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川‘叫停’的五十二件事項有一個共同特點,那便是這些‘大工程’都與丞相府有關。


    也就是說,這些所謂的‘國之大計’,差不多都有公孫弘的影子。


    譬如,關於大河治理方麵的錢款,零零總總算下來約莫有九百六十三萬錢,其中,用於大河下遊治理的錢糧總數,就占到了七百五十八萬錢之多。


    熟知漢帝國地理分布圖的楊川,都不用看地圖,腦海裏便能準確判斷得出,這些錢糧撒下去,皆為齊魯之地。


    不得不說,公孫弘此舉其實還是有些急功近利,故而,在楊川眼裏,這種明顯的問題工程可以說是小兒科,估計劉徹對此也是心知肚明,至於說皇帝為何沒有表示反對,估計也是另有打算。


    皇帝有皇帝的打算,楊川則有楊川的謀劃。


    眼下的漢帝國在經濟民生問題上,已然顯露出不可遏製的頹然之勢,從後世曆史研究的眼光看來,也是大漢王朝由盛而衰的開始。


    那怎麽行。


    要知道,在楊川這位大漢廚子的謀劃布局中,真正的大漢帝國這才剛剛開始呢……


    ……


    “長寧侯,廷尉府那邊有消息了。”


    次日一大早,張湯來了。


    因為跟了楊川這位大漢新貴,故而,張湯的爵位和官階一步一步的往上升,如今已然成了太子少傅、大農丞,佐大農令掌錢穀財貨等財政收支,秩比千五百石,等若後世的農業部副職,再往上踏一步,便能進入漢帝國的權力核心,算得上是平步青雲了。


    不過,這貨就算是麵對長寧侯楊川這位‘挑擔親戚’,也是冷著一張臉,兩道法令紋都快能夾住一根指頭了。


    “什麽消息?那些刺客供認了?”


    楊川正在伏案疾書,在一張羊皮紙上圈圈畫畫,似乎在謀劃一件大事,頭都沒抬的問道。


    張湯向前一步,低聲道:“兩次刺殺案的兇手交代,都指向了丞相公孫弘,並且。”


    他從袖中摸出一頁紙片塞過來。


    楊川順手接過紙片,隻瞥了一眼便笑了:“果然還是廷尉府的地牢管用,這種機密之事都能嚴刑拷打出來。”


    張湯沒接楊川的話茬,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上一次刺殺案,乃芒碭山一帶的盜匪所為,據其頭目交代,那些人收了丞相府的一個承諾,替人辦事,這才有了宮門行刺案;


    而這一次刺殺,則是泰山一帶的江湖人物,似乎與一些江湖門派有瓜葛,同樣收了丞相府的一個承諾。”


    楊川笑問:“公孫弘給那些人什麽承諾?”


    張湯冷聲道:“一旦成事,皇帝封禪。”


    楊川呆了一呆,使勁搓幾下臉頰,罵道:“果然還是要當丞相,這特娘的連皇帝封禪之事都能運作,簡直了!”


    他心裏明白,這些所謂的江湖門派,在很大程度上其實與官家一個求樣兒,都是想著要名利雙收的主兒,至於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之類的口號,喊上幾嗓子,做做樣子也就罷了。


    “治世佛渡人,亂世道士行。”


    “如今看來,就連道士也特娘的不過是聚斂錢財,不僅占了天下名山好水,擁有大量的良田土地,哄騙方圓百姓人就算了,現在都謀算到皇帝和朝廷的頭上,想要趁著封禪的機會,讓自己成為天下武道正宗。”


    楊川的臉色漸漸陰冷下來,捏著一根狼毫小筆,在羊皮紙上圈畫起來,口中繼續說道:“張湯,你也是練武之人,對這種江湖人物的作為有何看法?”


    張湯很認真的說道:“在以前,我認為這世上的江湖人物和所謂的江湖遊俠兒還不錯,雖然也有以武犯禁的麻煩,但總體而言,能讓百姓人有機會修習騎射武藝,朝廷兵源的質量也會有一定的保證。


    然而,這一兩年來,我的想法略有變化。


    那些江湖遊俠兒在民間古今裏,猶如大俠神仙,飛天遁地,殺富濟貧,行俠仗義,似乎成了百姓人的一種希望與念想。


    但是。


    我本人審理過不止二三百江湖人物,另外也見識了一些他們的所作所為,多多少少有些令人失望,那些人口口聲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則沒有一定的錢糧利益,誰願意為百姓人刀頭舔血?


    說到底,不過是一群不事農桑稼穡的粗鄙武夫罷了。


    從根本上講,所謂的江湖遊俠兒,就是一群不願自食其力、不服朝廷管教、不顧百姓死活的混混。”


    張湯難得一見的長篇大論,刀削斧砍似的臉上,頗有幾分義憤填膺的神情,讓楊川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點了一個純手工的讚:“他姨夫,真棒!”


    張湯甚為不屑的瞪一眼楊川:“棒槌的棒?”


    楊川哈哈大笑。


    張湯這老小子這兩年變化很大,都學會開玩笑了。


    “張湯,你覺得僅憑這兩點,能不能扳倒公孫弘?”笑了幾聲後,楊川微微皺眉問道。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公孫弘來個死不認賬,就算有人指證他雇兇殺人,隻要不是刺殺皇帝、皇後、太子、皇子皇孫公主什麽的,其實都不算什麽事情,最多不過甩出來一個丞相府管事,或者丞相府屬官,就把自己的罪責徹底洗清。”


    張湯沉吟幾聲,繼續說道:“當然,若是長寧侯揪住這件事情不鬆手,不依不饒,死纏爛打,公孫弘就算是丞相估計也會十分狼狽。”


    楊川輕笑一聲:“那就不用死纏爛打了。”


    張湯有些不解的看向楊川,刀子臉上顯出七八道深刻的皺紋。


    有些話,楊川不能說出來。


    跟公孫弘這般朝堂大佬廝殺纏鬥,往往不是魚死網破,便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總體算下來根本就得不償失。


    所以,楊川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與之死磕,而是通過裝病、避讓,示之以弱的同時,以自己的方式進行謀篇布局。


    廚子嘛,就要有廚子的手段,總不能如殺雞屠狗之輩那般進行肉搏戰。


    “張湯,這種驚天大案不是區區廷尉府就能解決,幹脆這樣,”楊川想了又想,笑道:“將所有的人證物證口供什麽,全部整理成奏章,讓廷尉府上報朝廷和未央宮就行,明日一大早,本侯便要舊病複發了,你還是先迴大農令坐鎮吧。”


    將張湯打發出去後,楊川緊急召見了東方朔。


    二人甫一見麵,楊川開門見山的吩咐:“東方先生,你的重頭戲開鑼了。”


    “從明天開始,你的東方社就可以開張了。”


    “說書這事兒本侯不在行,但對你東方先生來說,卻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相信本侯的話,隻要你喜歡幹這件事情,今後幾千年內,你東方朔的名字將與大漢帝國共存亡。”


    聽了楊川的一番鼓動和藍圖描繪,東方朔卻難得一見的鄭重其事起來,皺眉說道:“長寧侯,這是你給我東方朔畫的第十八個大餅。”


    楊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這老家夥記性真好,竟然將他每次的‘藍圖描繪’都記在心上,讓人好一陣無語。


    楊川隻好溫言‘撫慰’:“東方先生,這是本侯最後一次給你畫大餅,隻要你努力,今後幾千年,你便是相聲界……


    咳咳,你東方先生便是說書界的鼻祖。”


    東方朔搖頭,道:“長寧侯,你自己還說過,這人啊,隻要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一次比一次肉絲順滑,一次比一次舒坦,就像跟小婦人玩耍一般……”


    眼看著東方朔一本正經的就讓車速飆起來,楊川趕緊擺手笑罵:“好了好了,你這老小子正經一點行不?咋還動不動就開車?”


    東方朔嘿然笑道:“老夫本來隻會駕戰車,跟你長寧侯相處日久,自然而然的便有所長進;


    有一句老話兒怎麽說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有一句話還是你長寧侯說過的,叫什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真正的學問麵前,學生不必不如老師,東方朔不必不如長寧侯。


    這就叫,日久了便會生情……”


    楊川再一次被逗得哈哈大笑。


    嗎的,這有些笑話和梗,你明明聽過幾十遍、幾百遍,可每次你聽到看到時,都會忍不住笑得肚子疼。


    “長寧侯,東方朔還有一個請求,”就在楊川捧腹大笑之際,東方朔突然正色說道:“你念書少,沒什麽文化,給咱起這東方社的名字一點意思都沒有,不如改個名字吧。”


    楊川側頭想了好一陣子,試探著說道:“要不,叫曲藝協會?”


    東方朔呲牙罵道:“這名字一聽就沒戲,還曲藝協會,咋不叫大漢文聯呢?聽著就甚為有檔次。”


    楊川忍不住笑噴了:“我就說過你東方朔的嘴被誰開過光,看看,這還是不是人話?”


    “這樣吧,你讀書多,幹脆自己想一個名字?”


    東方朔點頭:“好,迴頭我認真想想……”


    ……


    處理完大農令的一大堆事務,楊川再一次稱病迴了竹園頭村的莊子上,似乎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


    然而,他的一番騷操作在長安城裏卻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首先是廷尉府那邊的一道彈劾奏疏擺在未央宮的書案之上,讓皇帝就很是頭疼,將公孫弘緊急召進宮去,聽說臭罵了整整兩個時辰,並當著老賊的麵,砸掉了二三十件琉璃器、瓷器和玉器。


    公孫弘出宮後,也學著楊川的樣子稱病在家,幹脆不去丞相府‘上班’了。


    為此,劉徹又是一通亂發脾氣,又砸掉了一些琉璃器。


    此外,關於丞相公孫弘雇兇刺殺大漢列侯楊川的爛事,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樓、怡紅院勾欄窯子等處被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就連三輔之地的百姓人,也在茶餘飯後議論紛紛。


    有說公孫弘不是東西的,有罵楊川不是玩意兒的,有說皇帝太不像話沒有皇家威嚴的,一時間,眾說紛紜,議論紛紛,公孫弘、楊川這兩個名字迅速躥紅,都快成大漢‘網紅’的架勢了。


    於是乎,劉徹實在氣不過,下了一道‘封口令’。


    好家夥。


    這一道聖旨不下還好說,畢竟是丞相與列侯之間的纏鬥,對於漢帝國的百姓人來說,朝堂裏的明爭暗鬥向來就是大家的談資,誰日弄了誰,誰被誰日弄,能被傳說的有模有樣、繪聲繪色。


    一句話,狗咬狗的事情,大家其實早已司空見慣,一般情況,都是議論紛紛一段時日,自然便會冷卻下來,被下一個話題所掩蓋,成為‘舊聞’。


    可是,當皇帝也挽起袖子下了場,無論是幫誰說話,那性質就徹底發生了變化。


    皇帝旨意中,不讓百姓人開口說話,不準百姓人議論丞相公孫弘雇兇殺人刺殺大漢列侯楊川,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很明顯。


    那便是皇帝在幫著丞相公孫弘說話。


    於是乎,一個十分邪乎的說法不脛而走——


    皇帝懾於丞相的權勢,不得不做出讓步,竟然傳下聖旨幫助公孫弘遮掩罪行,不僅不讓百姓人傳說兩次刺殺案,同時,還將長寧侯楊川趕出長安城,發配在竹園頭村去隱居養老了……


    沒辦法,漢帝國的百姓人向來都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同情弱者。


    從某種層麵而言,公孫弘身為大漢丞相,在朝堂之上苦心經營幾十年,早已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權勢熏天;至於奴隸出身、為大漢立下潑天軍功、為農桑稼穡任勞任怨、不辭勞苦的楊川,雖然身為大漢列侯,卻終究還是因為根基太淺,根本就鬥不過丞相公孫弘。


    用長安城百姓人的話說,那就是公孫弘這老賊不講武德,打壓後進,不給年輕人上升的機會。


    哎呀呀,簡直就該死!


    長安城裏,隻要有兩三人碰頭或相聚在一起時,便會有人破口大罵公孫弘老而不死是為賊,遲早要謀逆造反。


    於是,公孫弘在齊魯之地的老家兼並幾十萬畝良田、山林、湖泊,豢養了足足八千死士,並與天下權貴、世家和江湖宗門內外勾結,殘害忠良的事情,也被扒拉出來……


    這一切,自然都是出自楊川的手筆。


    他不想也不願與公孫弘死磕,那種玩法太過表層,等若江湖人物的仇殺、互掐,既不能傷筋,也不能動骨,除了讓自己爽一爽,並無實質性的進展。


    但輿論戰就不一樣了。


    嘴長在百姓人臉上,隻須不著痕跡的引導一番,那些尚未經過‘網紅洗禮’的漢帝國百姓人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最相信的也是這個,所以,這一番言論通過傳播並迅速發酵後,便成了一劑絕世毒藥。


    公孫弘想拒絕都沒門兒。


    就算他明知是楊川在背後給他紮刀子,卻偏生不能有任何舉動,兩次刺殺案的屎盆子就這般明晃晃的扣在他頭上,也隻能忍氣吞聲的自認倒黴。


    尤其當他得知,楊川門下賓客東方朔成了‘天府人間’的說書人,每天晚上都要開‘專欄’講說公孫丞相與長寧侯之間的齷齪事,就氣得不行。


    讀書人的一張嘴啊,本身就是毒藥。


    同樣身為讀書人的公孫弘深知其中利害,忍不住令人刺探一番。


    “他們那個什麽說書人,到底怎麽迴事兒?”


    聽書迴來的丞相府屬官一迴來,公孫弘便喚來盤問其中詳情。


    那屬官躬身稟告:“丞相,那些人太囂張了,竟然當眾詆毀丞相清譽,實在該死!”


    公孫弘沉默七八個唿吸,突然問道:“他們那個說書人到底什麽名堂?叫什麽名字?實在不行,就要想辦法讓其閉嘴。”


    屬官伸手撓一撓後腦勺,苦著臉說道:“好教丞相知曉,東方朔在天府人間說書,門楣上掛著三個燙金大字,叫德什麽雲社……”


    德什麽社?


    公孫弘莫名的一陣惱怒,斥道:“混賬東西,令你前去刺探詳情,你竟然連人家的名堂都沒搞清楚,還不滾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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