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份敏銳,還是讓他有些詫異。


    要知道,程王府那些訓練有素的影衛,尚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二人對立,隔得不遠不近。


    伴隨著涼風灌入,衣袂微動,不過是眨眼間,兩個人已經各自往前踏出一步,幾乎是同時間的,手中的劍挽出一個劍花,朝著對方直擊而去。


    江然的劍術是狠厲的,招招果斷。難以想象少年能有這樣的造詣,總能叫人心頭一慌,或是難以置信,轉瞬間的晃神,就是致命一擊。


    但是,這樣狠厲的劍術,現在卻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這的確叫人意外。


    姬從輕輕皺了皺眉,下一刻,眼皮上微微一涼,覆在眼上的白色布條隨之滑落。


    原來,這才是江然的目的。


    很多人見過他覆蓋眼睛的樣子,他們都不由自主的想,白布下麵究竟是怎麽樣一雙眼。卻沒想到,那樣狹長的眼眸卻是極顯冷酷之意,輕輕一掃,便令人膽顫。


    原本的姬從,是略嫌清冷的,露出眼睛的他,毫不掩飾的是漠然、殘酷、銳利。


    像是輕而易舉就能洞察人心。


    而此刻,眸子清晰倒映出人影。


    他果然是看得到的。


    江然輕嗤一聲。


    “我確實是沒想到。”江然微微勾起唇角,黑眸裏閃爍著寒意,“堂堂北國攝政王,會跑來南國裝成一個瞎子。”


    若是此時不隻有他們兩個,而是還有其他人在場,怕是要被震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連永晉帝都十分忌憚,年紀輕輕貴為攝政王,輔佐幼帝,手段兇狠,人人畏懼的北國攝政王裴執,居然就在南國。


    身份被揭露,裴執沒有半分意外,像是早就預料到,也像是毫不在意。


    “阿棠單純可愛。”裴執掀起唇角,“如果不這麽做,還真是難以看到這樣的她。”


    江然的笑容頓時收起,盯著裴執,眼中冷意翻滾,甚至有殺意。


    “你接近程瑤棠,想做什麽?”


    裴執譏誚道:“既然你猜到我的身份,怎麽沒猜到我為什麽過來?”


    江然眼裏的情緒變幻不定。


    上一世,他雖然請命去邊疆數年,卻將大飛安排於長安內。對於程瑤棠的情況,他很清楚——前往北國的和親對象,最終結果變成程瑤棠。


    可在半路上,就被他所攔截了。


    除此之外,程瑤棠和裴執應當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為什麽現在,裴執卻會主動接近她?


    江然不認為在裴執身上問得出什麽,他警告道:“離她遠一點,否則就算你是裴執……在我眼裏也算不得什麽。”


    就在江然轉身的那刻,身後那清冽的聲音傳來,帶著譏諷之意,裴執說道:“江世子現在倒是深情。隻不過,似乎上一世,你可不是這麽做的。”


    一瞬間,江然瞳孔猛地縮起。


    第43章


    上一世,裴執說的是上一世。


    荒唐的話語,任誰聽到都是一頭霧水。可江然卻是經曆過這荒唐事,前世酸甜清晰流淌在血液中,絕不可能是夢境——既然如此,裴執又怎麽會知曉?


    短暫的掀起驚濤駭浪,江然立即意識到,裴執和他一樣。


    他們有著相同經曆,他們都重生了。


    江然停住腳步,轉過身。


    裴執似笑非笑看著他,眼中翻湧著嘲諷之意。


    “我確實沒想到。”江然麵若冰霜,“北國攝政王不管在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傳奇般的人物。而這樣的人物,卻一直在覬覦我大南國的縣主。”


    “江世子不也是如此麽?上輩子你分明選擇與她背道而馳,這輩子倒是挺裝模作樣。”


    兩個人針鋒相對,四周在頃刻間,似乎都籠罩著層寒意。


    便是春光漫漫,也遮不住。


    “我同她的過去與將來,不需要和你多說。”江然冷冷地道,“你隻需知道,程瑤棠是我江然的未婚妻子,不是你該覬覦的——無論你是什麽人。”


    說到‘未婚妻子’時,裴執心裏湧出的是殺意。


    那雙狹長的眼,似是一抹深潭,潭水毫無波瀾,卻冰冷刺骨。


    頓了頓,他勾起唇角:“那你也別忘了,程瑤棠在上輩子,是我的‘未婚妻子’。”


    當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江然倒是很巧合的,也湧出殺意。隻不過,這不是可以衝動的時候,所以無論如何,都隻能先強製性按捺下去。


    不過,他已經確定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原本的和親對象並不是她。作為程王府的嫡女,自出生便尊貴無比的明曦縣主,忽而被送往北國和親,這其中,是你插過手吧。”


    江然的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裴執嘲諷看著他,承認了他的肯定:“當年永晉帝病危,整個長安陷入混亂境地。我終於有了讓她在我身邊的能力,我能保護她,而你當時又在哪裏?”


    江然同樣譏誚:“長安陷入混亂境地,怕也有你的一手吧。”


    那些想不明白的,還未來得及查清的事情,在現在,見到裴執之後,漸漸清晰起來。目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這迴,裴執坦然輕笑:“不錯,我就算不擇手段,都要得到程瑤棠。”


    江然眸子微眯,手中的劍已經飛快往前刺去,步伐穩當,手勢淩厲。


    突如其來的動手,裴執並不意外,甚至染帶著微微的興奮。正巧,他也想這麽做。


    二人交鋒,不相上下。


    銀劍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也極為惹人注目。


    就算心中都對彼此帶有殺意,也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解決掉對方,更何況彼此的身份特殊,都由不得他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在聞聲趕來的巡衛軍之前,裴執與江然總算各退一步,將手中的劍放迴劍鞘內。


    裴執沒有多留,輕嗤一聲,即刻轉過身,施展輕功離去。


    好歹是北國攝政王,就算自己的身手再了得,也沒有獨自前往鄰國的蠢事。想必這四周暗處,都是他的人,隨時等候聽命。


    江然還不願輕舉妄動,幹脆就隨他各退一步。


    江然在明,裴執在暗。現在卻直接戳破身份,顯而易見,裴執並不將此放在眼中。


    光風霽月,素衣如雪的公子停在一株桃樹下,伸開手接過落下的花。


    上輩子,他隱忍多年,步步為營,到即將擁有她,卻重生了,他終究沒有等到她。


    沒關係,這輩子,他依舊可以帶她到身邊。本以為可以更快擁有她,結果卻發現,那些經曆過的事情,翻天覆地。


    程瑤棠的身邊,多了個江然。


    他迫不及待遣人查她,想知道她現在是不是如上輩子那樣,活在步步算計中。沒想到竟然有一人擋在前麵為她遮風避雨,原本應該是沒有這個人的。


    種種事跡表明,江然和他一樣,他們都重活了。


    隻是,江然比他要更早。


    這時候,江然已經請旨求娶,永晉帝的聖旨已下,滿城風雨。


    那又如何……


    他等了這麽多年,必定要等到的。


    手指倏然握緊,絢爛的桃花在掌心中碎開。


    “江世子?”


    趕來的巡衛軍隻見到紈絝世子一人,不由得呆了呆:“似乎這邊有異響……”


    江然:“哦,我在砍老鼠。”


    -


    江世子騎著馬絕塵離去,留下一眾麵麵相覷的人。


    周元禮緩緩開口:“世子許是有什麽急事吧?阿彰你也不必多想,不如派個人前去問問看。”


    程瑤棠輕輕一笑:“我們先走吧,他會跟上來的。”


    霍彰還沒從江然的舉動中完全反應過來,直到聽到程瑤棠說這句話,心裏不由冒出喜悅。看來,明曦縣主對江世子的情誼也不過爾爾。


    他還想借此機會拉近和程瑤棠的關係。


    結果沒想到高興不過沒多久,江然就鮮衣怒馬出現在視線中。


    趕來的江然坐在馬背上,目光越過眾人,落在程瑤棠身上。


    程瑤棠剛牽著方書妙的手坐上小舟,一襲藕荷色的齊胸襦裙,裙上隻簡單綴有幾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兒,手中清透的飛燕團扇輕搖,唇畔笑意淺淺。與河畔邊盛放得極其絢爛的桃花相比較,人比花嬌,似是畫卷。


    她正巧抬起眼,撞進他的黑眸中。


    都沒有說話,卻也不必要說話。


    各自展露一抹笑容,眼裏隻剩下彼此。


    望著這如詩似畫的一幕,旁邊的霍彰怔怔然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哪裏是沒有什麽情誼,他們之間,已經到了無需多言的時候了。


    這樣的感情,無非是令人羨慕的。


    霍彰悄然握緊了拳頭。


    周元禮笑著道:“江世子,你方才可是將大家都嚇了一跳。”


    “實在抱歉。”江然翻身下馬,笑眯眯地說,“下次喝酒,我自罰三杯。”


    周元禮作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下次喝酒?還要等到下次喝酒?怕是到時候早就忘記了,或者江世子你不認賬了吧?”


    江然道:“我是那樣的人麽?”


    “是啊。”


    一路都在沉默的程博東這時道:“我帶了幾壇桃花酒,泛舟遊湖時可飲一二杯,最是應景不過。”


    話音落下,登時幾個人通通笑出聲來,周元禮朗笑道:“江世子啊江世子,這萬萬沒想到吧?自罰三杯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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