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太古風格


    戰火迅速蔓延,一開始還局限在原同盟緩衝地帶,但漸漸連聯盟中線各國的本土也燃起烽煙。


    正如當初海因茨預料的,同盟高層對於一比七點五的戰損率非常滿意,所以最終決定將各兵團輪換調動,分批到戰場上磨練。


    此刻同盟內部也沒有任何異聲,除了利奇,沒有人能把仗打成這樣;就算擁有一支再高效的參謀團,也不可能同時處理那麽多訊息。


    同盟進入聯盟腹地的軍隊有數千個小分隊,而對方騎士更是數以百萬計,也就是十幾萬個小隊,更不用說還有數量更多、由普通士兵組成的部隊。


    如果全部用紙張記錄這些部隊的動向,每個小時的記錄就會堆得比人還高。


    最清楚這一點的就是在利奇休息時代替他指揮的參謀團。


    一開始時隻有一支參謀團,後來發現這樣不行,他們根本支撐不住繁重的指揮工作,所以後來又增加兩支參謀團,一個小時輪換一批。


    就算這樣,由參謀團負責指揮時,戰損率仍舊大大高於利奇負責指揮的時候。


    正因如此,利奇現在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吃飯時間必須精打細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如此恐怖的戰法,隻用十天就讓聯盟中線部隊陷入崩潰邊緣。此刻中線後方已經沒有一條可以使用的公路,九成以上的橋梁都炸毀,二線兵團折損嚴重,以至於聯盟不敢將小於大隊規模的軍隊布置在野外。


    此刻聯盟前線指揮部的所有軍官都焦頭爛額,後方參謀總部也好不到哪裏去。


    雖然海因茨和他的手下有把握確信同盟不可能趁機全麵進攻,但仗打到這樣難看的程度,他沒什麽話可說了。


    不過這種恐怖戰法,同樣也讓同盟陷入崩潰。


    主要是前線的偵察小隊已經支撐不住。這種戰法完全依靠情報的準確和統一指揮,才能創造這種輝煌戰績;身為指揮者的利奇還有人可以替換,但那些偵察小隊就沒有可替換的,他們隻能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趁著稍微平靜的時候打個盹,十天下來,他們已經到了承受極限。


    除此之外,指揮部裏負責通訊聯絡的念者也都不行了,負責後勤保障的那一塊差不多快倒下了。


    所有這一切都是事先所沒有預料到的。


    因為這一連串問題,從第十一天開始,騷擾戰進入一種節奏變慢的狀態。


    不過對於利奇來說,真正的關鍵是西線進展非常順利,二十五萬荒漠先頭部隊已經插入西線左翼縫隙之中,現在隻要被圍困的幾十萬羅索托軍隊肯配合,絕對可以把包圍的聯盟西線部隊反過來吃掉。


    既然戰略目標已經達成,利奇也不想繼續刺激弗蘭薩人……十天來,他終於有機會喘一口氣。


    整個上午利奇都忙著和參謀團交接,接下來他用不著整天坐鎮;和之前演習時一樣,將由參謀團共同商議決定怎麽打。


    把一切都交接完畢已是十二點,利奇匆匆忙忙趕到餐廳。


    前線指揮部的餐廳很大,而且劃分得非常明確,利奇去的是專門為同門高層將領準備的小餐廳。


    他到的時候。裏麵已經有很多人。利奇看到卡洛斯和安妮莉亞正站在一個角落裏。


    他看到別人,別人自然也看到他。


    “祝賀你,你讓我們見識什麽才是真正的戰爭。”


    卡洛斯立刻走過來。


    “比想像中還差了一點。”


    利奇謙虛了一下,不過他立刻注意到卡洛斯的臉微微一抽,其他將領們的神情也為之一變。


    “這種指揮如果還覺得差的話,我實在想像不出完美的指揮是什麽樣的。”


    卡洛斯無可奈何地說。


    “可惜,我們沒有能夠替代智腦的技術,想和前線取得聯係必須透過那些念者。指揮部的念者畢竟有限,一個人要應對十幾個小隊,所以始終有些延遲。”


    利奇把缺點說出來。之前演習時頂多調動幾個軍團,而且大多是單方麵下令,所以通訊聯絡的問題並不明顯;這一次兩邊的情況瞬息萬變,往往這邊還在向某個小隊下令,那邊另外一個小隊已經發現情況,所以兩邊的通訊經常處於堵塞狀態。


    “慢慢來,戰爭結束之後有的是時間。”


    卡洛斯比較樂天,同時他也比較現實。


    兩個人正說話時,一位侍從官已經托著餐盤走過來。


    奧摩爾軍隊施行的是定餐製度,哪怕是高級將領餐廳也是一樣,根本沒得挑選,和在蒙斯托克的時候完全不同。


    走到剛才卡洛斯坐的地方,利奇找個位置。他剛坐下就看到大叔走進來。


    大叔也一眼看見利奇。


    “祝賀你,又弄出來一個經典。”


    大叔的話有些沒頭沒腦。


    利奇一下子被搞糊塗了。


    安妮莉亞連忙解釋:“這幾天來的作戰記錄已經被封存,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將會用來做為軍事教學的教材,所以馬克斯說你弄出了一個經典。”


    利奇這才明白過來,同時他也明白為什麽大叔說“又”他知道卡佩奇保衛戰已經被確定為教學用戰例,西線突襲戰也是一樣。這兩場戰役都和他有關,前者他隻是一個參與者,關係還算不上密切,但後者他是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


    到了現在,利奇對於這方麵的聲望已經不怎麽在乎。他現在考慮戰後要幹什麽,而一個絕世名將在和平時代,除了待在軍事學院裏搞研究,好像沒什麽其他事可做。


    “這算不了什麽,隻要能和那些智腦連通,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和我一樣好。”


    利奇再次謙虛起來。


    他的謙虛迎來的是一陣歎息聲。


    這話沒錯,所有人都知道,隻要能讓大腦和智腦連接在一起就可以擁有那種處理能力,問題是除了利奇之外,沒有人擁有這種連接能力,所以大家隻能眼饞、隻能嫉妒、隻能在旁邊歎息。


    如果換成以前,大家還可以感歎命運不公,但現在連這種感歎都省了,誰都知道利奇是純血騎士試驗體。


    “對了,我在指揮作戰時確實有了一些感悟,隻是不知道怎麽才能夠融入武技之中。”


    利奇想要聽大叔的意見。


    大叔愣了一下,如果換成其他人,他可以指點一下,但利奇的指揮方式明顯不是人類所能達到的;古往今來沒有一位名將和他一樣,而那些從軍事指揮中領悟出力量真諦的人的經驗,一個都套用不到利奇頭上。


    看到劍聖馬克斯覺得為難,安妮莉亞連忙解圍:“現在這邊一切順利,不過這邊的騷擾戰是為了掩護西線行動,西線現在出了些問題,你知道嗎?”


    “什麽問題?”


    利奇確實不清楚,這十天來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指揮作戰上,腦子裏沒有一刻空閑。


    “羅索托人希望能夠盡快奪回巴托裏爾。”


    安妮莉亞拋出的難題吸引利奇的注意力。


    “打通巴托裏爾,讓昆塔古姆岡特各國拿命死拚?那裏現在集中聯盟西線的所有精銳,就算打通又怎麽樣?讓羅索托人軍隊可以撤出?然後他們在旁邊看戲?或者在後方搗亂?”


    利奇早已不是當初對軍事一無所知的門外漢,他這個名將雖然有些名不符實,但一些基礎的東西還是懂的。


    嘉利從聯盟左翼下手,用的其實是四兩撥千斤的辦法:撬起包圍圈一頭,讓被團團圍困住的軍隊能有一些活動餘地,然後裏應外合把聯盟軍隊反過來吃掉。


    他都能夠看懂的意圖,羅索托那麽多高級參謀不可能一個都看不懂。但羅索托人卻要求先打通巴托裏爾,隻有一種可能:羅索托人包藏禍心。


    “你很直接。”


    安妮莉亞不想在蒙斯托克和羅索托的恩怨上多說什麽,當初她還有心調解,現在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現在嘉利是西線總指揮,一切都應該聽嘉利的,我甚至覺得被圍困的羅索托軍隊也應該聽從嘉利的調派。”


    利奇不疾不徐地說,他並不認為這件事會成為可能,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同樣他也相信,那些被圍困的軍隊看到一線生機時,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出於本能,他們肯定會自己尋求活路,而這想必是嘉利的真實意圖。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話音剛落,從旁邊猛地躐出一個人。


    這個人看起來三十幾歲,身材魁梧高大,滿臉落腮胡,兩隻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他一手指著利奇,嘴裏嘰裏呱啦地大聲嚷嚷起來。


    這個人說的是羅索托語,嘴裏嚷嚷的也多是斥責和謾罵。


    利奇不是一個罵不還口的人物,他的臉唰地板起來。


    “這裏居然有羅索托人?”


    這絕對是明知故問,甚至還帶著一些找碴的味道。


    雖然這裏是中線戰場,但像羅索托這種同盟大國肯定會在各國有騎士,當初蒙斯托克就有不少騎士在中線戰場打仗。


    不過此人並非是羅索托派往中線的援軍,而是一個前線觀察員。在西線同樣也有帕金頓、奧摩爾和卡佩奇的觀察員。


    這類人物大多沒有什麽地位,也沒有什麽權勢,但各國看在派遣國的麵子上,對他們比較客氣,所以這個家夥才能出現在高級將領專用的餐廳。


    “我們羅索托帝國畢竟是當今世界數一數二的大國,哪裏是你能夠誹謗的?”


    這個觀察員用手指著利奇的鼻子喝道。


    “我哪裏誹謗了?西線戰局非常明顯,隨便找幾個從軍事學院裏剛出來的參謀推演一下,就會發現哪種做法是正確的。正如你剛才所說,羅索托是數一數二的大國,不可能連哪個正確都看不出,除了另有意圖,難道還有什麽其他解釋嗎?”


    利奇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他毫不退讓。


    利奇和羅索托人打交道不是第一次,很清楚一旦對這個國家的人退讓,對方不會領情,更不會適可而止,隻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下去。


    “現在西線局勢不妙,每天都有人犧牲,這是身處於後方的人根本體會不到的……”


    那個觀察員激動地揮舞拳頭。


    利奇直接打斷他的話:“我當然知道,蒙斯托克也曾經曆過同樣的事,而且那時我們更加絕望,因為根本沒有人援救我們。你們已經很幸運了,當初聯盟攻得最猛的時候,西線突襲就開始了,很快就替你們解圍。現在你們自己一腳踏錯,全部陷進去卻馬上有人救援。本來說好最後期限是這個月的月底,但為了讓他們少犧牲幾個人,我們把時間提前了;而且為了那邊安全,我們在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對弗蘭薩人動武,為此已經犧牲很多人,你們還想怎麽樣?”


    利奇一口氣把心裏話全都說出來。


    他說這番話時非常有技巧,把奧摩爾和卡佩奇全都拉進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十天來的戰鬥確實為了西線而流血犧牲。


    能夠被派出擔任觀察員,肯定是腦子不錯的人,自然知道利奇的話不好回答。


    首先就兩種作戰計劃哪個更高明這點上,他不可能和利奇爭辯。不管是利奇還是嘉利,都是《將星錄》中榜上有名的人物;羅索托帝國雖然也有幾個名將,但排名都很靠後,更別說他了。


    其次是,利奇把在場的人也扯進來,這又是一個令人忌憚的地方。


    “我擔心的並不是別的,而是在絕望之下,軍隊有可能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如果他們以為自己被拋棄了,或許會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自救,到時候做出諸如奪取西線指揮權的事都有可能。”


    一時間找不到突破口,這個觀察員幹脆使出威脅手段。


    利奇當然明白這個人的意思,聯盟已經做了類似榜樣,派高階騎士突襲盟國的首都。難說羅索托人是否會有樣學樣,突襲盟軍指揮部,強行奪取指揮權。


    “絕望會讓人做出傻事,憤怒也是一樣。像這類偶然性很高的情況,很難用來當做理由。你為什麽不說聯盟可能失去理智,派聖級強者刺殺你們的那位皇帝陛下?”


    利奇同樣毫不客氣,威脅這種事誰都會。


    不過聽到這番話的人感覺卻完全不同。


    那個觀察員的話比較像威脅。同盟可不同於聯盟,羅索托也不是弗蘭薩,如果羅索托人敢這樣做,必然要麵臨同盟另外幾個大國的憤怒,現在的羅索托可承受不了這一切……反倒是利奇的話不像是威脅,他是有前科的。當初他曾經刺殺前總統亞爾諾,正因如此,在各國對他的評價中,他的頭上始終有著一個危險分子的頭銜。更何況他確實有這個能力。


    現在對利奇能夠踏足聖級,恐怕沒有人會懷疑,同樣也沒有人懷疑他能夠製造出媲美“雷神”的戰甲。兩者的結合意味著無敵,他如果明說要殺尼古拉四世,尼古拉四世恐怕連覺都睡不著。


    那個觀察員也感到進退兩難,不過此刻旁邊的人全都醒悟,他們不允許在這種敏感時刻發生意外,所以一下子幾個高級將領連拖帶拽,將這個家夥拉出去。


    搗亂份子總算被趕走了,餐廳裏的氣氛仍舊顯得異常壓抑。


    “你現在地位已經不比當初,這種話不應該隨便亂說。”


    安妮莉亞訕訕地提醒,這次她是真的為了利奇好。


    “羅索托也不再是以前那個第二強國。”


    利奇最不肯服軟,特別是剛才安妮莉亞的提醒,讓他感覺像以前老媽在教訓他。


    “羅索托就算不是第二強國,排個第三應該沒問題吧?”


    安妮莉亞這樣說,其實已經在找台階下。


    可惜的是利奇並不領情。


    “就算綜合實力排在第三位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我研究羅索托的經濟結構,發現他們一個致命弱點。原本我沒有意願操縱經濟對羅索托進行報複,但他們逼我走這一步的話,那麽他們會發現,不需要武力,也不需要玩什麽政治手段,更不需要太長時間,隻要十年或二十年的時間,我就可以讓這個目空一切的國家變成一個二流的窮國。”


    這個論調比剛才他那番威脅要嚇人得多。


    餐廳裏所有人滿是驚詫地看著利奇。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說這種話,大家會當做是狂言;但這話出自利奇之口,份量完全不一樣了。


    “說說看,你有什麽招?”


    安妮莉亞幹脆不阻止,她對利奇想怎麽做感興趣。


    利奇被剛才那個家夥弄得一肚子火,同時他對那個人的威脅多少有些憂心。


    吃了口東西,讓自己平靜一下,利奇思索起來。他認為有必要震懾羅索托人;那幫家夥欺軟怕硬,如果他們感受到威脅,反而會妥協。


    “其實也用不著做太多手腳,我正打算組建的物資共享體係就可以讓羅索托人吃不了,兜著走。羅索托有當今世界最多的人口,他們的土地雖然肥沃,但常年冰凍,一年隻有四個月的種植期,所以他們的糧食全都依賴進口,這就是他們最致命的弱點。”


    利奇臉上露出一絲異常陰險的笑意。既然要讓人感到害怕,那麽裝一下壞蛋顯然很有必要。


    “羅索托人能夠買得起糧食是因為他們資源豐富,那片凍土下麵有大量礦產,地麵上森林密布,全是最好木料。但羅索托人非常聰明,他們並不賣原料,而是把原料製造成工業品出口,這樣他們可以用最少的資源賺最多的錢,而且還可以養一大批工人和工程師。”


    利奇對羅索托人並不吝嗇讚揚,能成為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國不是沒有理由的。


    “可惜資源豐富同樣也造成一個致命弱點:他們製造的機器非常粗笨。我可以做出輕便、靈巧、廉價的機械,隻要我願意,我可以讓羅索托人製造的機器全都過時,讓他們徹底失去市場。這樣一來他們不得不靠出口資源換取他們需要的東西。礦產資源和木料並不是隻有羅索托有,也不是完全不能替代,而他們需要的東西是糧食,同樣他們也需要棉花、肉類、羊毛,這些是日常必須的物品,他們就算不想進口都做不到。我隻要把這些物品的價格抬升上去,把礦產資源的價格壓下去……哼哼。”


    利奇的冷笑聲讓在場所有人感覺心底發寒。


    此刻沒有人認為他是異想天開,因為過去許多事實都證明,這個家夥能將異想天開變成現實。


    更何況在場的人有不少確實知道物資共享協議的存在,也知道有哪些國家參與。


    隻要看一眼地圖就會發現,這些國家恰好構成帶狀,從東到西,無形中把羅索托帝國攔在北方。


    “當初提出這項協議的時候,你已經想要遏製羅索托了?”


    大叔問,這個問題也隻有他最適合詢問,安妮莉亞和卡洛斯都不方便開口。


    “那倒沒有,你們知道,讓德雷達瓦人到瓦雷丁的土地上種田,然後從奧摩爾賣糧食給他們,這個想法是我偶然間想到的。後來證實構建這個協議時,我突然發現,在協議國內部實現一種協議貿易,可以把貿易價格降到最低,把利益最大化。但對外的話就是另外一套價格。然後我又稍微推演一下,發現還可以用這種辦法操縱某一個區域的經濟,說穿了就是壟斷貨源、囤積居奇這套把戲。但是玩得好的話,可以控製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


    利奇當然不會說這是太古時代玩膩的把戲,在太古時代,這套把戲就被稱為經濟戰爭。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卡洛斯不由自主地點頭。


    “現在時間點不對,有些東西還沒有成熟,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我打算整理一下,弄一套理論出來。其實賺錢挺有趣,當初要不是我意外覺醒成為一個騎士,按照我原本意願是想要做生意的……”


    利奇一副緬懷過去的模樣。


    眾人麵麵相覷,一個為戰爭而製造的純血騎士說出這種話,確實讓人吐血,但在場的人卻覺得這很正常。


    不過,在困惑之外,更多的是恐懼。


    物資共享體係一向被認為是扶植昆塔古姆岡特荒漠各國的慈善計劃,隻是比經濟援助和無息貸款更加具體深入一些;沒有人想到暗地裏居然深藏殺機。


    這如同一頭和善的綿羊突然露出尖利牙齒和爪子一樣,比普通虎狼更加令人恐懼。


    更恐怖的是,利奇的第一個目標居然就是羅索托這個巨無霸。


    也就是說,這頭披著羊皮但有著尖牙利爪的怪物,在它的菜單上排名第一位的是一頭大象。


    這讓人怎麽能夠不心驚膽顫?


    和當初利奇提出新戰甲思想的時候一樣,中午吃飯時的這場爭吵遠遠超出本來的意義。


    現在已經沒人在意巴托裏爾這個小地方,所有目光全都盯在物資共享協議上,盯在這個協議背後隱藏的殺機。


    像卡洛斯、禺克斯和安妮莉亞這些和利奇關係密切的人,自然直接拉著利奇問個清楚;整個下午利奇都在小會議室裏,對這三位以及三國高層的一些人談論他研究到一半的理論。


    不過,餐廳裏還有一些其他國家的高級將領和觀察員,他們和利奇的關係就沒有兩位陛下和大叔近了。


    他們隻能將這個驚人消息發回本國,而那些得到消息的國家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這些國家的高層立刻四麵出擊,一方麵查證這場爭吵,一方麵到處打聽有關物資共享協議的事。


    這原本是蒙斯托克、奧摩爾、卡佩奇、德雷達瓦之間簽署的一個很小的經濟援助協議,當時並沒有引起太大注意,但現在各國目光全都聚焦在此。


    這樣一來,米哈伊恩就成了最可憐的人。整個下午不停有各國外交人員拜訪他,想要從他那裏得到這個協議的內幕。


    可憐老頭甚至不知道中線發生的那場爭吵,更不知道利奇所說的震撼人心的內容,蒙在鼓裏的他自然一問三不知。這更讓各國高層確信,這個協議有著很深的玄機。


    雖然和太古時代比起來,當今世界沒有專門研究經濟的學者,更沒有弄出一套理論,但在這方麵有所擅長的人還是有,比如各國財政部的官員,他們對這類東西比較敏感。這些人全被各國高層緊急召集,他們被命令從收集來的一些蛛絲馬跡中,分析出這個協議的真相。


    像這種捕風捉影的事,一旦往深層想像,自然會變得越來越嚇人,所以很快各國手裏都有了一份報告,這些報告全都讓人毛骨悚然。


    被嚇得最厲害的人是尼古拉四世,此刻被他召集來的大臣也一個個噤若寒蟬。


    在會議室的桌上攤著一幅大地圖,地圖中央是一大塊用紅色標記出來的地帶,那是物資共享協議的簽署國,不過帕金頓並沒有簽署協議,卻被羅索托人畫了進來。


    “對策、對策,我現在需要的是對策。”


    尼古拉四世拍著桌子大吼,他一指負責工業的大臣:“在這個計劃裏,遏製我們的工業出口是重點中的重點,你有什麽對策嗎?”


    被指到的大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花白頭發、戴著眼鏡,有幾分學者氣質,他猶豫一下答道:“民用機械不可能像戰甲那樣搞非常特殊的設計,不可能設計出像‘魔方’讓別人無法仿製的東西,所以他隻要做出一種機械,我們立刻買過來仿製就可以了。”


    這個老頭不敢說讓羅索托的工程師和利奇比拚設計的能力,他很清楚肯定拚不過。所以他想到的隻有仿製。


    雖然這很讓人氣餒,居然隻能被動防禦、無法主動出擊,久而久之肯定會被人當做笑料,但隻有這招有效。


    尼古拉四世是個實用主義者,他沒有感覺麵子上過不去,稍微思索一下,他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原本僵硬的神情終於有了一些鬆動。


    “隻是怕他們的核心機械不肯對我們出口。”


    那個老頭唯唯諾諾地說。想要仿製別人的機械至少要獲得樣品,如果連樣品都得不到就沒轍了。


    “這個好辦,我會讓情報部門介入此事。”


    尼古拉四世對此不是很在意,既然不要臉了,幹脆不要臉到底。蒙斯托克人不肯出口,那麽他們就去偷、去騙,反正用各種辦法弄到樣機。


    正如老頭所說,這些畢竟是民用機械,管得再緊也沒有辦法和戰甲相比。


    “我這邊沒問題了。”


    老頭退了下去。


    尼古拉四世的目光轉到負責外貿的大臣身上。


    這位大臣的神情遠不如剛才那位,他思索很久才說:“以往我們的工業品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廉價,而那個人設計的東西,最明顯的風格就是簡單、實用而且廉價。我們就算能夠仿製也沒有什麽優勢,很容易被他用一些手段趕出市場。”


    這正是那個大臣憂心的地方。百分之十的利潤就可以讓人活動起來,百分之百的利潤可以讓人鋌而走險。隻要有利潤,肯定會有人願意買他們的東西,但沒有利潤的話,想要打破封鎖就難了。


    道理非常淺顯,尼古拉四世一聽也明白了。


    想要出口隻有更加廉價,而羅索托的優勢就是礦產豐富,所以材料價格便宜。


    那邊隻要加入協議的成員國數量增加,肯定可以弄到所需要的資源,材料價格也不會貴到哪裏去。更何況那邊多的是德雷達瓦這種窮國,人工價格便宜到極點。


    尼古拉四世一臉愁容,這不是情報機構介入就可以解決。


    連這一項都破解不了,他用不著問糧食采購的問題。整個北方幾乎都是購糧大戶,像帕金頓雖然土地和氣候都不成問題,但沒有多少人種田,農田全都荒廢,每年也是大量進口糧食。不過帕金頓的附庸國多,不用擔心會被人抓住脖子。卡佩奇是城市,種田的人更少,糧食百分之百外購,唯一產糧的隻有奧摩爾。但奧摩爾的氣候幹旱,糧食產量不高,也需要外購。真正的產糧區全在中部地區和南部地區,而這片區域恰好被物資共享協議的簽署國隔開。


    尼古拉四世感到很無力。


    “有沒有辦法拆散他們的聯盟?”


    一個官員低聲問道。


    “這怎麽可能?想想蒙斯托克、卡佩奇、奧摩爾和德雷達瓦的關係,他們的高層全都關係密切。”


    不等尼古拉四世回答,外交大臣就在一旁斥道。


    想想也是,利奇是蒙斯托克最高領導人,他又是劍聖馬克斯的繼承人,是默認的卡佩奇守護者,而卡佩奇是奧摩爾的分支,德雷達瓦則是奧摩爾的附庸,德雷達瓦和蒙斯托克現在又是異常緊密的聯盟關係,四國高層關係複雜、盤根錯節,確實難以撼動,至少在這一代是不可能被拆散的。


    “那個人恐怕已經在動手了。”


    財政大臣哭喪著臉說:“還記得他組建的商行嗎?當時這個商行得到的是同盟六類物資的生產和調派,裏麵就有軍用食品和五金用具。那時我們沒有注意到這點,這些生意賺得不多,但現在看來,當時他已經在布局了。”


    財政大臣多少有些危言聳聽的想法,把利奇捧得越高,他身上的壓力越小,偏偏他的提醒正好戳到命門上。


    尼古拉四世的臉抽搐一下,他已經忘記當初是利奇主動要求這些,還是同盟高層特意給他?但有一點卻很明白,現在連羅索托軍隊采用的都是這家商行生產的軍用食品。


    他還知道帝國用來製造膠合板的機器全是那間商行的產品。


    他不知道的是,已經被這家商行插足的行業恐怕更是難以盡數。


    夜深人靜,尼古拉四世拿著他剛讓人整理有關那間商行的詳細資料,他的額頭上全是汗珠。


    這是一家畸形發展的商行,因為它最開始就是為了安置蒙斯托克的難民而建立,有半官方的性質。為這間商行工作的人員一開始就有二十餘萬,現在更是增加到四十六萬,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龐然大物。


    人員有這麽多,商行涉及的範圍可想而知,再加上同盟主要幾個國家的扶持,短短兩年時間裏,這個龐然大物的觸角已經延伸到各個角落。


    他甚至感覺到這不是一個商行,而是一個看不見的帝國,一個用金錢構建起來的帝國。


    原本他還想多了解一下再出招,但現在他已經支撐不住,不得不聯絡安妮莉亞。


    雖然已經被踢出同盟決策圈,但和安妮莉亞之間直接聯係的方式還是保留,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尼古拉四世感覺自己不像以前被重視,整整過了一刻鍾,安妮莉亞的影像才出現在他麵前。


    “你肯定是因為中午那場爭吵才來找我的吧?”


    安妮莉亞直截了當地問。


    “也幸虧吵了那一架,要不然等這個家夥全都布置好了,才叫麻煩呢。”


    尼古拉四世此刻隻能這樣說。


    “我當初勸過你別再和利奇搞得這麽僵。蒙斯托克和羅索托相隔那麽遠,根本不會有利益衝突,而且一開始大家合作得都很不錯。”


    安妮莉亞看出尼古拉四世服軟了,順勢給了他一個台階:“每一場世界規模的戰爭都會造就一個新的強國,這次很明顯蒙斯托克是最大的獲利者,它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擋的。”


    “鬧翻的時候還沒有顯露出來。”


    尼古拉四世最感到心酸的就是這一點。羅索托和蒙斯托克交惡是在卡佩奇戰役的時候,那時不管是利奇還是蒙斯托克都還沒有顯露此刻實力,在人們的印象中,也就獨立軍稍微看得過去,除此之外利奇能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傳奇人物。


    真正讓世人重新認識蒙斯托克的是純血騎士計劃。利奇的輝煌表現變成蒙斯托克人體潛能研究的成果,原本一直被看扁的蒙斯托克突然變得神秘和恐怖。


    到了這個時候,蒙斯托克已經和當初的弗蘭薩帝國一樣,被認為是下兩個世紀的主角。


    “現在就算蒙斯托克仍舊像以前那樣隻懂得賺錢,也不會再被認為是一個弱國。”


    尼古拉四世整個下午都在聽專家的分析,自然明白利奇那個設想的厲害之處。


    安妮莉亞也有同感。兔死狐悲,羅索托綜合實力僅次於帕金頓,是同盟中的第二強國,卻被利奇輕而易舉抓住命脈,這不能不讓安妮莉亞多了一點小心。


    帕金頓很多地方和羅索托差不多,糧食和日用品大量依賴進口。對羅索托有效的招數,對帕金頓同樣也有效。


    “用錢可以殺人,用錢也可以征服別國,看來不久的將來,這個世界將會出現一種新的秩序。”


    安妮莉亞突然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了什麽。“預知”一向是聖皇一脈獨有的能力,隻不過隨著血脈的漸漸稀薄,這種能力已經近乎於消失,隻是偶爾起到一些作用。


    “在這種新秩序之下,帕金頓是否能夠再保持千年不朽?”


    尼古拉四世用略帶有一些挑釁味道的語氣問道。


    安妮莉亞自然不會上當。


    “沒有什麽能夠永恒不朽,帕金頓已經延續千年,也到了改變的時候。再說,新的秩序對於帕金頓來說未必就是一種威脅,或許是一個機會也說不定。”


    安妮莉亞並不是隨口說這番話。


    隻要聖皇一脈始終能夠施予“聖皇的祝福”帕金頓聖國就不會沒落。曆代聖皇嫡脈最擔心的是那些神奇能力漸漸消逝,但自從和利奇生下一個孩子之後,她發現血脈的力量正在複蘇。不隻是那個孩子擁有強大潛力,甚至連她自己似乎也有了些變化,至少有兩種已經失落的能力突然回到她的身上。


    再加上,在利奇設想中,未來的戰爭將由高階騎士主宰,而帕金頓聖國有深厚的底蘊,在這方麵沒有第二個國家能夠比擬。


    正因如此,她對於未來的走向還是有點把握。


    此刻她唯一無法確定的就是,還需不需要刻意製造一個對手,讓每兩個世紀就發生一次世界規模的大戰?


    她的祖先這樣安排是為了讓後人不會沉溺於安樂之中,時不時有所警醒。但從最近兩場戰爭來看,這種作法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


    “好吧,我認輸,我甚至可以把此刻在西線那些軍隊的指揮權都交出來,但有一點必須做為交換:我的國家也要加入那個協議。”


    尼古拉四世終於說出想見安妮莉亞的真正目的。


    “隻是嘴上認輸恐怕不夠,你應該非常清楚怨恨的症結在哪裏。”


    安妮莉亞很願意做這個和事佬,隻不過她知道想要安撫利奇並不是容易的一件事。


    尼古拉四世同樣也知道這一點。這其中有公憤也有私怨,公憤是當初遷往羅索托的幾十萬蒙斯托克人最終客死他鄉,至於私怨就是安娜的死。


    “你可以告訴他,最近羅索托剛剛查處了一樁特大貪汙案,案件涉及好幾名政府高官和軍方高層人士。”


    這位皇帝陛下沒有多說什麽。


    安妮莉亞卻明白了。實際上能夠用的手段差不多,羅索托帝國或許會以某種名義對在羅索托死難的蒙斯托克人表示哀悼,甚至給予豐厚賠償,但他們不會承認當初迫害過那些蒙斯托克人,同樣也不會以迫害罪審判與此有關的人。


    所以隻有另外找一個罪名處決那些有關的人,而貪汙罪是最合適的借口,絕對不會讓那些人和政治扯上關係。而且重大貪汙案件可以判處死刑,甚至可以罪及家人攀連親友,可謂是殺人破家滅族的利刃。比栽上其他任何罪名都合適得多。


    同樣,安妮莉亞也不打算關心那些即將被拋出來的倒黴蛋是真的罪有應得?


    還是殺給人看的替罪羊?


    事實上她很懷疑尼古拉四世本人和這兩件事有關。


    通訊斷了。


    看著黑漆漆的牆壁,尼古拉四世終於鬆口氣。有安妮莉亞替他斡旋,羅索托和蒙斯托克之間的關係應該可以得到緩解,至少他不再挑釁,蒙斯托克那邊不會再做出報複舉動。


    但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感覺到無比泄氣。


    這一次他徹底敗了。同盟其他國家都是贏家,蒙斯托克更是大贏家,唯獨他和他的帝國輸了。


    這位皇帝陛下並不知道的是,在安妮莉亞的營帳裏,並非隻有安妮莉亞一個人,在她旁邊座位上分別坐著卡洛斯、馬克斯和利奇。


    “你們都聽見了,尼古拉服軟了,應該可以收手了吧?”


    安妮莉亞這樣問自然是想聽利奇的意見。


    不過此刻利奇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心裏充滿一種異樣感覺,有一絲振奮,也有一絲喜悅,卻又有著淡淡的失落和悲哀。


    這種感覺和當初看到卡斯莫利納陷落時差不多,隻不過還要強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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