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夜皺了皺眉,目光閃動,就像一下子迴到了從前,阿霓圍在自己身邊一聲一聲地喚他哥哥。


    他慘淡一笑,蒼白的嘴唇毫無血色,他忽然像個孩子一樣請求她,“你可不可以叫我名字,可不可以有一天把我當成一個男人,而不是你的哥哥呢。”


    他的胸腔忽然一陣劇痛,黑色紋路愈發明顯,猛地又吐了一大口鮮血。


    阿霓顫抖著,喉嚨嘶啞,發不出一點聲音。


    柒夜出神地望著她,仿佛此刻這個世界上隻剩了他們兩人,她看著阿霓滿臉淚水,心疼之餘竟還帶著些許滿足。他皺著眉,艱難地又往她懷裏挪了挪,悲傷地帶著哭腔,


    “若有來世,我隻求再不願與你有血脈關係。”他頓了頓,“阿霓,我隻想愛你。”


    阿霓愣住了,呆呆地怔在那裏。柒夜竟然愛著她,他一直愛著她。他從來沒有將她當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他隻想阿霓做他的女人。


    柒夜的笑變得像空花一般渺茫,“這下好了,我死後,你終於可以離開我了。”


    他的手緩緩抬起,他還想再撫摸她的臉,將她的容顏深深印在自己心底。他想叫她不要哭,因為臉上的妝都哭花了,一點都不美。如今她是待嫁的新娘,她怎麽可以流那麽多的眼淚。


    可是司命似乎連這點機會都沒有給他,他的手僵直地停在了半空,還未觸得到她的臉半分,便直直地垂落了下去。


    柒夜閉了眼睛,眨眼幻化成一方塵煙。


    “柒夜!”


    那極其哀戚的哀嚎聲仿佛要穿透天地六界。阿霓的眼淚都流幹了,她抬頭望天,臉上不知何時已是斑斑血淚,她的喉嚨裏發出嘶啞而又絕望的悲嚎。


    她烏黑的發絲被身上的戾氣震得如數散開,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咽嗚不止。


    那是多大的悲哀與絕望,仿佛身上的血肉被一點一點抽幹割下。


    她沒有心,從未知道心痛到底是何滋味。原來撕心裂肺的感覺竟是讓人這般生不如死。


    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愛別離,求不得。愛別離,求不得。


    哥哥死了,柒夜死了。怎麽可能,怎麽會,他的身體裏還有她的心,她都沒有死,他怎麽可以先死!


    “阿霓。”白司離大驚失色,看著阿霓的模樣隻覺頭頂籠罩著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大步走上前去,妄圖接近她,卻被一陣無形的光波大力彈開。


    白司離一直喊著她的名字,阿霓卻恍若未聞,隻是血淚一顆接著一顆地往下落。


    每一顆血淚如數滲到十八殿的土裏,血淚落下的地方都盛開了一朵朵嬌豔的荼蘼。


    那是多大的絕望,多大的悲哀。哀莫過於心死。


    整個幽冥界地動山搖,鬼魂相互殘殺,尋找出路,十八殿搖搖欲墜成轟然倒塌之勢。


    “阿霓,阿霓。”


    白司離喊著她的名字,默念咒語,不顧重傷,硬是憑著一股意念衝破了阿霓周身的光波,近了她的人。


    他急急地便想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卻赫然隻抱到了一片空虛。


    白司離的腦子瞬間空白,他的額上虛汗連連,瞪大雙眼,硬是不可置信地又向阿霓大力抱去,亦是抱了一片空虛。


    “阿霓,阿霓。”他失神地喃喃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恍若被人當頭一棒,又恍若被人從背後深深捅了一刀,她看著阿霓的臉,滿臉血淚,眉目悲切。


    她似乎看不到他,眼神怔怔地望著前方,身下的荼蘼花開得如火肆意。


    白司離心頭一陣荒涼荒涼,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一點一點地掏空,他看的到眼前的人,那人熟悉的容顏,近在咫尺的眉眼,他的懷裏甚至還留有她方才的餘溫。


    為何,為何,為何上天如此對他。他究竟做錯什麽了,愛一個人,竟愛的如此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一時間真的欲哭無淚,滿目悲愴,想大聲哭喊,喉嚨又像是被人緊緊箍住,咽嗚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緩緩觸到阿霓的身子,那白皙的手指又從中穿了過去。


    記得他在珞珈山,釋迦牟尼跟前跪了幾百年終於等來了在江南煙雨與她驚鴻一瞥。


    記得他在梨花小築送了她一壺梨花酒,那夜他一心主張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


    阿霓,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記得羅河之上存心的那一場賭局。


    阿霓,你也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記得相贈的蘭溪玉佩。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記得她偷偷跑來看他,粗劣的青玉扇墜,卻是她深深眷念。從那時起,他便將那扇墜當成至寶隨身佩戴。


    記得他對她最後的承諾,也是沒有兌現的承諾。


    江南梨花開滿,你便在玉竹軒等著我來娶你。


    她等了,他沒來。


    那些記憶恍若深深烙在他的心骨上,夜夜鐫刻。而如今,他來了,他們可以在一起了,為什麽她不再迴頭看他一眼。


    眼淚一滴滴滑下,錐心刻骨的疼痛幾乎讓他快要昏厥。


    他靜靜地注視著眼前女子的容顏,緋衣黑發,脖頸上係著一根蘭溪玉佩,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襯著她如雪的肌膚。她仿佛還是昨日待嫁模樣,她站在玉竹軒門口,滿目梨花飛揚如雪,滿心歡喜,等待著她心中的男子披霞踏彩,攜日帶月,前來娶她。


    白司離忽然明白過來,柒夜灰飛煙滅,帶著阿霓的心一起摧毀。


    她的胸腔內可以沒有心,但隻要她的心還不死,還有人的血肉供養它,那麽她也不會死。


    而如今,柒夜死了。阿霓的心卻還沒來得及從柒夜的胸腔內取出來。


    她的心也隨著柒夜一起死了。


    白司離再不忍麵對這樣的阿霓,她的靈魂已經飛散,找不到歸宿。


    他使出最後一絲力氣,緩緩抬起了右手。


    他的右手手指環上一圈白光,白司離側過臉,顫抖著手指輕輕點上了阿霓的眉心。


    驟然白光大勝,無數光輝由阿霓眉心如數散出,照著整個十八殿亮如白晝。


    身下的荼蘼花嬌豔欲滴,阿霓的身影泛著淺淺餘光,最終砰然散成一片晶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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