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倫戴爾,主城區。


    處理完早上的事務過後,羅維陪著洛芙禮來到各城區確認具體情況。


    街道上洋溢著喜悅的氣息,人們也恢複了以往的精神,看起來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每個人臉上都有說有笑——


    至少在見到他們以前是這樣。


    “王女殿下!”


    白鈴騎士團的團長希芙趕了過來,臉色像是剛被人罵了一頓一樣,“您……您現在最好還是不要來街上,我怕給您帶來不好的印象。”


    從騎士們的反應也能看出貴族們為什麽要反對,這幾天他們繼續執行讓民眾保持警惕的命令,然而卻受盡白眼,吃了無數閉門羹。


    洛芙禮自然看得出來是怎麽迴事。


    “不用介意我,”她點點頭道,“辛苦你們了,現在就讓下一批的騎士前來換崗吧。”


    “不、不用!”希芙看起來被人罵得麵紅耳赤的,“我們承諾過在危難之際即便是性命也願意交付給您,這些都是小事,請允許我們堅守職責,我、我還可以的!”


    拿熱臉貼冷屁股並不好受。


    何況是這種名門貴族的大小姐,從小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敢有侮辱她的平民早被她父親剁了。


    “我相信您的判斷,”她盡可能平複自己的情緒說道,“我並非是僅僅出於遵守命令而這麽做,而是相信這樣的事情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還請您再信任我一點,就算遭受再多的責罵,我也會一如既往的追隨您!”


    “你的決心我收到了。”


    洛芙禮看著她,“所以我也會和你們一起承擔。”


    “……!”


    希芙抬頭驚訝地看向她,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能有您這樣的君主,是我等效忠的榮幸!”


    她很快便以騎士禮起身,隨後也向羅維點了點頭後,昂首挺胸轉過身去,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


    洛芙禮也注視著她的背影,“哈利維爾家的女兒,是位纖細又意誌堅定的人啊。”


    而就在這時,一側房屋的門從裏麵打開,一名抱著熊布偶的小女孩呆呆站在門口。


    洛芙禮還記得對方。


    但是這次要上去打招唿,她卻猶豫了。


    那名小女孩很快從門邊跑開了,洛芙禮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微微低了低頭,要取得民眾的理解果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那個小女孩再次出現在了那裏,這次沒有停留,徑直從門裏跑了出來,來到了他們麵前。


    她的手裏,捧著一朵小花。


    “送……給你。”她用牙牙學語的語氣說道。


    “誒?”


    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花兒,洛芙禮的眼眸跟著顫了顫,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對方。


    “我知道……王女,是好人!”


    “!”


    洛芙禮情緒一時沒能忍住,上前輕輕抱了抱她,然而也就在這時,女孩的父母出現在家門口,從那裏不太情願地唿喚著自己的女兒。


    聽了父母話的小女孩很快抱著熊布偶跑迴去了。


    看著她眼裏亮起了不少的光,羅維側過頭說道:“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相信你。”


    “連那麽小的孩子也算嗎?”洛芙禮笑了笑,臉上終於振作了一些,隨後鄙夷道,“你再說那是我同齡人,我當街揍你哦?”


    羅維無可奈何地收迴了表情。


    我上次就沒說吧……


    沿著街道走了一段距離,從兩旁道路附近,忽然有幾十個人成群結隊攔在了麵前。


    羅維看了守在另一側的伊露絲一眼,目光沉下,然而這群人說出來的話卻和想得不太一樣——


    “五王女,我們相信您!”


    “我也是,我的房子在火災當晚被燒毀了,如果不是您提供的住所,被燒死在那裏的就是我和我的家人了。”


    “我們知道現如今不少人都在質疑您,但請您務必鼓起勇氣!”


    “昨天的宣講,我也喊所有認識的人來看了!”


    “……!”


    洛芙禮的眼瞳在他們的話語間微微睜大。


    然而很快,周圍房屋前的騎士都吃到了閉門羹,被居民們很不客氣地把門給閉上了。


    “……”


    洛芙禮並不介意地抬起目光,對著前來聲援她的人們點了點頭。


    人群在麵見過王女後很快散去。


    在這個局麵下,因為拿不出實際證據,願意相信洛芙禮戒嚴命令的人並不多,甚至可以稱得上很少。但就算如此,她相信自己再三強調的事情,人們並不會真的完全當作不在意。


    “哼,知道了這點後,這件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她叉腰說道。


    “是是,誰讓你是天才王女呢。”


    “對,本王女可是天才!毋庸置疑!”


    然而在連續吃了五次閉門羹後,天才自閉了。


    這座城市裏根本沒有人尊重我(▼皿▼#)!


    看著她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羅維忍不住笑了笑,但實際上,也許她有時會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過分自信,卻絕對不是一個會半途而廢的人。


    三人一直確認各城區的狀況直到天色入夜才迴去,這些天紅針公都沒有動靜,蘭德爾也不清楚是否醒過來了沒有。


    整座王城——


    好像除了他們自己。


    就沒什麽值得被稱得上是異常的了。


    ……


    當天夜晚。


    迴到莊園,勞碌了一天的洛芙禮並沒有在看到城市現狀後氣餒,反而繼續能量很足地去處理文書方麵的事務。


    越是有人頭頭是道地質疑她,她還非得就這麽做了。


    尤其是她在商店裏耐心勸告人們不要現在出售火焰護符,不如留在身上等價格高一點再出手卻沒人理她時,直接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於是她把那些護符全部低價收了迴來,讓每名騎士都掛三個在脖子上,嚇得不少人連夜又買了迴來。


    試問二王子,有能夠有與之媲美的特質嗎?


    而且羅維不會讓她吃過的苦白受的。


    他私下裏已經收集了斯嘉麗讓人宣揚災難已經過去的證據,雖然現在拿出來沒什麽用,反而會因為二王子的表態導致民眾進一步放鬆警惕。


    但要是這座城市真的發生什麽,猜猜最後民眾的憤怒會導向誰。


    所以不要以為他不會反擊,賬可是一筆筆記著呢,現在仗著輿情添油加醋,到時候可別怪他手段陰險了。


    然而這一切確實需要證明他是對的才行。


    自己在堅持什麽?就像古德曼說的,這是一條所有人都不知道你還在堅持什麽的道路。


    羅維自嘲笑了笑。


    他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短暫露出這樣的表情後正打算開門,不遠處的一道聲音卻叫住了他。


    “有空嗎?”


    伊露絲問道。


    羅維有些措手不及地看了過去,隨後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了魔女的房間。


    這裏的陳設還和上次一樣,家具鋪得很滿顯得略為擁擠,該說有種被包圍的踏實感嗎?就像她過去一千年裏,在寂靜的森林有座獨屬於自己,什麽都不缺讓她怡然自得的小屋一樣。


    “是歸無海觸須的研究有發現嗎?”


    羅維沒忘記他上一次來這裏發生了什麽,不過他並不想刻意提起,反而想要迴避。


    “不是。”


    魔女淺淺道。


    隨後她將外套脫下,並不忌諱地在狹窄的過道裏經過了他,來到桌前倒好了兩杯紅茶。


    “我隻是看你最近一直都在忙著應對找線索,眉頭總是壓得很重,”她將其中一杯遞了過來,輕輕捧著自己那杯杯底,“如果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精英賽決賽了吧?”


    “是……所以?”


    他並非不記得,自己說過不拿冠軍迴來沒臉見她這樣的話,哪怕在對方看來或許隻是玩笑。


    魔女搖了搖頭。


    “沒什麽,隻是想著能讓你睡個好覺罷了。”


    羅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沒用意外的目光看她,反而臉色顯得有些狼狽,與其說是她突然一片好意,倒不如說是自己的狀態已經到了足以讓她一眼看穿的地步了,如果她不提的話,恐怕自己還一直繃著弦在硬撐吧。


    這幾天他確實沒有睡好。


    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睡眠。


    夜晚的時間,他都拿去聯絡送葬隱士會和陰神教派了,至少他能確定這兩方都做好了防備,甚至會連帶影響下城區和教城區地下世界的警惕,可惜的是,這邊也沒有新的線索。


    “麻煩了。”羅維點點頭。


    如果這個時候還拒絕她,未免有點不識抬舉,畢竟她也不是一定非要提出這種建議,也用不著費這些事。


    實際上因為這幾天一直在集中注意,他甚至連做那種事情的心思都沒有。


    “那你躺下吧。”


    伊露絲指了指她的躺椅,羅維現在已經知道這不止單獨的一個了,也沒什麽顧慮地躺了上去。


    她是想給他助眠。


    當初她這麽做還是因為對從歸無海拉迴她的感謝,這次……又是因為什麽呢?


    “放鬆。”


    “……”


    聽到她的腳步聲,光是端著瓶瓶罐罐走過來的輕聲碰撞就很讓人放鬆了,伊露絲用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眉間,羅維忍不住閉上了眼。


    “我先給你修剪頭發和眉毛吧。”


    “…好。”


    些微的等待後,剪刀輕輕張開的聲音在麵前傳來,隨後是很輕微的哢嚓聲,頭發被剪掉的感覺也很讓人安心。


    “嗬嗬……以往都是薇彌爾對你做這些的吧。”


    “嗯啊……”


    第一次被魔女剪頭發。


    想想還有點說不出的心情,不知道她會給自己剪成什麽樣子,但要說完全沒有期待的想法,倒也是騙人的。


    畢竟這也是她留下來的痕跡。


    “說起來……”伊露絲幽幽笑了笑,“我聽使團的人說,你要對千月的女暗殺者進行下流的拷問,而且她都已經做好獻身給你的準備了?”


    羅維:“……”


    為什麽這種事總是傳得特別開。


    “不過你沒有這麽做,對吧?”魔女輕聲說道,“送到嘴邊的肉,你也有拒絕的時候嗎?”


    “……”


    羅維聽著這話一時不知她是什麽想法了。


    難道說,眼下對他做的這一切,是因為他沒有四處沾花惹草、來者不拒的獎勵……?


    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吧。


    剪好頭發後,接下來是眉毛,羅維倒也沒感覺到她有剪很多,隻是把打眼睛的部分修掉了,倒不至於明天頂著顆光頭去和萊恩決戰。


    刮眉刀輕輕簌動,她的手掌按在他顴骨上,明明是和薇彌爾相同的動作,兩人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魔女更多有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


    不會太近。


    也不會太遠。


    讓人心裏忍不住想多接受一點這樣的對待。


    將融成溫熱的藥膏塗在他太陽穴附近,魔女輕輕用手幫他舒緩,羅維眉頭漸漸展開,思緒隨著神經的放鬆一同沉澱下來。


    “……”


    或許是這樣的狀態更有助於思考。


    在魔女的輕柔動作下,羅維閉著雙眼,從頭到尾將發生在王都的事情再梳理了一遍。


    ……


    一個小時後。


    伊露絲輕輕放下在他耳邊的手指,不禁略有些露出了自嘲的神色。


    “是我沒辦法讓你入睡嗎?”她笑了笑。


    “不——這個……”


    依舊很清醒的羅維睜開了眼。


    他完全不認為是對方的問題,事實上他感覺自己找不出世界上比這還要放鬆的待遇了,隻是心裏麵隱隱壓著某種東西,像一塊大石頭一樣迫於他保持清醒,無法接受閉眼入睡的事實。


    “你的精神過於緊繃了,”伊露絲說道,“在你心裏讓你擔憂的事情,有如此讓你坐立難安嗎?”


    “抱歉,我……”


    “嗬嗬……沒關係,我並不討厭,不如說對我而言印象很深刻。”


    “是……嗎?”


    他睜著眼,倒懸的視線下,他不太能看透。


    伊露絲在這時離開了他的視線。


    “看來我不能為你做什麽了。”她走到一旁,開始收拾拿出來的瓶瓶罐罐,將它們逐一撿迴籃子裏。


    羅維有些慚愧地從躺椅上起來,難得她一片好意,但繼續留在這裏打擾她大概也不太好,於是想了想後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卻又停在那裏,迴過視線,望向那道身影,又再度轉了迴來,也不知道心裏有什麽念想。


    就在他決定踏出門的時候。


    “說起來,你要是這麽有精神的話,”魔女背對著他躺在了躺椅上,漫不經心說道,“上次舒緩的效果我覺得還不錯。”


    羅維心裏的某根弦,斷掉了。


    他毫不猶豫轉身走了迴來,麵色埋進額發俯下身去,輕托著用手替她摘掉了鞋跟。


    啪嗒,啪嗒。


    伴隨輕輕兩聲,他心裏的石頭也仿佛跟著落了地。


    凝視那若隱若現垂落在眼前的纖足,黑色的朦朧宛如深淵,雙手迷戀地捧了上去,無法自拔,就連唿吸也跟著靠近。


    “……”


    伊露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淺淺勾起一個危險的微笑。


    她並未打斷他的專注。


    那仿佛與外界隔絕,全世界僅此剩下眼前的執迷。


    一絲不苟地貼上腳底,隔著襪子緩緩擦過彎曲的前腳掌,勾過足尖,宛如把玩一件珍貴無比價值連城的玉器。


    伊露絲:“……”


    嗬嗬……誰又能想到,一千年的長夜過後是這樣的呢。


    暗自地不經意嗅著芬芳,卻是最拙劣的遮掩,待到察覺已然近得連唿吸都顯得火熱,柔軟的腳趾跟著彎了彎,卻並未顯露出更多拒卻的意向。


    這壓垮了墜入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


    短暫的凝滯後,無法壓抑的深嗅圖窮匕見,貪婪地充入肺部,愈發再起,其勢更烈。


    仿佛隻有連這部分都足夠深入印記,將精致與嬌美最低劣的一麵也納為己有,才能證明隻有自己擁有資格一樣。


    “嗬嗬……這次你又要用什麽借口呢?”


    唿吸隻是短暫停了那麽一下,隨後便再無顧慮,深埋進指縫當中。


    伊露絲:“……”


    “……”


    “……”


    伊露絲:“……”


    …………


    ……


    入夜時候。


    唿吸的狂烈過後,此刻的他睡在躺椅上,安靜得宛如一個無害的孩童。


    伊露絲靜靜坐在身邊,凝視著那張臉。


    隨後她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麵對這張臉,她千年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動搖。


    抱歉,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是怎麽迴事。


    目光顫了顫後,魔女俯下身去,輕輕撫摸著那張臉,眼眸裏露出了從未給過任何人的溫柔。


    “今晚就睡個好覺吧。”


    她輕聲道。


    “睡吧……”


    “睡吧……”


    她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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