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漪也覺得沒意思,便福了福身,打斷了她的話:“姐姐見諒,懷著身子生氣可不值當。人也多了,姐姐的閨友也該來了,還是去前頭聽戲吧!”


    瞧著不遠處一群女眷自春普堂出來,慕靜漪的話往迴一憋,汪了一包淚挨著女使,楚楚可憐的哭了起來。


    姐妹兩相視一眼,挑了挑眉:倒也學得這一招了。


    繁漪理了理宮絛上的一撮英紅流蘇,絲滑的觸感跟軟綢一般,滑過素白的指映出一抹明豔的迷紅:“姐姐懷著身孕辛苦,妹妹是體諒的,原也不該同姐姐玩笑。隻是這大好的日子,姐姐的眼淚實在沒道理。沒得還以為姐姐不待見二嫂嫂進門了。”


    “盧家可不是小門小戶,二嫂嫂是盧侍郎心尖上的嫡幼女,這不吉利的淚流到盧家人耳朵裏,吃人怒氣的可不會是咱們。”朝她身邊的大丫鬟揚了揚臉,“趕緊扶了你家奶奶去歇著,待會子人要多起來,可別亂走了。”


    慕靜漪的淚收放自如,轉瞬便不見了,恨恨瞪了繁漪一眼扶了女使的手便走了。


    含漪看著她朝前院兒去,感慨道:“她到也摸索出了門道來,如今也學得這手段。也好,橫衝直撞的也隻能吃虧,若是再惹了什麽禍,背了什麽鍋,咱們做姐妹的也不能袖手旁觀。”


    姐妹兩沿著蓮池慢慢走,暖風微醺最是醉人。


    繁漪瞧著湖麵被風拂起的一浪又一浪的粼粼波光,似銀河傾倒的燦爛:“夫家到底不是娘家。饒是侯府食言理虧在前,到底過日子的是丈夫,想擺正室的威風,還不得投其所好先讓丈夫給她撐腰麽!其實說到底,咱們做女子的,誰不是這樣呢?”


    含漪幽幽一歎:“世道對女子到底是不公平的。”旋即一笑,“可再不公平還是得過下去,靠著自己的本事,把日子過到最好。”


    繁漪楞了一下,似叫這樣淺顯的道理給悶頭一棒子,有些悶悶的,仿佛站在茫茫荒院裏,一時間又尋不出出路。


    半晌後也隻是溫緩道:“姐姐說的是。好不好,沒到最後誰曉得呢!”


    含漪含笑指了指蓮池旁的假山石林旁:“去那裏坐會子,前頭人多,一過去就是家長裏短委實不想理,咱們姐妹好容易見一麵,好好說說話。”


    哪曾想,兩人剛走上那石林道便聽到有年輕女子的輕泣聲,綿綿訴說著不得見的思念。


    姑娘緩緩輕泣,卻又說著拒絕的話,愈發叫人心生憐愛:“……你婚期已定,母親也要與我說親,你以後不要再來見我。於理不合。”


    郎君的聲音有著苦惱和心痛,溫柔的安慰,繾綣的告白:“原是我的錯,可我沒法子,實在思念你。妹妹且等我一等,我總會想辦法退了親,明媒正娶的聘了你進門做妻子的。”


    女子的哭聲更淒惻了:“上官姑娘未犯什麽大錯,如何退親?你的家裏,她的家裏,怎會肯?你們本是表親,若為此反了目那頭蘇娘娘曉得了也不能輕饒了你。姑娘家被退了親,以後你叫她如何做人!”


    郎君心急不已,頻頻哄了心上人莫要哭泣:“你別哭,我隻問你,是不是我變得再多,你還是願意同我成親?”


    女子似乎是愣住了,迴過神來的語調裏又急又恨:“你是伯爵府的世子爺,是有功名的郎君,你有你的前程去爭,發什麽瘋魔。蘇九卿,你明知道自己有未婚妻還來招惹我,已經讓我走了錯路,不要再瘋鬧著把我拉進泥沼裏萬劫不複!”


    她的聲音哽了哽,“已經走錯過一步,不能再錯下去了,到此為止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不!你不能這樣拋下我不管啊!”郎君又是好一番的溫柔安撫、輕語哀求,仿佛是相擁相依了,有衣料磨砂的曖昧聲。


    兩人悄然住了腳步,相視間皆是皺眉。


    哪有不曉得假山背後是個什麽場景。


    原以為是哪家有情人趁著吃席的機會訴訴衷腸,如今聽著分明是野鴛鴦了呀!


    若是再露了影兒,可就不知是尷尬而已了。


    兩人悄默聲的正要下了石階兒,繁漪隻覺得那女音仿佛在哪裏聽過,便忍不住迴頭往太湖石的縫隙裏瞧了一眼。


    這一眼倒把她嚇了一跳!


    怎麽會是她?


    心思一轉,繁漪搭了搭含漪的手,讓她先走。


    小心往上跨另一步,那一眼更叫她震驚不已了,與她幽會的竟是平意伯府的世子蘇九卿,而他的未婚妻可不就是他舅舅家的女兒麽!


    今日人多眼雜,若是叫人撞見,怕是要生出不知多少枝節來。


    給晴雲使了眼色,趕緊先走,待會子離遠了再弄點動靜出來,好叫這對野鴛鴦趕緊離開。


    哪曉得眼神一個刮過,又瞧見了對麵一片海棠林子裏有衣裙旖旎的影兒,仔細瞧去,實在瞧不清是什麽人,但必然是女子。


    趕緊同晴雲離開,自是不能把自己的影子也落到對方眼中的。


    否則還不定被人說出什麽難聽話來。


    待走的遠些了才假裝撲蝶兒的時候崴了腳,晴雲識眼色得驚唿起來。


    院子裏伺候的婆子趕緊過來問候,動靜大抵正巧落在石林子裏的,沒一會便見有姑娘的身影匆匆從那處離開。


    見著是姑奶奶扭了腳,婆子們趕緊小心將人扶了去老夫人那裏休息。


    “去涼亭裏坐會兒就成。我這也沒那麽嚴重,休息會兒就好了,別驚了老夫人。”走到半路繁漪摸了摸耳朵:“哎呀,爺給我買的耳墜子不見了,晴雲,你去給我找找,是不是掉池子那裏了。”


    晴雲依言而去。


    含漪跟了一道過去,打發了婆子離開,小心問道:“是不是認識的?”


    繁漪壓住她的手,搖頭道:“怕是要出事,你便當什麽都不曉得,咱們今日也沒去過那假山林子。”


    含漪曉得這種事於女子妨礙最大,便也不問了。


    一會兒工夫,柳家姐妹張綿音幾個也從前頭過來。


    晴雲已經轉了一大圈從廚房端了茶水果子來,伺候著小婦人們扯了閑篇兒去。


    高大的花樹承接了陽光的照拂,落在樹下如鬆挺拔的郎君身上,淡青色的衣衫上泛起淡淡的柔光,柔化了琰華清冷的神色,神朗而清雋,溫和的同郎君們說著話,卻有些走神。


    他有心一直揣著個疑問想問薑柔,隻是每迴她出宮來,他不巧忙在了文華殿,總是沒機會。


    今日一早進門的時候便叫南蒼留意著,看看薑柔今日會不會出宮來。


    瞧見南蒼從前頭進來,輕輕點了頭,他曉得薑柔已經到了,便尋了機會脫身出來。


    薑柔在宮裏憋了一個月,好容易陛下今日精神好些,她也好出來透透氣,正跟著慕家女使往後院兒去找姑娘們說話,半道給他一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這好酒量沒陪著慕雲清去盧家真是可惜了,找我有事?”


    琰華也不拐彎了,直接問道:“何時在陛下麵前說起我與薑家之事?”


    薑柔了然,料想薑家這段時間戰況必然激烈,今日來堵人問話,少不得問問繁漪那一手什麽時候備下的,好理清心裏的疑問。


    慵懶抬手掠了掠鬢邊的紅瑪瑙瓔珞,大略迴憶了一下:“都是去年九月的事兒了。那時候文氏剛死,你母親的神位準備要進門。市井之間多有議論,百官總要給慕孤鬆一些顏麵,大抵是不會怎麽拿這件事做文章為難你的。可你的敵人也都壓而不發,必然是準備這往後拿捏的。”


    去年九月前後,他還未曾尋迴了她。


    好似冬日梅樹枝頭承起的脈脈積雪,原還是沁人心肺的潔白,卻不其然墜在了心頭,冷的人心頭發痛,連唇上也有失血過多的陣陣發麻。


    這個答案琰華大抵也是猜到了,卻還是免不得狠狠震了一下。


    瞧他一臉震驚的樣子,薑柔不由挑眉暗笑繁漪小心思真多:“她沒和你說?你猜猜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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