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大師撚著佛珠,低低誦了聲佛號。


    *


    殷渺渺走在下山的路上。


    伽藍寺的山路有三千三百三十三階,凡人們從山腳開始,三步一叩首,直至山頂為止,以此顯其誠心。她本可以禦器飛行而下,但神思恍惚,竟然忘了自己是個修士,隻靠著雙腿徒步下山。


    石階不高,但她走得那麽艱難,雙腿發軟,幾乎隨時都要踉蹌倒地。路人紛紛致以奇怪的眼神,她卻恍然不覺,隻是想著,他既然不想我看見,那我便走得遠一點,這是他最後的要求,無論如何也該滿足。


    她茫然地走了很久——其實不過是百餘階——不由想到,覺醒大師說,慧劍不過是眨眼的事,這麽久過去了,他是不是已經斷了情緣了?如果是,那可太好笑了,她連山門都沒有走到呢。


    三步之外,一個虔誠的信徒體力不支,搖晃了下,一頭栽倒在地,頓時引起了小範圍內的慌亂。她心不在焉,但輕巧地避過了騷亂的人群,雪白的衣袂翩躚而過。


    思緒紛至遝來,這會兒想的是,他以後真的絕緣情愛了嗎?雖然說修道再無不舍既能得的好事兒,雲瀲為了修《坐忘訣》,不是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嗎?誰人不是如此?


    但她珍愛他,不忍他受一點點的苦楚,隻要想到他會受到傷害,便心如刀絞,講不通道理,失了分寸。


    他說她迷障了,一點兒也沒錯。可那又如何?換做誰也是不舍得的。早知道會叫他受這樣的苦,那還不如當年在秘境裏,什麽都沒有發生來得好!


    是嗬,若是那個時候,不曾為他美色所惑就好了。


    那一夜,她裝聾作啞,什麽都不迴應,是不是藥效過去也就過去了,離開以後一別多年,以他的心性,忍過愛欲不費吹灰之力。又或者那年拜訪歸元門,他問她意下如何,她要是婉拒了,約莫他那時就能輕鬆地斬斷情絲,一心向道,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


    一步錯,步步錯。


    可為什麽真心換真心,偏偏是這樣的結果?她心底湧起無限的憤怒和不甘,再想一想,出發時成雙成對,而今迴去,卻已是形單影隻,更是幽恨頓生。


    強烈的情緒交織在胸膛裏,心髒不斷膨脹,像是一個被吹到極限的氣球,排擠著其他的髒腑。於是,肺部供不上氧氣,每次唿吸都帶來劇痛,胃裏翻湧,泛起一陣陣惡心,肝髒疼得催人命,恨不得剖開來割掉算了。


    腹腔裏,愁腸繞成一個個死結,無一處不折磨人。她必須發揮驚人的意誌力,才不至於當場崩潰,可是眼淚是止不住的。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淚,莫名又覺得好笑起來,捫心自問:你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也不是沒有對男人動過心,即便前世的隨著死亡消散,今生的卓煜和蓮生,亦是情深意重,怎麽偏生就為了慕天光難受到無以複加?


    然而,內心深處,隱隱知曉緣由。


    和卓煜在一起時,很清楚地知道仙凡有別,終會分離,故而隻是享受那段不摻雜任何現實因素的時光,好夢醒後,遺憾難免,卻無彷徨。而蓮生……她早就知道他不是同路中人,原道是想相伴百年,送他離開,也算是善始善終,最後他的死去雖然突兀,卻並不算難以接受。


    這次是不一樣的,他們渡過了艱難的磨合期,走過了因為美色和愛欲的吸引,開始了解彼此,接納真正的對方,徹底敞開了心扉,變成了一對真正的愛侶。她甚至在考慮了許多現實的因素後,還是願意同他結緣,共覓仙緣。


    又或許,數百年後,這段感情其實也會消磨殆盡,歸於平淡。可是命運沒有給他們機會,等不及歲月消磨,情意轉薄,偏偏就要在最愛最珍視的時候,奪走心頭之愛。


    情在最濃處,被迫中斷,自然格外難以釋懷。


    走下最後的石階,殷渺渺停下了腳步,舉目四顧,周遭香客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一派人間煙火。


    而她呢,鴛盟已散,孤雁成單,此後千山暮雪,又該何去何從?


    山腳下,有善心人命挑夫擔了水來,無償發放給千裏迢迢過來的信眾。有個七八歲的孩童捧了個竹碗,在母親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靠了過來。


    殷渺渺過了很久才聚焦起視線,蹙眉看著這個骨瘦如柴的幼童。


    他鼓足勇氣,高高地舉起了碗中的水,奶聲奶氣地說:“婆婆,喝水。”


    水?不,婆婆?她詫異地想,他在說什麽?正要發問,肩上的一縷頭發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下來,映入了眼簾。她怔怔地撈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還道是中了幻術。然而,鏡心照鑒之下,它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模樣——純白如雪。


    原來,短短三千多階路,她就白了頭發。


    第347章 347


    歸元門。


    飛英一把推開緊閉的房門, 大步走到院子裏, 盛夏熾烈的陽光灑遍全身, 背後一下子冒出騰騰熱意來。


    但他恍然不覺,張開手臂,仰天大叫:“終於結丹了!!”


    閉關三年,他終於跨出了那至關重要的一步, 成了名副其實的金丹真人,真是太太太讓人高興了。


    飛英神清氣爽,決定先去找他師父匯報一下。


    承宮依舊沒有出關——結嬰的大關閉上七八十年都是常事——飛英沒多打攪,隻在門口恭恭敬敬地迴稟了一下自己結丹的好消息。


    裏頭的迴應也很簡潔:“知道了。”


    下一個去找大師伯。


    他話就很多了,念叨了半天“以後就是大人了”“等你師父出關了就讓他給你授道號”“還是要多多穩固修為, 不可冒進”。


    飛英托著腦袋, 聽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熬完了訓導, 精神又瞬間好起來:“我都已經結丹, 可以自己到處去曆練了吧?”


    趙遠山頓了片刻,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但又道:“不許去太危險的地方,可以去中洲看看。”


    “可是小師叔在柳洲啊。”飛英糾結上了。


    趙遠山的麵上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被壓製住, 含糊地說:“他去鏡洲了,你不是還在仁心書院待過麽, 於情於理也該去那裏。”


    “鏡洲?他們去那裏幹什麽?”飛英嘀咕了句, 倒沒有太懷疑, 想想中洲也不錯,遂愉快地同意了。


    離開時,在半道上碰見了莫瑤。


    她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容貌豔麗,不少路過的男修都在看她,可是,修為依舊是築基圓滿,遲遲沒有邁過結丹的關卡。


    兩人狹路相逢,莫瑤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修為,驚叫道:“你結丹了?”


    “是啊。”飛英草草點頭,“我來看看大師伯,先走了。”


    他一向厚道,雖結怨已久,仍不曾嘲諷她的修為,隻想著快點離開。可是此情此景落到莫瑤眼裏,卻是十足十的趾高氣揚了。


    她的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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