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跟著蹲下身來,不顧一切地撫摸著幸乃的後背。幸乃發出痛苦的憋氣聲。狀況明顯已經不正常了,附近的看守馬上唿叫了醫生,我不停地叫著幸乃的名字。幸乃拚命搖了搖頭,似乎想要開口說點什麽。


    可是,她最終也沒能說出來。“那、那個……”擠出最後一點聲音後,幸乃閉上了眼睛,然後依靠在我身上,發出睡夢中的鼻息。那張睡臉實在太過無憂無慮,仿佛未經世事的少女一般,我一瞬間忘了慌張,緊緊地將她瘦弱的身體抱在懷裏。幸乃就睡在我的臂彎中,看起來十分幸福。


    第二次是在牢房裏。當時幸乃正在閱讀一封已經過檢查的信件,背對著我的她突然顫抖起來。“田中小姐?”察覺到不對勁的我叫了一聲,幸乃帶著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迴過頭來。“那個,我、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歪了歪頭,幾秒後果然麵帶微笑般地陷入了睡眠。


    幸乃被送到醫務室後,我撿起了掉在房間中的信紙。上麵寫滿了工整到有些神經質的硬朗字跡:“因為隻有我依然相信,對我來說你是不可或缺的。我絕對會把你從那邊帶出來。所以,等到那個時候,請你原諒我。”


    對於那樣的內容我沒有絲毫驚訝,隻是覺得恍然大悟。一直以來抱有的一個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我茫然地看著那個曾出現在與律師朋友對話中的名字——“佐佐木慎一”,對自己點了點頭。


    之所以我去的不是監獄而是看守所,而且還被分配到了獄政管理部門,這一切雖是命運卻絕非偶然。


    在這五年期間,我不是通過報紙或電視上的報道,也不是通過街頭巷尾的傳聞,而是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著田中幸乃這個女人。並且,就在那一天,在熱氣升騰的橫濱法院中我所抱持的違和感,如今愈發強烈。


    即便在看守所中,幸乃也從不為自己的人生辯解。既不像其他死刑犯一樣歇斯底裏地叫囂自己的清白,也從未有過任何狂亂的舉動。而且最重要的是,每天早上巡視時,其他囚犯都為沒被點到號碼而鬆了一口氣,唯獨幸乃是失望的歎息。


    但她同樣也不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直麵自己並等待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樣的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由衷悔過著自己的罪行,麵對受害者會表述反省的話語,或者寄托於宗教信仰,這些在幸乃身上都看不到。沒有憎恨任何人,也沒有歎惜自己的不幸,從不寫信,也不要求與律師見麵。不提出上訴,不懇求特赦。她一心隻想被處刑,並且隻一味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幸乃從醫務室迴來後看到了我,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我從以前開始就有個一激動便會暈倒的毛病,給您添麻煩了。”


    “現在沒事了嗎?”


    “是,稍微睡一會兒就好了。這個病遺傳自我去世的母親。雖然大家可能會嚇一跳,不過其實還挺舒服的。隻是經常被人罵,說我是因為毅力不夠才暈倒的。”


    “我說,田中小姐。”這時候我的腦袋裏隻有信上的那句話——“我絕對會把你從那邊帶出來”,它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時時刻刻在質問著我。


    我努力克製住雙手的顫抖,望著幸乃的眼睛:“你真的沒有做嗎?”


    “哎?”


    “對不起,這個。”我將藏在身後的信遞給了幸乃。那雙虛弱的眼睛中頓時充滿了怒意。幸乃著急忙慌想要搶迴那封信的瞬間,長久以來盤踞在我心中的疑問,變成了一種確定。


    這個人並沒有犯罪——隻是一個機會降臨到了這個一心求死的女人身上。


    對生活依然絕望,然後服藥自殺又失敗了的女人,緊接著便被傳授了另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死法。極度恐懼著給別人帶來麻煩,隻一味忍耐著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如果這樣想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所有的疑問也就都有了合理解釋。


    當然,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在我看來完全找不到任何能為她做的事情。幸乃自己已經不想活了,我又能做什麽呢?


    對於那一天的我來說,完全無法想象這個問題會有答案。


    那扇象征目的地的鐵門被打開時,幸乃的唿吸完全慌亂了。現在她的狀態已經非常接近之前兩次暈倒時的樣子了,我不由得想起她所說的“一激動便會暈倒”這句話。


    這時候的我,頭腦中迴想著刑事訴訟法的條文:處於喪失神智的狀態時……處於喪失神智的狀態時……這句話在我心中不斷重複。


    “那枚粉色的紙,你準備帶到哪裏去呢?”刑場的大門打開時,十幾級台階聳立在我們麵前,我無意識地開口問道。


    幸乃很有節奏的步伐停了下來。她壓抑著眼眸中不安的神色,臉色蒼白地轉頭看向我這邊。


    她的唿吸更加慌亂了。我乘勝追擊一口氣說下去:“我在說你左手上拿的東西。你打算就這樣隱瞞著一切離開嗎?隻要自己死了就好了嗎?我一直都覺得難以接受,有句話想對你說。”


    我的眼中就隻剩下幸乃,甚至忘記了背後還站著看守。“怎麽了,佐渡山?”連這句問話都沒有聽進去。


    幸乃用兩隻手捂住了耳朵,不願意聽到似的搖著頭。看著她就那樣蹲到了地上,我裝出要去扶她的樣子,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幸乃閉著眼睛用盡全力調整著唿吸,我則抓住了她的右手腕,慢慢將她的手從耳朵上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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