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慈恍若所失地坐在西院台階上,木然望著庭院中穿梭來去的官員,軒王再次遇刺,這次居然是在王府,事情空前嚴重,大理寺的官員一早就趕到現場勘查,他們將屍體殘骸翼翼包裹好,橫陳停放在院中。宋慈注意到,那些亡命的刺客和前次的刺殺他刺客一樣,都在身體上紋有黑麒麟的圖騰,隻是圖騰的部位不盡相同,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腹背。


    趙譽換了一身杏黃色的王服,豐神軒揚,淡定自若,絲毫沒有一點被刺殺者該有的惶恐。他站在庭院中央和大理寺少卿翎尉鄒遊和京畿提刑皇甫俊一講明昨夜遇刺的經過。皇甫俊一看著趙譽有恃無恐的模樣,並不太擔心他,軒王手下高手如雲,那些刺客居然有膽子深入龍潭,獲得這般身首異處的結局也不奇怪,隻是……皇甫翼翼瞥了眼坐那邊的少年,宋慈迷茫地望著遠方,一言不發,皇甫奇怪,為何每次軒王出事宋慈都在現場,這個嫌疑太大了,可如今宋慈和軒王關係匪淺,隨便動不得他。


    沈傲君蠻不忍地看了眼宋慈,對趙譽低聲道:“爺,你這次做得會不會太過分了?有話幹嘛不是好好跟他說,嚇唬他幹嘛?”


    趙譽轉頭迴顧一眼,想昨夜宋慈和他都淋得渾身濕透,他順勢把宋慈拖入臥房,看著他像丟了魂一樣,自己心裏也很矛盾,宋慈沒有拒絕,趙譽就不客氣的脫掉他一身濕衣,少年均質纖薄的軀體呈現於眼前,趙譽差點神智一泄,但又看一張憔悴蒼白的冰顏,知道那時不是發情時候,隻能斂下性子,規規矩矩的幫宋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他記得第一夜後整個王府都找不到適合宋慈穿得衣服,於是還特意叫人去買了一匹衣服,是專給宋慈的,趙譽其實好委屈,真心對他好,他卻置若罔聞,若他能把對他辰弟的心思分一半給他,他就滿足了。趙譽無奈道:“你不能讓我總是一張臉吧,反正他對本王的印象已經壞的不能再壞了,我不介意把話一次挑明,好話壞話都說,才夠坦誠不是麽?感情不能總說好聽的,那太假。”


    皇甫略略檢驗了一下屍體,暗暗感慨軒王下手真夠狠辣,他問趙譽:“王爺,這些人是何身份你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想殺本王的人多的去了,本王怎麽可能知道那些是什麽人?”趙譽危言道:“大理寺和臨安府也太無能了吧?本王委托你們查了那麽久,你們找不出兇手倒好意思來問本王兇手是何人,真是一群廢物!不行,本王必須得去跟白大人說說,查案的人是不是該換一換了……”


    “王爺——”皇甫出言阻止,他複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鄒遊,知鄒遊這幾天境況頗為不順,先是華亭一案的檢驗報告失誤,被白敬宣劈頭罵了一頓,如今專辦的軒王的案子也沒有絲毫結果,若被軒王告上一狀,鄒遊怕就要被降職了。皇甫與鄒遊是同科進士,當年一個武狀元,一個武探花,不過鄒遊心氣高,抱負遠,考了武舉不夠又考了文舉,連拿下文武雙探花,身為一介白衣卻被大理寺破格錄用,皇甫深刻的了解鄒遊,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比前途更重要,若是讓他仕途受挫,那定比殺了他還難受。為了他,皇甫一咬牙,道:“王爺請再給下官一個機會,下官這次保證偵破案子。”


    “哦?你那什麽保證?”


    “那下官的身家性命保證。”皇甫毫不猶豫道。這案子本是他和鄒遊一起接的,一旦軒王怪罪下來,憑皇甫家世的豐厚也不會受到太重處罰,但鄒遊就不同了,鄒遊後麵沒有強大的家族後台,一旦出事,就是革職查辦,為了那個不解風情的冰山,皇甫隻能忍痛和他一起“共患難”了,希望那冰山會為他舍命陪君子的有“情”有義的行為哪怕感動一點點。


    趙譽想了想,道:“好吧,本王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謝王爺!”皇甫稍稍鬆下一口氣,轉頭去看鄒遊,結果他絕望了,本以為他的“大義”行為可以獲得鄒冰山多一點點“青睞”,哪不知鄒冰山兩隻眼睛直直盯著那邊獨自靜默的宋家“美人”。關於鄒遊提親的那位“宋貞”,皇甫特意調查了一下,白敬宣的妹妹根本沒有女兒,隻要一個兒子,那就是宋慈,費盡心力逼問白起才得知,宋慈為母偶而會扮成女子,這才明了,宋貞就是宋慈!還以為鄒冰山不涉男風,居然剛一對上眼就是男人,這讓皇甫大人大受打擊,好吧,就算知道鄒遊誤以為宋慈是女子才去提親,但為何讓鄒遊初次動心的會是宋慈呢?!皇甫越想越受打擊。


    “喂!看什麽看,你還不趕緊去和軒王說說好話,小心人家跟你上司告狀!”皇甫拉過鄒遊的臂彎,低聲咬牙,酸味十足地對他道。


    鄒遊斜睨了皇甫一眼,就一眼,皇甫被徹徹底底的冷凍到了,好可怕,那眼神充滿了殺氣……鄒遊扭頭走開,皇甫攔都攔不住,那氣勢強大的,分明就是警告旁人,敢攔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鄒遊一步步走到宋慈前麵,陰冷著聲音道:“喂,為什麽我不順時總是遇到你?為什麽每次軒王遇刺我也總看見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啊?說話呀?”鄒遊見宋慈連頭都不抬一下,更是滿腔邪火噴湧,他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兩難的境地,可這都是宋慈造成,在梅府,當著高官王爺的麵,嗬斥他玩忽職守,讓他大理寺少卿翎尉的顏麵盡掃,鄒遊從入仕途開始就一帆風順,連連高升,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提拔成少卿,哪裏受過這種挫折,此番他已對宋慈狠得入骨,一見他就想發火。


    “你難道沒有聽見本官在你話嗎?!”鄒遊高聲喝道,可宋慈依舊無動於衷,鄒遊一惱,伸手抓住他是胳膊將之猛然提起,“我問你話你倒是說話呀!”


    隻聽庭院中唐突地響起一聲清脆的“哢嚓”聲,眾人頓時目愣住了,連鄒遊也愣了,驚看著手下的少年微張著血色單薄的唇,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麵色從蒼白變成青紫,憔悴不堪的麵容,因劇烈的痛楚而扭曲。


    “我……我……我……”我的手……宋慈疼得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他的手腕,被鄒遊方才大力的一提,折了……疼痛順著神經傳到百骸,宛如割膚刺骨的劇痛……宋慈連一個音都疼得發不出,這時鄒遊茫然地鬆開他,他隻能無力的握著手腕滑跪在地。


    忽而,一陣勁風摻著暴漲的戾氣一過,幾乎讓人目接不暇,一道杏黃影子騰空飛來,鄒遊還沒反應,就被拋出數丈,仰麵倒在地上,心頭一陣血氣翻湧,一口鮮血噴出。


    趙譽陰著臉站在宋慈身前,雙目嗜血般瞪著吐血不止的鄒遊,一言不發,但已令周圍感到強勢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皇甫第一個反應過來,知是鄒遊不注意手勁,無意傷了宋慈,觸了軒王的黴頭,他趕忙奔過去扶起鄒遊,心裏為他而痛,但一時想不出辦法,鄒冰山呀鄒木頭,你這迴闖大禍了……


    “宋慈!”


    一道白影迅速奔至宋慈身邊,宋慈抬頭,竟是滿麵驚惶的景仁!宋慈實在疼得說不出話,一見景仁,身子一倒,悶頭撲入景仁懷中,熟悉的溫暖,令他薄脆的神智瞬間潰堤,滿心的委屈和苦痛化作淚水一湧而出,宋慈抽噎地隻能發出單音節:“譽……痛……痛……”


    趙譽站著的身體一搖,譽……實在喚他嗎?可是宋慈從不曾這麽喚過他。收下滿身煞氣,迴身看宋慈虛軟無助地窩在景仁懷中,不知怎麽心裏難受的難以言表,恨不得被折斷腕骨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宋慈。


    景仁也很難受呀,才到就見這一幕,他的小慈哪受得起……景仁翼翼抬起宋慈的右手,拉開衣袖,腕部迅速紅腫起來,一摸,“還好沒骨折,但骨頭錯位了,得馬上複位。”景仁低頭道:“小慈,你忍忍。”景仁雙手扶著宋慈的手腕,“哢嚓”一聲扶正了骨位,而宋慈倒吸一口冷氣,疼得一顫。


    小慈?趙譽敏感捕捉到景仁的話,奇怪他和他關係何時好到這種地步?趙譽蹲下身,伸手輕撫宋慈青白汗濕的臉,卻不料宋慈扭頭躲開了,將頭深深埋入景仁懷裏,趙譽蹙眉,銳利地看景仁,分明在景仁的黑眸中捕捉到一瞬間電光火石的敵意。趙譽的眉蹙得更緊,他把宋慈拉進自身,想把人抱迴去療傷,更不料,宋慈扭動著強烈地掙脫開他,又躲進景仁懷裏,抵死不讓趙譽碰他,景仁並沒有太多表示,趙譽也不好發作,冷淡對景仁道:“帶他迴去療傷。”


    “是,王爺。”景仁恭恭敬敬,依言抱起宋慈往他的房間走去,趙譽望著兩人的背影,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產生。


    景仁把宋慈安放在床上,探手心疼地撫上宋慈的臉頰,宋慈一偏頭,竟躲開了,景仁不解,“為什麽要躲開?”


    宋慈緩過一口氣,漠然道:“趙譽不是好東西,你也不是好東西。”


    景仁更不解了,“小慈,你在說什麽?我才是你的趙譽呀。他隻是生著一副和我以前相同的容貌,真正的趙譽是我,我怎麽對你不好了?”


    “你和他一樣,滿手血腥,滿手汙穢……”宋慈犀利道:“刺殺軒王的刺客是你安排的,你想要殺趙譽對嗎?”


    景仁一怔,“……你在說什麽?我不太懂。”


    “王府戒備森嚴,而那些刺客可以乘著各處護衛換班的間隙混入王府,時間,路線,都安排的無懈可擊,直入王府腹地,行刺軒王,能夠清楚了解王府守衛狀況,除了有內鬼沒有其他解釋,而你,軒王府的總管,我實在想不出第二人。”


    “你在猜嗎?”


    “我是在猜,可是我猜是基於某些跡象和直覺的猜。”宋慈又道:“行刺趙譽的是金人,我聽見他們說話了,而你……”


    景仁釋然一笑,神色清淺,他俯下身,貼著宋慈的耳,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直覺,沒錯,是我安排大風堂的刺客昨夜行刺趙譽,其實確切的時間不是在昨夜,是我太心急,結果行刺又一次失敗了。”


    “難道……難道你以前也……”


    “海棠令和玉堂春的兩次行動都失敗了,想要趙譽命還真不容易……真傷腦筋,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提前行動,昨晚就實施刺殺計劃嗎?”景仁側身,手不顧宋慈的意願撫上他的臉。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宋慈偏頭躲開景仁的手,若景仁是“趙譽”,那麽“趙譽”變了,他畏懼和厭惡這樣的“趙譽”,攻於心計,用那麽多人的性命去換一條命,殘忍無情不下於軒王趙譽。


    “……因為我是那麽急著想要帶你離開這裏,離開大宋。”


    宋慈驚愕,“你到底是誰?”


    “前世,是趙譽,今世,是金第十七皇子,完顏昊。”景仁淡定道:“南宋小朝廷在靖康之亂後就苟延殘喘,命數不保,今朝寧宗趙擴又是個軟弱不能的皇帝,要不是有個軒王,我金國早就滅了南宋。”宋慈難以相信景仁居然是潛伏在軒王身邊的金國皇子,“可是……趙譽信任你。”


    “我花了十多年時間讓他信任我,畢竟我活了兩世,從小孩子就偽裝起並不是難事。”景仁目光變得溫情如許,一手捏過宋慈的下顎,“不要碰我!”景仁不管,上身壓下,刻意不壓到宋慈受傷的手,一手牢牢固定住宋慈的下顎,霸道地壓下一吻,“你明明是我的,為什麽你的心現在卻向著他?他不是趙譽,我才是趙譽!”景仁的吻帶著難以言表的悲哀和憤怒,吻得宋慈喘不過氣,現在的“趙譽”是陌生的。


    “宋慈……”門外傳來趙譽的聲音,景仁忙放開宋慈,現在還不是暴露身份的時候,趙譽從門外帶著禦醫而來,“本王帶人給你看傷。”


    趙譽將景仁推到一邊,自己坐在床邊,不由分說的抱過宋慈,心疼地瞧著宋慈的手,吹吹,柔聲問道:“疼麽?”


    宋慈肉麻,“不疼才怪?!你廢話挺多的。”


    “哈,能開口和我吵架了,那問題應該不大……禦醫,過來給他瞧瞧。”


    宋慈知道也不會說出景仁的身份,景仁知道,宋慈也知道,現在的“趙譽”是敵國皇子,宋慈該怎麽辦?宋慈抬頭,堅定峻烈的對趙譽道:“今日我要能去京郊的嶽弘之家。”沒有詢問,很確定,現在他隻想專心為梅曉辰辦案,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想。


    趙譽看著宋慈峻烈的眼神,又看看他包裹白紗固定著木板的手,想了想,緩緩的點點頭,“我陪你去。”


    景仁看著那張和那個自己從前一模一樣容貌的人和宋慈偎依在一起,很刺眼,覺得有什麽東西釋然而去,是抓都抓不住的,明明是他的……明明他才是趙譽……怎麽這一世全都變了,難道宋慈和他的緣分已經在上一世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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