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跪倒在泥濘裏,雷聲雨水淹沒了她的嚎啕大哭,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身死魂滅, 而她, 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那一晚的雨格外地大, 一連下了一夜,她跪在雨中整整一夜。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這片荒涼的古戰場中, 隻多了兩座新立的衣冠墓。


    唐易在那一晚上, 終於打開了她儲物手鏈裏的箱子,那箱子是用特製的東西而做, 開啟箱子的鑰匙便被當時的唐易埋在森森的戰場之下。


    箱子裏除了她的物品之外,就是父母的衣物,她用這些, 立了衣冠墓。


    ……


    “唐大人,你迴來了,”褚元龍笑嗬嗬地說,“如今唐大人洗刷冤情,真是可喜可賀啊!”


    一大早的議事堂內,多了幾分奇怪的氣息。


    與唐易關係好的幾位都在與她抱不平,而與溫茂交好的幾位,都是格外煩躁。


    唐易勉強笑了笑,“五魔君呢?”


    “國師大人說洛清大人連審了半月,溫茂拒不交代仙界的事情,說是今日便要處決溫茂大人。”


    “五魔君大人當時可說了,要是查到臥底,便要親自手刃,聽說今天便要行刑。”


    “哎……於心不忍……”


    “怎麽說溫大人兢兢業業在魔界這麽多年……”


    “還溫大人呢?這不是仙界臥底麽!”


    唐易臉色平淡,坐在自己座椅上品茶。


    當天的會議很快便結束了,國師大人安撫了唐易,說她受苦了,唐易淡淡地說沒什麽。


    直到唐易迴去,她也沒有見到厲深出現。


    那天,唐易不敢去見奚陽冰……或者說她的表哥……


    她的命是被表哥救的,而現在,舅舅還要再救她一次。


    樂馳前來稟告,說五魔君與洛清大人一同去了鎖魂堂深淵之底,她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那天,她在桃林喝了很多的酒,直到自己爛醉如泥。


    檮杌劍在她的手中,得心應手,這是最鋒利的劍,也是最強大的法器。


    漫天的桃花飛舞,久久不落。


    她用檮杌劍,斬盡了所有的桃花。


    ……


    深夜,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厲深行至大桃樹旁邊,微皺眉頭,下著小雨,怎麽醉倒在桃樹上?


    他微微低身,手腕穿過唐易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


    唐易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視野裏漸漸清晰。


    厲深的唇色有些泛白,聲音裏極為冷:“喝了多少酒?”


    腳下靈氣紛湧,他抱著唐易落在了木屋平台上。


    唐易掙脫了厲深,搖搖晃晃地想要坐起來,被厲深一下子攬到懷裏,他皺著眉頭,欲言又止:“都醉成這樣了,你怎麽不迴家?”


    “我……我哪裏有家?我又去哪裏。”唐易垂著眼眸,苦笑。


    她已經無處可去。


    厲深頓了頓,放開了她。


    他抬頭,看著滿林飄散的桃花瓣,桃林的花全都被斬,如今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唐易這是什麽意思。


    厲深患得患失,她……是不是後悔了?


    他的眼眸深處,有一抹隱隱約約的黯然。


    唐易抿唇。


    她跟厲深,從柳憐香的事情開始,便一直在鬧別扭,這段時間厲深與她雖然形影不離,可是恍如隔著千山萬水,厲深為人執拗,現在怕還是在記掛著之前的事情。


    她低頭,從懷中拈出一枚小小的、幾乎晶瑩剔透的桃花,“斬盡滿林桃花,隻是因為,我想把最後一朵送給你。”


    酩酊大醉,用檮杌劍,斬盡滿園桃花。


    像是斬盡了這二十年的虛妄。


    她該醒了。


    厲深微微動容,輕輕接過那桃花,珍而重之的握在掌心,“小易,我定不負你。”


    唐易的意思,他明白了,她一向心高氣傲,從不認錯,這是在告訴他,她還在。


    他微微傾身,想要親吻唐易。


    唐易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顫,微不可見地握成了拳頭。


    唿吸相聞,厲深的唇即將抵上,她側過臉,“都是酒味。”


    厲深一滯,巨大的恐慌將他的心頭盈滿,他的眉頭微不可見一蹙,“小易,怎麽了?”


    “沒什麽。”


    修長的手指將唐易的手指攏起來,“你的手怎麽這麽冰?”


    他輕輕地搓了搓唐易的手,“你這次受了委屈,別怕,溫茂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人害你。”


    “再等一個月,我們大婚之後,我帶你到處遊玩一番,你想去哪裏去人界好不好?”


    唐易喉頭微不可聞的一哽,她想起來舅舅,想起來水雲仙君曾經答應過她,要帶她去人界,可是,一切都已經迴不去了。


    她的父親,焚焰仙君說,等戰爭結束,她就會舅舅見麵,她還會看到她的表哥,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了……


    木屋下,風鈴隨風輕微作響。


    半晌,她微微點頭,“好。”


    -


    唐易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麽溫茂這樣做。


    他告訴了唐易一切。


    他說他對不起水雲,她把唐易送到人界,不過是想要桃沐從此以後做一個普通人,然而親眼目睹了妹妹妹夫慘死,溫茂潛伏多年的努力都成空,他不甘心,他隻想要複仇。


    這些年,為了複仇,他煢煢孑立,孤寡一生,奚陽冰隻身從仙界來尋他,他卻不能與他相認,反而要與他劃清界限。


    溫茂說他對不起水雲,對不起唐易。


    他違背了對水雲的承諾,他安排唐易變成了仙界安插在魔界的臥底,進入到了魔界最核心的所在,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洗刷水雲仙君與焚焰仙君的恥辱。


    他們是仙界的戰神,他們從未叛變過仙界,更沒有致使仙界數萬名仙兵枉死。


    幾十年來,他們被釘在恥辱柱上任人謾罵,而事實,本不該是這樣的。


    身為桃沐,身為他們的女兒,唐易必須去接下這個使命,她必須要完成父母沒有完成的一切。


    所以在溫茂知道唐易竟然與厲深產生愛情,崩潰的他恨不得親手將唐易挫骨揚灰,他寧願親手取了她性命,也不願看到她與厲深在一起。


    唐易倚在桃樹上,微微閉眼。


    她明白,她必須要迴到仙界。


    而想要迴到仙界,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是癡心妄想。


    ……


    “洛大人。”


    唐易微微一笑,“恭喜。”


    一大早,唐易進了魔宮去議事堂,便在宮道碰到了洛清。


    洛清似是有些畏寒,裹著一身的白色狐裘,麵無血色,襯得黑眸更加幽不見底。


    他裂開一個毫無溫度的笑:“不敢,倒是要恭喜唐大人,一別五年,不日便是我魔界的魔後了。”


    他說著恭喜,臉上可沒有什麽恭喜的表情,看著唐易的目光寒意岑岑,若是旁人,怕早就被嚇得後退一步。


    唐易臉上帶著笑:“不過是兩情相悅,魔後不過是虛名而已。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這個。”


    最了解對方的,無疑還是敵人。唐易與洛清這麽多年,當然很了解彼此。


    就是因為了解,洛清才明白,若非是唐易真的愛上了厲深,否則不會同意與他在一起。


    那麽幽深寒冷的地底,他一日一日地數著日子度過,他歸來後,卻在大殿中看到唐易與厲深相互偎依,而他們,竟然要完婚……


    更讓洛清齒冷的是,唐易不愧是個合格的對手,這五年來,她的每一步他都能看出來,她籌謀的是,竟然是鎖魂堂堂主之位。


    這些年寒毒入體,卻沒有那一刻的寒更冷,洛清的心底湧起自己都無法克製的瘋狂。


    他想要一寸寸,一寸寸的,將她拆吃入腹。


    唐易微有些疑惑,“洛大人,怎麽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洛清微斂了神情,“……有糖嗎?”


    唐易一怔,半晌才搖了搖頭,“你啊……”


    她扔給洛清一枚糖,洛清伸手接過,緩緩地握緊了。


    “隻是覺著五年不見,唐大人變了許多。”


    兩人順著宮道往議事堂走。


    唐易似笑非笑:“還不是拜洛大人賞賜,在鎖魂堂裏,洛大人可是招待非常周到。”


    這是在說大魔君事件中,洛清將她在鎖魂堂中好生折磨一事。洛清神色不變,“職責所在罷了。”


    “洛大人果然十分心狠手辣,怪不得國師大人始終屬意於你,你一歸來,便查到了仙界的臥底,捉到了一條大魚,我就是太沒用了,還被溫茂給擺了一道。”


    洛清眸色微動,他不動聲色地說:“這五年你將鎖魂堂打理的很好,以後我們倆便要同掌鎖魂堂了。”


    唐易笑得毫無溫度,“隻能如此了。”


    說話間,便到了議事堂,堂內眾人已經到了差不多了。


    厲深看到唐易便站起身來迎來,蹙眉看向唐易身邊的洛清。


    洛清微微一笑,便坐在了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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