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濕了太子的眼睛,心痛得厲害,看著蘇皖對那盆蘭花愈發溫柔,便覺得現在的她對自己愈發殘忍。


    他靜靜地趴在地上,仿佛整個世界都見他遺棄,整個身子仿佛被定住,無法動彈。


    姚菁在兩個嬤嬤的撐傘下,跑了過來,拉起太子,怒斥蘇皖:“你沒見到殿下摔倒在雨中嗎?你怎的這般鐵石心腸,裝著見也不見。”


    蘇皖捧著蘭花的手微顫,眼神黯淡了下來:“我本就是沒有教養的西津庶女,自小被遺棄在沒人的別院裏,一個寡婦將我養大,吃不飽、穿不暖,一睜眼便是數不盡的農活等著我,我不知‘心腸’是個什麽東西。”


    太子衝了上去,緊緊地抱著蘇皖:“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皖兒,皖兒!我再也不會記錯你的名字了,皖兒!”


    蘇皖手中的油紙傘跌落在地上,她用力推開太子,奔向屋內。


    太子跌落在地上,昏死過去。


    “殿下!”姚菁大喊,叫兩個粗壯的老嬤嬤將太子抬迴了自己的屋內。


    姚菁將太子身上的水擦幹,換了身衣裳,突然覺得他全身燙的厲害。


    “怎麽迴事?”姚菁神色慌張,“表哥莫不是染了風寒?”


    “快去請太醫。”姚菁吩咐道。


    老嬤嬤急忙跑了出去。


    “慢!”姚菁叫住了老嬤嬤,“守著門口,任誰也別讓進來!”


    姚菁的臉色微紅,她看著神智昏迷不清的太子,猶豫片刻,便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去。


    她鑽進太子的被窩裏,盡情地吸著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透著鐵鏽般的腥味,是征戰戰場多年,洗不掉的血腥味。


    姚菁點著腳尖輕踩下床,從櫃子中的最裏麵拿出一個香囊。


    那是出嫁前阿娘替自己新婚之夜準備的,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她拉上床簾,打開香囊,整個人貼在太子身上,仰著頭癡癡望著太子。


    自己做了近二十年的夢,如今終於躺在了夢中人的身邊,姚菁的心尖顫得厲害。


    “渴,”太子眉頭輕蹙,嘶啞地喊道。


    姚菁連忙端上一壺茶來,她喝了一口,便輕撫太子的雙唇,嘴對著嘴,將茶送了進去。


    清涼的茶讓太子漸漸蘇醒,他看著眼前眼光裏帶著水光的女字,欣喜道:“皖兒,你終於原諒我了。”


    姚菁被太子緊緊地摟著,渾身激動地發顫。


    即便被當做其他的女子又如何?


    她深情地迴吻太子,翻轉的身子打翻了茶壺,木床劇烈的搖晃。


    凜冽的閃電將屋內照得猶如白晝。


    在極致的快樂與痛苦間,姚菁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看著床上的殷紅,姚菁甜蜜地笑了。


    自己終於是太子表哥的人了。


    蘇皖接到了蘇家的請帖,說是蘇蔽即將出嫁,要這個唯一的妹妹迴去送親。


    有些話,蘇皖一直悶在心裏,成了鬱結,總是要問清楚。


    她乘著軟轎,來到了蘇府。


    老嬤嬤將蘇皖引入蘇蔽的閨房,她看著一身紅嫁衣的蘇蔽,恍若隔世。


    老嬤嬤退了出去。


    蘇皖拿著玉梳,輕輕梳著蘇蔽的發絲。


    “阿姐,殿下的書房,全是你的畫像。”


    蘇蔽看著銅鏡中的蘇皖,突然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是因為她知道了太子心底有自己,而是今日這個場景,蘇皖在夢中也問過自己。


    她強定住心神,說了句:“想必是殿下愛極了你,畫的是你,而你和我又有八分相似,便認錯了吧。”


    “阿姐,若將來三皇子又重新奪迴儲君之位,你是否會後悔曾經的選擇?”


    “咣當”一聲,蘇蔽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嫣紅的胭脂下,是她已經慘白的臉龐。


    如果夢境之中,蘇皖問了同一個問題是巧合,那麽問的第二個相同的問題,便是必然了。


    她迴憶起這些天做的夢,斷斷續續的,又可以接連拚湊成一個完成的橋段:自己嫁給了八皇子,成為側妃,被正妃刁難,後八皇子處死了正妃,可他最後也被陛下廢黜,三皇子又重新奪得了太子之位。


    蘇蔽的手指不住地顫抖。


    如果這個夢是真的,那麽自己簡直太錯特錯!


    拋棄了將來可能榮登大寶的三皇子,拋棄了正妃之位。


    卻選擇了將要成為階下囚的三皇子,一個被人恥笑且看不起的側妃。


    她緩緩閉上眼睛,嘴唇輕抿。


    自己不是心性淺薄的姚菁,成為側妃已然是莫大的屈辱,若來日不能成為皇後,這一切的一切便是枉費心機,竹籃打水一場空!


    “阿姐?”蘇皖見蘇蔽有些走神,喚了喚她。


    蘇蔽迴過神來,輕笑:“這人生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哪裏能想到那麽遠呢?過來,給我說說你府上的開心事。”


    兩姐妹似乎各有心緒,說著表麵的客套話,實則各自的心都飄到了老遠。


    蘇蔽的心跌落到了穀底,她出嫁時沒哭,坐在喜轎裏也沒笑。


    蘇皖看著她上轎時落寞的背影,也歎了一口氣。


    畢竟這個阿姐,除了逼著自己替嫁,其他也沒有做過什麽半分對不起自己的事。


    想著她今後的遭遇,也甚是可憐。


    九皇子連夜趕了十多天的路,終於到了西津。


    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得到權力,失去蘇皖的這一路,讓他從一個得過且過的家貓,變成了預圖爭霸四方的雄獅。


    他先是斬殺了幾個蠻橫又霸道的老將領,又提拔了一批聽話且忠厚的青年將領,借著解決了一些懸而未決的曆史遺留難題,終於在軍中樹立了威信。


    他每晚睡前都摸著蘇皖送給他的那把軟劍,總是擦了又擦,撫摸著劍身,仿佛蘇皖就站在自己麵前。


    夜深人靜時,他總在想,或許此刻,蘇皖已經有了身孕。


    想到這兒,心尖總是微痛。


    可又轉念一想,她的孩子必定是可愛漂亮的,若將來一日蘇皖能迴到自己身邊,必定對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這些天,京都的世家們都忙著商談親事,有的甚至半日,便交換了庚帖,定下了親事,好似躲避瘟疫一般,生怕女兒晚了半步,就被嫁入了匈奴。


    皇宮的禦花園內,皇上正和匈奴的首領的嫡長子阿魯巴把酒言歡。


    匈奴願意臣服於大周,並進宮數萬頭牛羊和珠寶,遞上了求和書,隻為求娶大周的公主,陛下自然是願意的。


    一個女子,如果能換來大周的百年安寧,無論怎樣的犧牲都不為過。


    陛下問阿魯巴,可又心儀的女子?


    阿魯巴坦言,大周的女子最是漂亮,如果能娶到高貴的公主,那便是整個匈奴最大的榮幸。


    皇上樂嗬嗬地笑著,說是定要把大周最尊貴的公主許配給阿魯巴。


    九公主當夜便來到了太子的府上,奈何太子根本不在府裏。


    她拉著蘇皖哭了又哭:“母後明明答應了我會將我許配給戶部尚書的嫡長子羅恆,可我怎麽也沒等到那個詔書。而且服侍母後四十年的常嬤嬤死了,被發現淹死在湖裏。我現在就是害怕,我總有種錯覺,父皇會將我派去和親,我不想嫁去匈奴!”


    “不怕,不怕。”蘇皖輕輕拍著九公主的肩膀,“你是母後唯一的女兒,陛下怎舍得讓你嫁入匈奴呢?莫要自己嚇自己。”


    蘇皖眉頭緊蹙,重生後,太多事都不一樣了,真的擔心上輩子的唯一閨蜜九公主遠去匈奴。


    她好生安慰了一番,才將她送走。


    此時,太子站在一個破敗的院子裏,冷冷地笑道:“看不出來啊,大周第一聖手張太醫的獨子,竟然在這漏雨的破院裏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一個年輕的女子帶著身後的小男孩跪下:“青天可鑒,我們老爺這輩子救人無數,可沒做過虧心事。”


    “他確實救人無數,可他也殺了不該殺的人!”太子眼色狠厲,雙眼腥紅。


    那年輕的女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她從懷裏掏出一張信封,遞給太子:“老爺說了,若是一個貴公子找到我們,隻要給他看這封信,便會饒了我們的性命。”


    太子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上麵隻有兩個字:“九五。”


    太子是何等聰明,一下子便想到了“九五至尊”。


    他閉上了眼,渾身輕顫。


    他想過無數可能,想過無數理由說服自己,殺害母後的人不可能是父皇。


    可在這鐵證如山的信封前,一切自欺欺人便顯得尤為可笑。


    想來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母後,誰能殺,誰敢殺?


    太子轉身離去。


    “多謝大俠不殺之恩。”


    郭朗一劍封喉,抓著大哭不止的小孩問:“主子,這個娃該怎麽辦?”


    “殺!”


    第35章


    九公主等了許久不見皇兄歸來, 眼見就快要到關宮門的時刻,無奈,隻好揮別了蘇皖, 坐上馬車迴宮。


    馬車顛簸地前行, 搖晃的車廂讓她的心神更加不寧。


    她突然想起了母後在離別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吾兒啊,從前是有我護著你,你才可如此驕縱。日後我若不在了, 務必收起你的性子,小心地過活著。”


    九公主原先是不以為然的,母後不過四十有餘, 雖是病重些, 可怎麽也不至於撒手人寰啊!


    可母後終究說的是對的, 她離世不過十多日, 那些下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大有不同了,其他的公主更是從以前的伏低做小, 變得傲慢起來, 似乎要交從前從自己這裏受的氣一並討迴去。


    而皇兄又經常忙於政事, 想見一麵都難。


    思及此處,九公主的淚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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