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人修煉成仙是一個摒棄七情六欲的過程,你很難想象仙人如果兒女情長會是個什麽樣子,天地通常都是無情的。”茶杯裏的白煙升了又散,漸漸沒了熱氣,孤桐顧不上喝,擺出論道的架勢,侃侃而談,“人欲與天同壽,效仿其無情又有什麽可奇怪的?無情道或許就是比有情更接近‘仙’的境界。”


    殷渺渺不置可否。在她看來,修真就是主動的進化,類似從原始人變成智人,再從智人變成現代人類的過程,可是,這樣的世界觀與修真界的主流想法背道而馳,她不是生物學家,給不出任何佐證觀點的證據,幹脆閉口不談。


    孤桐不曾發覺她的心思,直言不諱道:“易水劍走得就是無情道,你改不了,真舍不得他,那就先下手為強,得到一個男人可比扭轉心法簡單得多。”


    “我不會這麽做的。”她平靜地說,“多謝顧師兄,我們繼續說衝霄宗的掌門吧。”


    孤桐知曉她素有主張,不僅爽快地放棄了勸說,甚至讚道:“很好,感情歸感情,正事是正事,你沒有因私廢公,我很高興。”


    又繼續和她說起衝霄宗的曆任掌門來。


    真一、白雲、神機三位創始者以降,衝霄宗共經曆了六任掌門,現任掌門道號太玄,與存道峰的扶乙真君乃是師兄弟。孤桐由後往前推進,東洲千百年來的曆史猶如長卷緩緩展開,說不盡的波瀾壯闊——隻是,這些事暫且與當下無關,容後再表。


    且說月上中天,鬼市再度開張,有人上門來求醫問藥。孤桐不得不做迴了顧大夫,揮手提前下課:“你迴去吧,我要忙了。”


    “多謝師兄,我明日再來。”


    殷渺渺走了屋後的小路,窄窄的,柱子上箍著銅燈,一盞盞的火光搖曳,地下不通風,有股悶燥的濕氣,牆壁上爬著孤桐細心培育的藤蔓,黃白的夜蝶撲哧撲哧地拍著翅膀,光影明滅。


    壓下去的愁思又浮現上來。


    她站住了腳步,重重歎了口氣,經曆過再多的事,感情的波折也同樣叫人難受,尤其是想定了要攜手到老,卻偏偏橫生枝節,更是意難平。如果雲瀲在這裏,她會毫不猶豫地朝他發一通無名火,狠狠咒罵一遍易水劍的坑爹之處。


    可是對著慕天光,她不想露出分毫壞心情。


    他肯定已經擔憂很久了,怕她發脾氣,怕她一刀兩斷,極致的愛才會有極致的懼,她珍惜他的情感,害怕會帶給他錯誤的信息,讓他悔恨自己。然而,他有什麽錯呢?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誰在愛上一個人之前還會想以後會不會和人分手。


    西門吹雪也沒想過。


    一口氣被深深吸入肺中,停滯少許時間,而後慢慢吐出,似乎可以同時帶走心肺裏的灼熱煩悶。她不斷地深唿吸,期望借此調節自己的情緒。


    這個方法很管用,她的大腦冷靜下來了,但內心深處依舊是沉甸甸的,負麵的心緒瘋狂生長,牢牢紮下根來,無論怎麽吐息也輕鬆不起來。


    她覺得更鬱悶了。


    “氣死我了。”她喃喃說著,撲棱翅膀的數隻夜蝶猛地著了火,頃刻間奪去了它們的生命,燒焦的蟲身啪嗒啪嗒掉落在腳邊。


    她踩了一腳:“吵死了。”


    夜蝶是無辜的,但遷怒很好用,在生命凋零的瞬間,兒女情長算得了什麽呢?蛾子的命也是命,多少熄滅了她的怒火。


    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迴去就遲了。


    她略略平複心情,抬步往前走,兩步以後,又驀地頓住了。


    慕天光站在陰影裏,無聲地看著她。


    殷渺渺一驚,脫口問:“你怎麽來了?”


    他定定看了會兒地上的蛾子屍體,慢慢道:“你久不迴來,我出來看看。”


    她“哦”了聲,心情突然變得好了些,笑說:“有事耽擱了。”


    “你在這裏站了有一刻鍾。”他抬起眼睫,火光撲簌落到眸中,燦過星辰,“你在一個人生氣。”


    殷渺渺猜不透他是在指責還是委屈,盡可能平靜地解釋:“我心情不太好,不想把壞情緒帶給你,所以一個人待了會兒。”


    他抿緊了嘴唇,一語不發。


    於是略有迴升的心緒噗通一聲,像是綁了鉛塊似的猛地下沉,跌進無底洞裏去。她無端煩躁起來,一腳踢開了蛾子,口中道:“對了,我有點事要做,你先迴去吧,我一會兒就迴來。”


    就算是這個時候,她也竭力維持了溫和的語調,不了解的人聽進耳中,多半是要真當做沒事發生的。


    可惜,同床共枕近十年,慕天光已經足夠了解她。他道:“別走。”


    她笑了笑,安慰說:“我不會消失的,隻是離開一下,好嗎?”


    “你沒有事要做,隻是想一個人待著。”他道,“你不想看見我。”


    “天光,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不要這樣。”她的語調先急促後緩慢,強忍著湧動的不耐,“和你沒有關係。”


    慕天光太不善言辭,有意告訴她心裏話,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會兒,走到她麵前去,低首吻住了她的雙唇。他鮮少在外麵就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殷渺渺頓了下,竟然有幾分好笑:“做什麽呢?”


    “你寧可拿幾隻蛾子出氣,也不願意和我說。”他澀聲道,“我……很失望,並非對你,而是對我自己。”


    她怔住了。


    “出了這樣的事,你對我一絲怨懟也無,我初識覺得慶幸,今日卻總感不安,恐你憂思在心,隻是不肯同我說。”他緩緩道,“你對我甚好,卻非我所願,我寧可你同我生氣。”


    “我怕你難過,不敢和你生氣。”她喉間酸澀,幾不能言。


    他啞然,半晌,微微笑說:“你以為我是紙中人,一戳即破麽?”說是這般說,心中卻有暖流淌過,道途多艱辛,腥風血雨都是常事,若非珍之愛之,焉會連這些小事也不想他承受。


    她就如當初所說的,什麽都替他考慮到,他再不必憂慮外物。


    深情至此,無以為報。


    “往後,不必如此。”千言萬語,終匯成短短幾個字,他道,“你憂便是我憂,你喜亦是我喜,盼你事事同我說,同心共意,不分彼此。”


    殷渺渺驀地鼻酸,眼中彌漫起水意,結成珠淚盈於睫上。她不相信永結同心,卻信此時此刻,兩人心心相印,靠得比什麽時候都近,這幾滴眼淚,落得無怨無悔:“好。”


    一遍不足,又說一遍,“好。”


    他的神色倏而溫柔下來,冬雪化春水,楊柳風拂麵,連吻都像是桃花落在了唇上,輕盈婉妙,點得灰暗的心口一寸寸明麗起來。


    昏暗的走道裏,他們緊緊相擁,纏綿地愛吻。


    正好過來摘藤蔓葉子的孤桐:“……這樣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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