誌鳴今年12歲,已經長成個小胖墩了,這個年代,能長成胖墩的人真的不多。


    他前麵擺了一大堆雞骨頭,不是大腿就是翅膀,可見他都挑的什麽。


    顧棠道:“大嫂,誌鳴的功課怎麽樣了?他明年就上初中了,糖果廠也沒有子弟中學,你們想好讓他去哪兒上了嗎?”


    從古至今,這個話題百事百爽從來就不會有失誤的。


    白月心裏先罵了顧棠一句,又罵了黨曉柔一句,這才怏怏道:“應該是42中,他們老師說對口的一共三個中學。”


    “42中可不怎麽樣,你們就沒去西海中學打聽打聽?西海中學是重點中學,教育質量要好很多,而且還有高中,42中隻有初中,將來考高中也方便。”


    別看顧一隆總說顧棠學曆那麽高有什麽用,放他自己兒子身上,他還是挺上心的。


    “去問過了,片區不對口,要交讚助費,或者要四年的校級三好學生,區級的兩次,市級一次。”顧一隆說著說著又想問顧大誌要錢了,不過這次他忍住了,今天明顯不是個好時候。


    “唉……”顧棠虛情假意地歎了口氣,道:“我就說讓他好好學習吧,你要是早點聽我的,現在不就順順利利的了?小學六年,連個三好學生證都沒混上,也不知道你們怎麽教的。”


    顧一隆翻了個白眼,“你讀書多,你一個月也就三百出頭,跟我似的,我就是個初中生。”


    顧大誌吃飽了,他把筷子一放,“你妹妹畢業就是三百多,你剛下鄉的時候,一個月就15,還得靠我接濟,你那會兒來信還說冬天冷的凍哭了,讓我給你找厚被子。”


    “爸!你都說什麽呢。”顧一隆焦急道,“時代不一樣了,那會兒跟現在能一樣嗎?”


    “所以你知道時代不一樣了?”顧棠反問道,他占便宜的時候就得公平,他付出的時候就是時代不一樣?


    顧一隆不明白她什麽意思,顧棠就來了一句直白的,“我剛工作三百多,你14年了還是三百多,你覺得值得驕傲?”


    顧一隆氣急敗壞道:“我就上了初中!”


    顧棠道:“你真的要多讀點書了。你剛才還反駁說上學沒用的,用還是一樣的理由,不是很明白你的邏輯。”


    “我——是高喜俊逃婚,你有氣衝他撒去,擱我身上找補呢!”


    顧棠歎氣,“你去問問,他上次來我麵前找事兒,我是怎麽對他的?他直接被人抬去醫務室了,我對你夠客氣了。”


    “你——跟你說不通!”


    明明是你沒邏輯才對吧……


    老兩口看得倒是挺熱鬧的,成佳惠還隱晦地笑了一聲,她雖然喜歡溫柔賢惠的兒媳婦,但是女兒就不是這個標準了,厲害一點好,厲害了免得人欺負她。


    顧棠轉臉看著顧誌鳴,“去了42中也別自暴自棄,好好學習,別跟同學一天到晚出去玩,說不定你高中就能考到西海中學了呢?”


    學習這個事兒,就沒孩子喜歡聽,尤其是那種學習不好的。


    顧誌鳴頭都縮了起來,除了嗯嗯嗯再沒別的話了。


    叫他媽一看就覺得沒出息。


    白月道:“你這個當小姑的這麽有本事,你幫幫你侄子,好歹叫你一聲姑姑呢。”


    “我沒本事,我幫不了他。”顧棠一攤手,“學習這種事情,他自己學不進去,我能把書塞到他腦子裏?”


    沒本事你說個屁!白月的目光裏透出這樣的意思來。


    顧棠笑了,道:“再說我哥不是說了嗎?我學曆這麽高,也就跟他似的,一個月三百多。”


    這時候顧大誌還悄悄推了推成佳惠,小聲道:“給我拿瓶汽水去。我坐在最裏頭,不方便。”


    成佳惠狠狠瞪他一眼:你擱這兒看戲呢?


    顧棠聽見了,她站起身來去拿了汽水給顧大誌,還道:“行吧,我不說了,我知道你們都不愛聽這個。其實學曆也不是那麽重要,看爸爸就知道了。”


    她正話反話都說了,而且也給了台階,白月泄憤似的又給自己兒子夾了塊雞胸,不過又被顧誌鳴還了迴來,他不愛吃雞胸肉,硬還沒味。


    白月還挺高興的,“我兒子就是孝順。”


    都是一家人,誰不知道顧誌鳴是什麽意思?就是沒拆穿她而已。


    顧棠手裏拿著汽水,笑眯眯看著埋頭苦吃的顧誌鳴。


    上輩子他上的是西海中學,幾乎是集全家人的努力,把他推了進去。


    顧大誌說能幫就幫一點,原主就真的去各方打聽,這年代消息閉塞,原主打聽消息是非常不容易的,最後還給他訂了一個詳細的計劃。


    第一就是學習,最後一年一定要考出一個好成績來。


    第二是學英語,這年頭多數人都是上初中才學英語的。為了增加競爭力,那就得先學上。


    第三就是參加各種小學生能參加的競賽,顧大誌還找了關係,尤其有個小學生手工競賽,給他得了個三等獎。


    這麽幾條加起來,尤其是六年級上半學期,他考了兩個95分,得了個最大進步獎,再加上競賽獎,最後一年還真讓他得了個區級的三好學生。


    最後他們帶著顧誌鳴去西海中學求教導主任的時候,顧誌鳴還說了幾句英語,教導主任當場就決定收他了。


    不過後來沒有一個人感激顧棠。


    顧一隆跟白月都覺得這是他們兒子努力,顧誌鳴就更不用說了,那半年多把他累得夠嗆,原主從此成了他最討厭的人。


    後來原主的手被砸了,他還笑嘻嘻地問過原主:“姑姑,你手怎麽在抖呀,你手是不是好不了了?”


    等顧大誌過世的時候,他還來問了一句,“姑姑,他們都是你把爺爺氣死的。”


    原主也說了,管他們去死。


    這輩子她就隻動口不動手。


    她要看看,顧誌鳴去不了好學校,沒有好環境加持,到了42中能多努力,多有出息。


    想到這兒,顧棠又加了一句,“誌鳴,還是要好好學習的。42中雖然不怎麽樣,多數人都是上中專去了,但是你好好學,還是有機會上高中的。別跟同學鬼混,一輩子就這麽一次上初中的機會,不然你以後會後悔的。”


    顧誌鳴不耐煩的嗯了一聲,“姑姑,我知道了,你再吃點,我奶奶做飯真的好好吃。”


    都會岔開話題了。


    顧棠笑了笑,“你也多吃點。”


    當姑姑的自然是要一視同仁的,她又問了問顧二興家裏兩個孩子。


    顧雨跟顧霜都是女孩子,比男孩子要省心很多,這兩人一個初一,一個五年級,雖然沒到出類拔萃的地步,不過成績都是在中間稍微偏上一點。


    顧棠稍微鼓勵了一下,“好好學習,知識是不會辜負你們的。”


    說完這兩個,就輪到了今天的主菜,顧宜香。


    顧棠的視線移過來,剛叫了一聲“香香”,顧宜香就打了個寒顫,手裏的筷子也掉到了地上。


    顧棠笑了笑,看著她鑽到桌子底下撿筷子去了。


    “我去洗洗筷子。”拖延了一陣子,顧宜香才又鑽出來,低著頭去廚房了。


    白月隻覺得丟臉,她訕笑兩聲決定迴去就收拾她,然後她岔開了話題,“我有個同事,賣了家裏的四合院,得了50萬,這以後就衣食無憂了,怪叫人羨慕的。”


    顧棠笑了一聲,“要不了十年,你同事就得後悔。”


    “這你就不懂了。”顧一隆出來力挺自己老婆,“她家那小四合院一共就五間屋子,上廁所還得去院子,特別不方便,冬冷夏熱,還漏水,還特別潮。能住樓房多好啊?單位的樓房平均下來一平米才三四百。還有自來水,這不比四合院強?”


    “對的。”白月也道:“你雖然出國了,但是這塊你還真不如我們知道的清楚,糖果廠人人都羨慕她呢。”


    這種裝逼打臉實在是太低級了,但是都送到門口了,真的是抬手就有,完全不用費功夫的,“要打賭嗎?十年之內,你這個同事會從人人羨慕,變成人人說她傻,輸的人賠一個月的工資?”


    顧棠露出個挑事兒的微笑來,“我學的是經濟學,我不比你們懂?要說喂豬我比不上你們,經濟我是專家。”


    顧一隆嗬嗬了好幾聲,“賭就賭,不過不能是一個月的工資,一年。”


    顧棠挑了挑眉毛,“行,隻要你不後悔,要立字據嗎?”


    顧二興一邊說著都是一家人,一邊拿了紙筆過來。


    顧棠寫好兩張賭約,兩人分別簽字,一人拿了一張,顧棠道:“十年之後你工資一個月怎麽也三四千了——到手四萬,爸爸媽媽,到時候我帶你們旅遊去。咱們出國玩。”


    顧大誌最後就說了一句話,“我等著呢。”


    小插曲過後,顧棠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顧宜香身上,“香香,你數學學的怎麽樣了?我上迴讓你抓緊時間好好學數學,你聽進去沒有?”


    顧宜香糊弄了一句,“學了,我從高一的開始看的。”


    顧棠知道她這糊弄人,當年原主逼著顧宜香學數學的時候,她是真的連一元二次方程都解得一塌糊塗了。


    當然這輩子不用她管了,顧宜香考不上考得上大學,關她什麽事兒?


    而且現在的高中跟以後的又不一樣,以後的恨不得一年半就教完新內容,從高二的暑假就開始複習,現在的高中基本上是兩年半的課,能騰出半年複習時間都是多的。


    而且隻複習重點內容。


    等於說她如果不從現在開始看,她是來不及的。


    “那就好。上了大學也要好好學習,別光顧著談戀愛。對了,你打算考什麽學校?學什麽專業?以後打算幹什麽?”


    顧宜香哪兒有這個規劃,她這半年多就顧著想她小姑父了。


    白月開口了,“文學係,她都在校報上發表兩篇文章了。棠棠,你當年說是學習好,也沒在校報上發表過文章吧?”


    “我當然沒有了,我是個理科生啊。”


    白月有點得意,催顧宜香道:“還不快去把報紙拿來。”說著她又跟顧大誌笑了兩聲,道:“她還說要給爺爺看呢,說想跟爺爺分享她的喜悅。”


    這就是真的純胡扯了,顧宜香跟顧大誌就沒什麽可說的,也就是叫叫爺爺。


    白月就是想借著家庭聚會的機會炫耀唄。


    但是顧棠沒說破,她還等著看顧宜香的文章呢。


    顧宜香窘迫地去拿了報紙,顧棠非常配合,道:“來給我,你爺爺眼神不好,我先看看。”


    顧棠接過報紙,很快就找到了顧宜香的文章,這次是一篇詩歌,《我的青春》。


    “我的青春是一條河,承載了——”


    顧棠用的是播音腔,但是顧宜香隻覺得她換了個腔調,就好像是在諷刺她一樣。


    再一想那麽好的小姑父,顧宜香直接把報紙搶了過去,“不要你讀!”


    “我有文學夢的,我想考中文係,我數學就算不好也沒關係!”


    “這孩子。”成佳惠埋怨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起來。


    顧棠也是一臉的微笑,她忽然被顧宜香啟發了,她不僅可以寫社論寫專著,她還可以寫小說啊。


    這年代,大家對國外是又好奇又無知,她可以從留學生的角度來寫國外的呀。


    顧棠衝顧宜香笑了笑,顧宜香莫名又打了個寒顫。


    我喜歡你的文學夢,現在它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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