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禽苑的線人是靠充饑的麵果打開的,免費送了些給底層弟子後,她得以知曉許多領事全然不懂照顧妖獸,升職全靠靈石開路。


    以及,喂養的飼料不是衝霄宗自己的產業,乃是附屬小家族的生意。他們通過賄賂領事,搞不正當競爭,以次充好,賺足了利潤——當初她和汐月去雲光城乘坐的仙鶴,大概就是因為吃了營養失衡的飼料,導致過度肥胖。


    除此之外,人事堂的小動作也很多,好的任務永遠是給某些人預留的,差的任務多半用來整人,想要太太平平的過日子,懂得孝敬靈石十分重要……總而言之,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每個部門各有各的毛病。


    但是,這麽多的問題中,她認為最嚴重的,便是普通弟子的晉升之路。


    掌門問:“說說你的理由。”


    “是。”她梳理了一下思路,慢慢道,“弟子認為,宗門經過近千年的發展,各方麵已經趨於穩定,也正是因為如此,普通的弟子想要晉升,變得愈發困難。”


    衝霄宗的問題其實並不罕見,換做前世,有個類似的說法叫“階層固化”。目前來看,宗門內部已經被各方勢力瓜分完畢,各元嬰峰上的派係居首、附屬關係的家族其次、凡間出身的修士抱團取暖……最底層邊緣的普通弟子,除非能夠被以上某一方勢力吸納,或是有驚人的機緣,否則幾乎不可能憑借個人的努力和資質完成逆襲。


    像她師父那樣憑借勤奮和努力,硬是走出一條通天路來的人,萬中無一。


    “我知道修士的資質天生既有不同,因此看起來,出身也不過是先天的一部分。”殷渺渺頓了下,抬起頭道,“但是,宗門設立新芽院、琅嬛書洞,又讓所有弟子從外門做起,而非依照資質直接劃分內外門,我想,本意上便是想給普通弟子一個後天追趕的機會。”


    她轉世而來,對於宗門的歸屬感不似旁人那般強烈,尤其後麵又失去了記憶,對翠石峰的感情遠勝過衝霄宗。然而,這三年觀察下來,她的門派好感度直線上漲,蓋因門派中有許多規章製度,都設定得十分得她心意。


    新弟子盡數入外門,從頭做起,而不是測完資質後就決定了未來的命運——這是三大宗門中獨一份,歸元門是依據資質劃分內外門,資質最好的直接被門主收為親傳弟子,中上者入內門,平庸者進外門。


    像慕天光那樣的天縱奇才,連外門長什麽樣都不清楚。


    但衝霄宗內,外門弟子雖有義務勞動,但也規定了帶領他們的執事有傳授技能的責任,作妖的人隻敢私底下搞點小動作,不敢真的忤逆。每年的門派比試,也做到了擂台上的公平……


    過去的她就是個出身低微、資質普通的平凡人,完全是靠後天的追趕才有了最後的成就。因此,她太懂得這些事的珍貴之處了。


    殷渺渺總結陳詞:“活水才能源源不絕,若是成了一潭無法流動的死水,那麽距離發臭也不遙遠了。”


    掌門久久未言,半晌,淡淡道:“第二個問題呢。”


    “修剪枝椏,盤活棋局。”她道。


    修剪枝椏,當然說的是各個部門層出不窮的問題,之所以是修剪而非連根拔出,原因也很簡單——做不到。


    各峰背後站著的是元嬰真君,他們是衝霄宗立足十四洲的根本,無可替代。並且,以丹鼎閣為例,宗門內最能煉丹的就是金石峰,把人家驅除出去,誰來煉丹?


    隻是整頓的話,既可以砍掉些枯枝爛葉,也給元嬰真君麵子,平穩過渡後,再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畢竟修真界是個武力決定一切的世界,所謂的製度都是因此而衍生出來的。


    盤活棋局,則是在如今的局麵之上,略做一些調整,或是開辟一條青雲直上的新門路,多給普通弟子一些機會。


    她原想著簡略地展開一下,結果亂七八糟的事太多,一口氣說了兩個半時辰。不過掌門聽得很專注,顯然這些問題他早已了然於胸,且有心要改變了。


    “你的想法,我大致明白了。”掌門露出一絲笑容,按了按手,“具體的事以後再議,你該迴答我第三個問題了。”


    殷渺渺聽出他的語氣大有和緩,似是十分滿意,不禁苦笑了下:“第三個問題,衝霄宗的未來……我的答案是,盡人事,看天命吧。”


    掌門又一次感到了訝異。


    “我相信人的力量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是,門派的未來終究是和十四洲的未來緊密相關的。一人之力,終究無法違逆浩蕩的世界洪流。”


    殷渺渺說著,記起了仙椿山莊裏的談話,世界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呢?


    萬年後,凡人是否會和前世一樣,發展出工業,以凡人之身改變世界呢?如果這樣,修真界便注定會消亡,再也沒有人走上仙途的時候,門派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又或許,科學不會萌芽,走向另一條全然不同的道路,修真不再限於資質,人人皆可修煉。屆時,衝霄宗順應改變,也許萬年不倒,不肯更改,便走向覆滅。


    此二者外,亦有更多的可能,隻是她無法預料罷了。


    所以,所謂未來,一半是人事,一半是天命。


    掌門輕輕歎了口氣,同樣的三個問題,也問過白逸深——雖然沒有假扮成底層弟子,他同樣看到了門派內部錯綜複雜的勢力,故而認為,如今最大的問題在於各峰分散了人心,缺乏凝聚力,也知道存有許多不良現象,必須及時肅清。


    而第三個問題,他的答案亦是非常明確,希望衝霄宗成為一個“教化弟子,傳承道法,賞罰有度,延續十四洲道統,屹立不倒”的大宗門。


    這個答案明確清晰,客觀中肯,且白逸深身正心清,魄力與實力兼備,雖無愛徒顧秋水的驚才絕豔,然而勝過周星許多,足以擔當起門派的重任。所以,最初他並沒有對素微存有太大的期望,隻是師弟與弟子皆有稱讚,便抱著姑且試試的心態,給了她一樣的三個問題。


    誰知全然不同。


    如果說,白逸深是一個站在宗門頂端的人俯瞰而下,那麽,素微的角度就十分微妙了。她既是最底層的一粒微塵,又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其觀念與想法,都和大部分修士迥異。


    這麽一個人……掌門罕見地感到了頭痛,思量許久,說道:“你迴去吧。”


    殷渺渺什麽也沒問,恭聲應了句是,退下了。


    離了天元峰,她想了想,徑直迴了翠石峰。


    雲瀲在等她:“答完了?”


    “嗯。”她坐在貴妃榻上,望著熟悉的景象,忽而覺得累得不可思議,仿佛三個問題迴答完後,無處不在的陰雲又再度籠罩了她。


    四肢的力氣漸漸消退,她歪在軟枕上,一語不發。


    雲瀲坐到她身畔,輕柔地撫摸她的鬢發,言道:“又是三年了。”


    殷渺渺好一陣恍惚,左三年,右三年,原來眨眼間六年過去了嗎?她怎麽覺得一切如在昨日,想起來依舊是錐心之痛。


    “忘不掉他。”雲瀲歎息。


    酸澀湧上眼睫,殷渺渺別過麵孔:“師哥,你不懂……他本該是我的。他那麽愛我,我卻失去他了。”


    雲瀲撫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說:“都會過去的。”


    “我心意難平。”她喃喃道,“師哥,我那麽喜歡他,我看誰都像他。要是他不能結嬰,就這麽死了,我肯定會恨死他的!”


    雲瀲輕輕笑了起來,抱住她:“他會結嬰的,斷情絕愛的人,可以走得很遠。”


    “要是這樣,我也算沒白白放過他。”殷渺渺伏在他的肩頭,淚珠沁出眼角,“他要走得很遠,走得比所有人的遠,我才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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