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白玉石階時,裴執心裏的確是後悔的。


    後悔一開始沒有就這麽做。


    是他擔心會嚇到她,所以誤以為可以慢慢來,慢慢接近她,讓她認識自己。如今才明白,強取豪奪又如何,總不會像現在這樣,生生又錯過了一次。


    那雙向來布滿寒霜的眸子,眼角微微泛著猩紅,蘊含著的究竟是怒意還是痛苦,很難看透。


    ……


    “霍彰被判處斬首示眾了!”


    江然受傷,程家兄弟妹們皆來探望。


    這個消息,是程瑤沁開口的。


    程博昱正在和江然閑扯,被江然不正經的玩笑話鬧得直搖頭歎氣,程博東站在身側,偶爾插上一兩句話,看起來寧靜和諧。


    程瑤棠收迴目光,看向麵前的程瑤沁。


    “早該如此。”


    程瑤沁點點頭,對霍彰滿眼不屑:“想那霍太傅,滿嘴仁義道德,平時最愛訓斥我們了!結果自己的兒子卻教導成這副樣子,令人恥笑!聽父王說,霍太傅已經主動辭官,陛下也答應了。”


    對霍太傅的決定,是可以預料到的。


    任誰都接受不了。


    更何況人言可畏。霍彰被處置之後,長安再沒霍家的立足之地了,誰都不齒霍彰這樣的行為,自然而然會連帶著對整個霍家不齒。


    最看重臉麵的霍太傅,又怎麽可能接受這樣的變化。


    “想來,是霍彰自小沒有在霍太傅身邊長大的緣故吧。”說著,程瑤沁又忍不住為霍太傅說話。


    畢竟,霍太傅雖然令人討厭,也不得不說,他隻是嚴格了些,並不像霍彰那樣,是個表裏不一的偽君子。


    “但,怎麽說,霍彰也應該有霍家嚴謹規矩的血脈才是吧!怎麽和霍太傅的性格一點也不像呢!”


    程瑤棠淡淡道:“霍家的事情,唯有霍家知道。既然霍彰已經得到處置,就不必再提了,令人生厭。”


    的確是讓人討厭的人,一直提令人惡心。


    也這麽覺得的程瑤沁連忙應道:“是。”


    ……


    霍太傅摘下烏紗帽,便裝來到牢前。


    一夜之間,霍太傅仿佛老了十歲,更像是個半截入土的老叟。


    站在霍彰麵前,不像是父親,更像是祖父。


    “霍霖是活不過三十歲的。”


    霍彰以為,這位老古板父親是來說教的,沒料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不由得微微發愣,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霍霖,是霍家長子,霍彰的長兄,他處處敵對的兄長。


    霍霖雖自幼身體有疾,常年臥床,孱弱不已,卻聰慧至極,讓霍彰常常感到威脅,因而他明麵友好,背地裏一直在防範、處心積慮籌劃鏟除這個兄長。


    霍太傅說道:“他那樣的身子,至於讓你做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嗎?”


    霍彰僵住。


    霍太傅接著說:“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吃過的米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你的那些想法,在我眼裏根本是毫無保留!我什麽都看得清楚,我沒有老糊塗。”


    最後一段話,霍太傅放緩了聲音,輕如和風:“你並非是我兒子,我早就知曉了,你母親做過的那些齷齪事,在數年前,早已經算清賬。我待你,一直視如己出,可你偏偏不相信你自己感受到的東西。認為我若知曉你的身世,會將你趕出霍家,認為霍霖可能會取代你成為霍家繼承人。”


    “所以滿心算計,想要攀高枝,一會兒是明曦縣主,一會兒是孟若宛。可卻是蠢笨如狗,與你那位惡心至極的母親並無兩樣。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想將你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冷冷淡淡說完這段話,霍太傅直接離開,任由霍彰在身後怎麽喊叫,都不迴頭。


    陰暗的天牢中,他的身影微微佝僂。


    始終沒有光線照在他身上。


    霍彰四肢冰冷,腿腳發軟滑落在地。


    越是平靜的話語,越像是一把冷銳的劍,兇狠刺來。


    告訴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你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卻宛如智障般錯過。


    他的這位並無血緣關係的父親,應該是恨極了他吧,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看望他,說出這段話,要他後悔莫及的死去。


    此刻,他的確是心灰意冷。


    “你說,這世間是不是就是這樣。”含笑的聲音從頭頂處響起,“短短數月,我們換了個位置,本來是我在裏麵,現在變成你在裏麵。”


    霍彰猛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譏誚的笑臉。


    他立即跳了起來,伸出手想要抓住麵前的人,但被眼疾手快躲開後退。


    “孟若宛,你不得好死!”霍彰眼睛血紅,猙獰將他本清秀的容貌完全毀掉,“原來你從一開始,最想要的是我死!”


    “是啊。”孟若宛嗬嗬一笑,“我怎麽可能放過你,是你太天真,還是太自信?這世上的男人那麽多,你又算哪根蔥,能夠讓人癡情難忘,不甘不願?”


    霍彰猛地搖晃牢籠柱子,嘶聲大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哎呀,真巧。”孟若宛冷笑,“我也想告訴你,便是做鬼之後,最好別讓我碰見你,否則我讓你鬼生都不得安寧。”


    霍彰瞪著眼,似乎想要用目光將她碎屍萬段。


    “故地重遊,倒是讓我很感慨呢。”孟若宛惡劣笑道,“當初你似乎就是在我站的這個地方,像條狗一樣跪著求我吧?結果呢,求我求進了牢裏,馬上就要被砍頭了……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感覺不錯吧?”


    “到死你都會記住這個滋味,我當初所承受過的滋味。”


    “皇後娘娘也真是的。”她譏笑道,“就你這樣的人,又能有什麽作用呢,不如死了算了。”


    “孟若宛,你不得好死!”


    “放心,隻要能弄死你,這些我都不介意。”


    這時,幾名獄卒走來。


    “時辰到了!”


    孟若宛看著霍彰被強硬拖走,陰暗的光包裹住他,慢慢的,越來越看不清。


    像是鬼使神差般,她跟了上去,一路跟到菜市場。到午時三刻,監斬官丟出斬令,劊子手的鋼刀狠狠劈下,濺開滿地鮮紅的瞬間,她的身體跟著狠狠一抖。


    她無聲笑了笑,伸手抹開眼角的一滴淚,轉過身,消失於人海中。


    ……


    “北國攝政王,今日到長安了。”


    程博東突然說道。


    程博昱道:“是,我正想說這件事。”


    “北國攝政王?”程瑤棠驚訝道,“他來長安?怎麽會來長安呢?帶了多少兵馬?”


    “隻帶七個護衛。”程博東笑了笑,“所以直到亮明身份,才知曉他驟然駕臨。”


    “……”


    程瑤棠用無語的表情展露她無語的心情。


    這位北國攝政王,還真如傳聞般,令人難以揣測啊!帶了七個護衛,就敢來到別的國家,難道就對自己這麽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不會遭遇什麽困境,或者就算遇到困境,也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阿然,你怎麽了?”


    程博昱驚訝的疑問響起,程瑤棠下意識看去,才發現江然的神情冷冽冰霜。


    江然很快恢複從容,輕笑道:“無事。”


    雖然口中這麽說,眼睛卻很誠實朝程瑤棠看去。


    他之前隻和程瑤棠提過,那個自稱“姬從”的男子可能認識她。


    卻沒有提過,“姬從”就是裴執。


    這段時間,江然並沒有放心裴執,他一直派人秘密調查裴執,但裴執也是個非常警覺的人,他查到的東西並不多,也沒有任何事情表明裴執會認識程瑤棠。


    難道,隻是前世有過相識?


    可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前世的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總之,裴執不僅認識程瑤棠,而且對程瑤棠有執念,還是個謎。


    沒想到,現在裴執還亮明身份找上門來了。


    直覺告訴江然,裴執的目標就是程瑤棠。


    “不過,以裴執這樣的行徑來看,應該沒有惡意。”程博昱不由得分析道,“他應該想和我們南國交好。這樣也好,他們北國好戰,我們南國又還未完全安穩下來,正是需要養精蓄銳的時候呢。如果能保持友好關係,是最好不過了。”


    “我倒是覺得,應該與和親有關。”程博東發表自己的見解,“之前,陛下不是想要和親嗎?聽說還書信前去試探這位攝政王,這位攝政王還很有興趣呢。”


    “想和親也沒必要自己過來吧。”程瑤沁無語道,“他可是堂堂攝政王,這樣做多掉身份啊!”


    程博昱搖搖頭:“現在我們應該都還猜不到,那位攝政王的做法,可從來都是讓人出乎意料的!”


    他們幾個人閑談間,江然一言不發。


    這個異樣,讓最熟悉他的程瑤棠很快捕捉到,不由生出疑惑。


    怎麽她覺得,江然對裴執敵意很深?


    這時,江王爺走進屋子裏,笑著道:“這麽熱鬧?似乎在談論北國的攝政王吧?你們真是年少輕狂,敢隨意議論別國王爺!”


    “江王爺!”程家兄弟妹們連忙招唿道。


    江王爺笑嗬嗬與他們閑扯兩句,看向程瑤棠,說道:“今夜宮中設宴,正是款待遠道而來的北國攝政王……陛下令你隨我與你母妃一同入宮。阿然,你負傷在身,就不必進宮了!”


    話音還未落下,江然已經冷冷地道:“不行。”


    滿屋子的人全驚訝看著他。


    江然麵不改色說:“阿棠生病了,不宜入宮。”


    生病了?


    為什麽她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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