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滿市華燈,臨安城街市比白日更加繁華喧囂,鱗次櫛比的店鋪招牌迎風招展,一家家酒鋪妓院前麵,夥計老鴇們涎著臉招攬路人入店。


    一個花枝招展的老鴇迎上前來,攔住一個白衣儒雅的少年,笑道:“喲~~哪來這麽個翩翩少年郎!要不入內找個鳳姐兒快活快活!”


    “滾開!離他遠點!他才不會來找姑娘的!”


    從少年身後挺身而出一個藍衣青年,青年英朗眉目結滿戾氣,惡狠狠地驅趕老鴇,老鴇嚇了一跳,趕緊訕訕走開。


    宋慈輕輕歎氣,有些事不言而喻,他淡淡看了眼範文琦,什麽也不說,或者是不知該不該說,該怎麽說。


    範文琦發現宋慈看他,狠戾神色登時鬆開,目光不自在的遊移,有些憨然的窘迫。


    “宋慈......”


    宋慈不好理睬範文琦,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前麵一頂細木彩綢的華麗轎子引起了宋慈的注意。四人高抬的大轎,轎簾中閃出一張幽嫻婉麗的容顏,是玉堂春的湘靈!


    宋慈愣了一會兒,轎子姍姍而去,宋慈不知在想什麽,禁不住扭頭迴望了一眼,目光一直追隨著那抹清豔而優柔的影子。


    “宋慈你看哪呢?!”


    宋慈一驚,手臂被人狠狠一拽,身形趔趄,範文琦冷豎英眉而對,語氣不善道:“你不準看其他女人!”


    宋慈不語,臉色有些蒼白,神情自是冷漠,他淡淡地瞅了眼範文琦,良久後不疾不徐道:“我是男人,看女人有什麽不對麽?”


    範文琦一怔,宋慈說的這句話好像無形中扇了他一耳光,他抓宋慈胳膊的手緊了緊,心裏說不出的淒冷和不甘,他心理鬥爭了好久,強壓下對宋慈違逆他心意的火氣,道:“你難道對我態度就不能好點嗎?”


    宋慈皺了皺眉,範文琦抓疼他了,宋慈道:“對於一個曾經對自己意圖不軌的男人,我實在不知態度該怎麽好?再說你我二人從過去到如今關係都不是很好。”


    範文琦急道:“你是在記恨我以前在嘉州處處針對你的事麽?這不是我成心的,誰讓你總是違逆我,無視我,我隻是想讓你注意到我!”


    宋慈眼抽抽,你違逆我,無視我,我隻是想讓你注意到我,天,姓範的是瓊瑤她祖宗麽?一個男人當街質問另一個男人為什麽不愛他,夠矯情呀!


    範文琦道:“你一直那麽優秀,那麽清高,你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若是曾經你多看我一眼,多和我說句話,我也不會處處為難你,惡整你......不管在書院還是在府衙,無論我多麽努力的讀書,追趕你,你還是對我不理不睬,我是被你逼急了,才會那麽做!”


    宋慈翻白眼,在他的印象中從來都是範文琦對他愛理不理,老擺臉色和知州公子的大排場,即使理他也是與其他家的公子哥集結成黨的奚落他,宋慈在嘉州書院眾學子中被排擠和孤立不都是範文琦一手造成。


    範文琦見宋慈冷著臉依然不說話,心裏更急,道:“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在玉堂春對你做的事?!如果傷害到了你,我給你道歉,我不是成心的。那一夜我喝醉了,見你不理我,還和姓梅的姓謝的走那麽近,我氣不過才會——”


    “才會說那種話做那種事嗎?”範文琦那夜說什麽生米煮成熟飯,什麽跟他迴嘉州成親,宋慈當時被嚇個半死,宋慈咬牙切齒道:“你若真做出什麽事來,你就死定了!我會把你先破皮再剔肉,解剖的徹徹底底!”範文琦得瑟了一下,宋慈眯著眼道:“你放心,隻會挨幾刀而已,我會把你一針一線的縫好,不會要了你的命。”


    範文琦知道宋慈的手段,不敢造次,但是苦苦暗戀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表白心跡,宋慈那麽反感,他也不好受,範文琦低頭道:“我隻是喜歡你而已,就算你不答應,也請你不要恨我......”


    宋慈怔了一下,看著範文琦他突然心裏不是滋味,暗戀的確挺不容易,宋慈還記得範文琦曾經在玉堂春真心話遊戲時所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時宋慈是真不知道範文琦心悅而不知的人是他,那麽寂寂的守候和等待,患得患失,求而不得......宋慈歎氣,道:“我.....我其實也不是恨你,隻是不爽。”


    範文琦驚愕,抬起頭雙目炯炯,“你,你說什麽?你不恨我!”


    宋慈不知該怎麽說,他對範文琦的確談不上恨不恨,宋慈不是那種人,記仇歸記仇,大恨少有。


    這很微妙,宋慈和範文琦除了同在嘉州府衙成長外,也同窗十載,拜讀在聞名遐邇的考庭先生門下,考庭先生就是南宋著名的理學家朱熹,朱熹可是南宋地理哲學等理學的教父級人物,但是朱熹因為某個政治原因被貶,懷才不順才迴鄉教書。在書院讀書時,範文琦一邊欺負他,一邊防止他被別人欺負,整個書院看不慣宋慈的人很多,宋慈恃才傲物,清高自持,不屑那些徒有家世權財毫無才學內涵的學子,但整個書院隻有範文琦能對宋慈說不,其他人敢對宋慈不敬的都被範文琦一手擺平,範文琦總說:“你們都不準欺負宋慈,要欺負隻有我能欺負!”若少了範文琦,宋慈恐怕在書院更加難熬。


    宋慈有些時候不是不想感謝範文琦的,但是以前有一次問範文琦為何這麽做時,範文琦竟說是因為他們同出於嘉州府衙,若是有人看不起宋慈不就等於間接看不起他,所以他才會幫宋慈。宋慈那時聽了拉下臉,決定再也不對姓範的說一句好話,姓範的那時候拽個屁!


    宋慈一一和範文琦說清楚,“我不恨你,就是對你所作所為不爽。你說我傲氣,我說你更傲氣!不僅傲氣還小家子氣!你說那時候跟我好好說話,也不至於最後針鋒相對麽?”


    範文琦思量一下,頓時醒悟,道:“如果我以前對你說實話,跟你好好相處,我們可能......”


    宋慈抬頭望天,道:“也許可能關係改善一點,做個朋友也說不定。”


    “宋慈!”範文琦驚喜。


    “唉,你傻樂個什麽?!我是說如果,是說也許,你如今和我走到這麽個不尷不尬不上不下的地步,你若還是心思複雜,想那個什麽什麽,那麽一切都是浮雲,我會繼續對你不理不睬。”宋慈刀子嘴,心腸其實極軟,說實話是對範文琦挺鬱悶挺憋屈的暗戀動容,可沒說是接受他,宋慈可得跟範文琦劃清界限,暗戀是個人的事,任何人,就算是當事人也無權指責,宋慈又不是姑娘,被人碰過一下就不得了,而且是男人就要有氣度,諒解範文琦吧。


    範文琦不清楚宋慈的想法,欣喜宋慈對他的原諒,想:其實宋慈也不是對他沒有感覺的,隻是需要時間讓他接受,範文琦興奮,立馬對宋慈立誓:“我發誓我從今往後一定好好待你......”


    “待個屁!”


    宋慈和範文琦同時大驚,旁邊不知什麽時候立著個人,滿臉冰寒,不,是滿臉煞氣,瞪著他們大吼一嗓子。


    “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沈......沈大人?!”宋慈咯噔了一下,想了想還是稱唿那個人是“大人”的好。


    佩劍的英偉青年,俯看二人,目如利劍,看著兩個相互“拽拉”,身形“親密”的少年,恨不得,恨不得......恨不得咬牙切齒,醋壇子潑得稀裏糊塗,其中一個為什麽不能換成自己?!


    “你們幹嘛?!大街上拉拉扯扯,簡直有辱風氣!”沈傲君當街訓得很正義。


    好意思說別人,自己不還當了一路跟蹤偷窺又偷聽的賊兒,看見宋慈和那個小白臉“拉拉扯扯”“眉目傳情”,實在憋不住冒了出來的人真以為是沈傲君?才不是!能幹出這種己所不欲還要強加於人的事的,任性妄為的,隻會是趙譽!易容成沈的趙!


    趙譽在後麵悶騷了一路,宋慈看範文琦一眼,趙譽就跺腳,“我家的慈慈居然對別的男人目送秋波!”宋慈跟範文琦說話,趙譽就撞牆,“我家慈慈居然對別的男人柔聲細語!”


    跟在後麵的沈傲君差點吐了,“我說爺,求您老人家千萬別在賣弄你肚子裏僅有的那點文墨啦,屬下實在太忐忑了。”


    趙譽看見範文琦拉住宋慈的一刻真想直接蹦出去,被沈傲君死活拉了下來,“爺,為了長久大計要淡定要冷靜!”趙譽不耐,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易容成沈再出去。


    趙譽,也就是“沈”迅速扒開範文琦拉宋慈胳膊的手,隔開兩人,還挺硬氣對宋慈道:“我是奉我們爺的命令跟過來保護你的,你不記得前些天你遇刺客的事嗎?爺說了,未免出你的麻煩,隻要你出門,都得有人看著。”


    宋慈翻白眼,麻煩,麻煩,被死人趙譽盯上了才是天大的麻煩,那些刺客不就是衝得趙譽來的?


    宋慈瞅了“沈”一眼,轉身就走,可宋慈走一步,“沈”在後麵跟一步,就隔著一步,“沈”像塊陳年的狗皮膏藥,一旦粘上了就甩也甩不掉。


    宋慈惱火,迴頭大喝:“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沈”義正言辭道:“跟著你,保護你。”


    宋慈抓狂,“我懶得管你,你愛跟不跟,最好來個刺客,一刀結束了你!”


    “就算死我也心甘情願死你身邊。”“沈”涎著臉,臉皮比城牆還厚。


    潑皮無賴!什麽樣的主子什麽樣的屬下,宋慈氣死,完全不知道沈傲君的忠誠名聲就是被自己的主子一手破壞掉的。


    宋慈頭也不迴的往前走,對範文琦狠道:“你不是說要請客嗎?在哪裏?快點帶我去!老子餓著肚子沒力氣跟人吵架!”範文琦不理解地看眼“沈傲君”,認出那人是軒王的護衛,雖不知內情,但範文琦也知不該多問,連忙帶路領宋慈去地方。


    “沈”狡黠一笑,“我等著你小隻吃飽喝足了和本王吵架,你和我吵架就不會有機會和別的男人說話了。”


    範文琦找了一處幽靜的客棧,他們所坐的雅座就在隔著一條小河的長廊上,看碧波粼粼,夜色隱匿了高懸在廊上的迎春藤,在廊外的花園裏,模糊見到海棠花殷紅的影子,有些許薄如遊絲的幽香,沾上衣襟。


    僅隔著一條河道,對麵的酒家卻是蕭樂笙竹,歡歌笑語,熱鬧非凡。


    宋慈看著對麵那家酒家對範文琦奇怪道:“範大公子,難道你今日出門沒帶夠銀子嗎?憑你的品味,不是應該去對麵那家更加奢貴的酒家嗎?”


    “才不是,我是因為我了解你,知道你更喜歡清幽寂靜的地方才來這的。”


    宋慈笑,“果然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敵人。”範文琦和他針鋒相對十多年,相互都很了解,但是今日宋慈才發現,範文琦更加了解他,而宋慈並不了解範文琦,宋慈沒看透範文琦那最深的感情,


    範文琦皺眉,“沈”倒沒注意這地方怎麽了,他隻注意宋慈居然對其他男人笑了,幹咳一聲,瞪一眼範文琦,警告:看什麽看,我家慈慈的笑也是你能看的?


    範文琦請宋慈坐下,尷尬地看“沈傲君”。“沈傲君”大刺刺地挨著宋慈坐下,宋慈警備的瞪眼,“沈”道:“我做身邊是顧及你安全,要不有刺客誰幫你擋呢?”


    宋慈我呸,暗罵晦氣。“沈”無視,宋慈越嫌棄,他就越跟他對著幹,身子再挨近,再貼緊點,巴不得“零”距離。宋慈氣死。


    範文琦事前點好了菜,店小二不一會兒就一一將菜上來,宋慈看了,不禁對範文琦爽朗一笑,“行啊你......”


    範文琦也得意,“怎麽樣?我夠了解你的喜好吧?同窗十載,同府十載,我可沒少關注你,你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都知道。”宋慈用筷子指指範文琦,服了這家夥,夠有心機。


    “沈傲君”不服氣,指著桌上的菜式,皺眉道:“怎麽都是素的?清湯寡水,一點油花也沒有?我看你宋慈夠瘦得了,再瘦就隻剩把骨頭了,不多吃點肉怎麽行?”


    範文琦道:“宋慈不愛吃肉,從小就不愛。”


    “沈”不解,“為什麽?”


    又是範文琦道:“宋慈常常陪其父行走在仵作坊,那種東西看多了怎麽會想吃肉。”


    “沈”皺眉,他又沒問範文琦,範文琦迴答得到是積極,“沈”對範文琦道:“我在問宋慈,又沒問你,你激動個啥?”“沈”迴頭對宋慈道:“我不管你愛吃不愛吃,你身子弱,就得多吃點肉。”


    範文琦說的沒錯,就算宋慈有著一邊驗屍一邊吃麵的事跡,但並不等於宋慈真正麵對肉食時毫無觸動。宋慈一邊吃飯一邊無所謂道:“小民的飲食用不著大人操心,大人的好意小民心領了。”


    “沈傲君”有些氣悶。宋慈不理,對範文琦道:“唉,你不是高中探花嗎?怎麽沒見你去殿試?”


    範文琦一聽,放下碗筷,道:“我也不知道,聽說翰林院正在複審這屆的考卷,好像是有人檢舉這屆有官員徇私舞弊,聖上下旨,讓翰林院嚴查此事,可能將其中作弊的舉子揪出來剔出掉......說不定經過這次審核,你還有機會進入三甲呢。”


    宋慈頭搖著跟撥浪鼓似地,“算了算了,我可不想上榜,更不想當官!”


    範文琦知道宋慈是礙於宋鞏的前車之鑒對當官有抵觸,於是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興亡朝複暮,江風吹倒前朝樹。人生在世,承父母之精血,秉天地之靈氣,生而為人,人乃萬物之靈,自當做一場刮目驚天的事業,雖不能流芳百世,中正綱常,使人誌而不忘,但自為君子,不能與世爭光,亦當遺臭萬年,此乃君子小人兩殊途。你父親宋大人和考庭先生辛苦栽培你十多年,不都期待你能有所作為?”


    宋慈奇了,範文琦從前無論是在府衙還是在書院都和他激烈競爭,這迴倒是寬慰起他來了。宋慈淡笑道:“功名貴顯無憑據,費盡心機總把流光誤。濁酒三杯沉醉去,流水花謝何如初?”


    “沈”癟嘴,聽不懂兩酸儒的對白。


    “可是你從小就喜歡釋疑破案,還有一身驗死驗傷的本事,而且你正直儻蕩,為嘉州不少人家洗冤除暴,仗義行俠......”


    “行了行了,你再吹我,隔壁牛圈裏的牛就都死翹翹了。”宋慈實在塞牙,聽不下去。


    範文琦道:“我說的是實話。你總是無所謂無所謂,性淡如水,與世無爭,幫了那些人連名也不留。”


    “那是因為我宋慈根本不算個名。”宋慈道:“我幫那些人不是因為我行俠也不是因為我仗義,我最怕什麽所謂的行俠仗義,那些都是哄愛幻想的小孩子的,我那麽做隻是因為我能夠做,就那麽簡單。”


    範文琦搖頭,“你把一切看得無所謂,冷眼觀人,冷耳聽事,冷心思理,因為你知道你若認真看待它們的話,那麽它們就會對你意味著什麽,而一旦意味著什麽,那麽有朝一日失去,你就......”


    “......痛不欲生。”宋慈對範文琦迴以淡然一笑,然後頷首,一片雲淡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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