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讓他來盤點家裏的東西,知曉家裏有什麽東西的同時,也是在告訴他,家裏已經和從前完全不同了。


    從前時候,穆家是完全的寒門, 盡管在平安鎮上小有名聲,原身一個寡婦人家,還能將穆望北送去州府讀書,可這也就是原身最大的能力的。這其中還要包括,穆望北的確在讀書上頗有天賦,以及……穆望北的臉好看。


    這樣一個混亂的年代,有著嚴重的門第之風。卻偏偏許多人還要看臉,臉好看,就能得到更多的優待。


    至於穆望北後來勉強算是山長的門生,這就真是穆望北自己的本事了。穆家到這裏,原本是真的不太能幫得上穆望北了。


    而現在卻不同了。


    盡管之前對外售賣玻璃的人,並不是穆家人。可這偌大的州府裏,總有許多人打聽到了消息,知道這玻璃其實是穆家那位當家娘子讓人琢磨出來的。


    這些世家名門隻默默地看著,默默地讓人去訂購,然後就是靜靜的等待。他們原本以為,這個小小寒門,定然是得罪了造出鏡子的那個真正的大世家,待他們找到了源頭,定然會收拾穆家。


    結果!


    那個大世家的人,竟隻是派人來了一趟,然後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盡管是不許穆家再繼續做玻璃,可同樣的是,他們也沒有追究穆家之前做玻璃的事情。


    這個時代是沒有版權隻說的。但是,這裏卻也沒有足夠細致的維護百姓權力的法律在。所以,即便穆家通過某世家販賣的鏡子,發現了玻璃這種好物,然後開始販賣玻璃這件事,其實按照此時的律法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鏡子是如今人人皆知的某大世家先發明,並壟斷售賣的。就算有人買了鏡子,發現了其中的蹊蹺,然後做出來了鏡子或玻璃,那也隻能悄咪咪的小規模的售賣,賺點散碎錢就罷了,跟大世家搶生意這種事情,尋常頭腦清醒的人都不會做的。


    偏偏穆家做了。而穆家做了之後,那個大世家竟然也是和和氣氣的了結了這件事。即便看起來還是有些壟.斷.專.橫,但比起惱怒之下,逼得人家日子都過不下去那些無良世家,這個大世家已經做的很好了。聽說,那個大世家還給了穆家帖子,和兩箱子書。這顯見就是示好了。


    而穆家那位娘子種出來的奇花異草,也著實讓人喜歡的不得了。


    其餘地方的世家暫且不提,但州府的許多世家,州府下麵的城鎮的一些小世家,卻是已經開始對穆家示好了。


    ——穆家既搭上了那個大世家的線,又賺了那麽多的金銀,原本並不將穆家看在眼裏的人,現在也開始認真對待穆家,對待那個跟在州府通判身後,麵容青澀、唇角時常含笑,卻能力非凡,善於交友,取得遇到的每個人的好感,處事靈活老練的那個寒門少年了。


    這樣的少年,若有機會,將來必然前途無量。


    而恰好,平康帝的要讓皇室子弟的妻妾,隻能出自民間的提議被朝堂駁迴,那麽,這些朝堂上占據各方利益的世家大族,就不得不退後一步,舉薦一些寒門子弟,進入朝堂。


    這種情形下,穆望北想要往上爬,進入官場,就未必需要山長家的舉薦了。


    穆家有錢有花,還有一張某個大世家的請帖,穆望北在州府通判身邊幾個月,通判現下對穆望北,也有一種想要提拔的想法。為其說親也未嚐不可。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穆望北沒有其他人提拔。


    可事實上卻是,如今才十八歲的穆望北,之前卻為了攀附世家何家,拋棄過發妻。


    穆望北有了這樣的黑曆史,即便他本人表現的再好,人看起來再怎麽溫和無害,他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讓周圍人看到他的本事,認可他的能力。以及,對他的人品仍舊持懷疑態度。


    穆望北站在地上,看著那些金銀,有些怔忡。


    葉梨淡淡道:“我們不需要何家。”


    穆望北驀地看向葉梨。


    葉梨將找人抄錄的朝廷坻報,丟給穆望北:“聖上渴求寒門良才,卻不是與世家聯姻的寒門良才。”


    所以,前世時,即便穆望北表現出了那樣非凡的能力,堅決的與世家作對的態度,兩個子嗣都是平民女所出,老皇帝仍舊不放心,非要他休棄世家妻,來娶他的公主。這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她的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了,穆望北的目光終於慢慢堅定了起來。


    少年將幾份朝廷坻報都看了一遍,緩緩道:“那麽,還請母親,將兒與何家的婚事,盡量往後拖延,再給兒些時日。”


    葉梨這才笑了。


    能以寒門身份,與世家聯姻,然後寒門不喜,世家不愛,皇帝對他也多有質疑的情形下,仍舊混成了一國丞相的人,怎麽可能是傻的?


    即便穆望北現在還年輕,可葉梨已經能站在他身後,給他金錢上的支撐,保證他即便與何家鬧翻,仍舊可以擁有被人舉薦做官,踏上仕途的機會,那麽,穆望北為什麽不能為自己的名聲,努力一把?


    山長家之前是為了何玉顏的喜愛,後來是為了那個附身何玉顏的東西留下的消息,因此一心想要讓穆望北爬上他們這艘船。他們以為,給金錢示好,推薦穆望北做官就足夠了。可是,他們之前逼迫穆望北休棄發妻,讓穆望北名聲盡毀,甚至一輩子都要背上不孝不義的名聲的事情,又要怎麽說?


    穆望北本就對何家小娘子無甚想法,或者說,少年穆望北現在所思所想,完全隻有如何往上爬,情情愛愛是什麽?能吃嗎?


    從前穆望北被山長一家按住了高傲的頭顱,隻能暫且躬身低頭,以求獲得喘息的機會,伺機等待報複。


    可是現在……


    他有了別的選擇!


    穆望北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胸口微微起伏,顯見是激動極了。


    葉梨彎了彎唇角,難得溫柔道:“若有需要,盡可開口。畢竟,我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因為拋棄發妻的名聲,將來被人人唾罵。”


    如果真的是主動拋棄的,的確該罵。罵也就罵了,可穆望北顯然並非主動要這個名聲。葉梨當然就不樂意了。


    穆望北,自然也不想要這個名聲。


    他認真道:“兒定不負母親期望。”


    ***


    之前穆家隻是小鎮上的寒門,穆望北盡管學業優秀,但也隻是在何家的學院裏小有名聲,無人知曉。


    且穆家,嚴格來說,隻有孤兒寡母兩個。


    而陸氏的娘家,更是靠著穆家給陸氏的聘禮發家的,情況更加糟糕。


    介於這些緣故,何家想要逼著穆家停妻再娶,著實是沒花多少力氣和心思。他們甚至隻要吩咐下去,讓人打壓兩家的生意,就多得是人為了討好他們,來做這件事。


    且何家知曉穆望北是有野心的,知道穆望北是想進入仕途。而一個寒門出身沒有任何門路,家裏錢財也不夠買通門路的少年,他除了聽從何家的話,休妻娶何家女,還有什麽法子?彼時的穆望北被何家抓住了命脈和弱點,陸氏又被娘家人幾次三番打上門來,或哄或逼,非要陸氏與穆家分開,省的惹惱了世家,讓他們得到的那些錢財,反而落了空。


    穆望北那時有弱點,因此隻能被何家牽著走。何家看不上穆望北,但山長卻心疼定親兩次,死了兩個未婚夫的女兒,所以才做出這樣的決定。但無論如何,何家逼迫穆望北這件事,知道的人盡管少,留下的證據盡管不多,但隻要肯找,是一定找得到的。


    從前的穆望北沒有門路和錢財,但現在,母親將錢財捧到了他麵前,將她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奇花異草送到他眼前供他打通門路,更有京城那個大世家之前的驚人之舉,穆望北心說,成了,隻要多給他一點點時間,這個婚禮,就真的辦不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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