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趙時一把扶起了陳龍劍,他是一個受不得感動場麵的人,一遇到就難受,一難受就忍不住道:“你們沒手,是想用驢的韁繩還是馬的?”


    嘎吱,


    這一刻,


    最起碼有十幾名眼淚都下來了的獄卒,生生把眼淚又憋了迴去,甚至,就連陳龍劍都怔了好一會:“有,有人的嗎?”


    趙時一怔,


    一把捏住了陳龍劍的肩膀,


    迴頭對狄詠道:“這也是個人才啊!”然後認真道:“可以專門訂做。”


    “那就好。”


    陳龍劍這才鬆了一口氣,畢竟,驢或者馬的對他來說,真的太大了,然後他們被趙時一一與殘疾女子搭檔,就還剩下了大概十來人,這十來人大多還有一條胳膊,趙時對他們另有安排,現在不做計較,便隻對即將要出發的煎餅車道:“你們或許會遇到了一些衝突。”


    畢竟趙時還沒有跟浮鋪行會打好招唿,


    但是……


    “你們也不用怕!”


    “人少了就跑,人多了就喊,無論是開封府衙的捕快,還是巡街的兵士,隻要聽到伱們喊,就一定會趕來救你們。”


    “能打嗎?”


    絕大多數殘卒都默默聽話,不過卻還有幾個躍躍欲試,尤以一開始踢著大腿那位最為起勁,趙時便想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叫齊匠人,


    打過鐵,


    力氣很大,


    趙時便笑著道:“如果能打得過的話,但是……”然後認真道:“你們是護衛,助理,她們才是最重要,我讓你們帶出去幾個,就必須給我帶迴來幾個,否則,你們就是打死三十個人,我也照樣讓你後悔生在人世間。”


    殘卒們一顫,


    不少人雖也是殘疾,卻難免還有些看不起殘疾女子,這會卻都認真了起來,然後趙時還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人比東西重要,東西丟了就丟了,人得帶迴來。”然後才讓他們出發。


    吱呀呀


    吱呀呀


    這或許會是很尋常的一幕,


    但是,


    趙時靜靜的看著那一輛輛由沒胳膊的男子,拽著沒腿的女子的煎餅車從自己身邊走過,走遠,卻還是莫名有些恍惚,


    黃爺爺,


    我這……


    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嗎?


    “算。”


    與此同時,


    不遠處的一棟茶肆二樓,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摸著自己僅剩下一個耳洞的耳朵,也遠遠看著煎餅車遠去,三三倆倆分開,各自融入開封府的街道,然後看著還站著不動的趙時背影,猙獰一笑:“算,怎麽不算?看來,咱們這位郎君,還真是一位大善人啊!”


    明明是善,


    但是,


    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是尤為刺耳。


    “但是,善人不可怕。”


    他身旁站著一二十三四歲的青年,說話聲音卻異常蒼老,迴頭看去,看著桌子旁埋頭坐著的一三十五六妖豔女子道:“可怕的是,這位可不僅僅是大善人,他顯然是真的要做一些事。”


    妖豔女子持刀,埋頭認真的在桌子上刻刻畫畫著什麽,頭也不抬道:“是。”


    聲音蒼老的青年微微皺眉:“他這算是陽謀,他就是要一點點的發展,一點點的蠶食咱們的地盤,一點點的把咱們逼到退無可退,然後一一午時問斬。”


    “是。”


    妖豔女子還是頭也不抬,雕刻的尤其認真,一隻耳卻有些繃不住了,來來迴迴走動:“那就沒有辦法對付他嗎?”


    有。


    蒼老的青年這麽想,卻沒有說出聲,還伸手按住了急躁的走來走去的一隻耳,太眼暈了,然後還是看著妖豔女子,問道:“柴娘子那邊怎麽說?”


    “唔。”


    提到柴娘子,妖豔女子終於有了點不同的反應,略微頓了一下手中刻刀:“等。”


    “還等?”


    一隻耳倏然掙脫了蒼老聲音青年的控製:“等什麽?等人家把那個什麽破祖安的牌子掛你脖子上,然後哢嚓一刀下去,萬跡人蹤滅?”然後也不管那女子,扭頭看向聲音蒼老的年輕男子,吼道:“你呢?你怎麽說?那個人不是什麽官嗎?那既然是官,那就不應與民爭利,你去隨便找個什麽諫官參他一本。”


    “沒用。”


    蒼老聲音的年輕男子緩緩搖頭,滿臉無奈:“你說的那個叫趙時,趙時確實是開封府衙的七品推官,而且,還是包拯的學生,但是,外麵那個人又不是趙時。”


    “嗯?”


    一隻耳怔了一下:“不是趙時?”


    “不是。”


    “趙時是官,而外麵那個是民,所以人家也不叫趙時,叫……”


    哪怕是蒼老聲音的年輕男子,


    說到這裏,


    也不由的頓了一下,


    甚至還磨了一下牙,然後才無奈道:“趙二蛋。”


    神特麽趙二蛋,


    一隻耳恨不能撲上去,邦邦給他倆拳:“這你也信?這能是民?你們家的民能帶著幾十名禁軍招搖過市?”


    “是啊!”


    聲音蒼老的年輕男子抹了抹臉上的口水,難免也有了些煩躁:“我不信,問題是,你不信,我不信,有關係嗎?開封府衙說趙時跟趙二蛋是倆個人,那就是倆個人,你讓諫官告,告什麽?告民與民爭利?”


    一隻耳僵住,


    聲音蒼老的年輕男子又繼續道:“所以說啊!這位絕對是有備而來,絕對是不把咱們這些見不得光的老鼠清理幹淨,決不罷休,卻偏偏……”看了一眼妖豔女子,蒼老聲音的男子歎了口氣:“卻偏偏咱們這位柴娘子,卻能走路的時候,都不小心絆倒,不小心絆倒就算了,還摔了一個不能見人,讓咱們隻能等,等,等。”


    “那等什麽等?”


    一隻耳猛的開口:“我甚至都懷疑那位柴娘子到底是不是……”


    刷


    一柄沾血的刻刀,倏然出現在一隻耳的眉心,然後又倏然收迴去,妖豔女子捏著刻刀,好似從未出手,隻是第一次抬起頭:“你在懷疑柴娘子?”


    刷


    一隻耳七尺的漢子,


    卻是,


    猛的顫了一下。


    聲音蒼老的年輕男子,急忙道:“怎麽會,柴娘子有那東西,我們誰敢懷疑,就是……真不能再等了。”


    女子這才緩緩低頭,


    繼續雕刻,


    “那也得等。”


    蒼老聲音的年輕男子一怔,竟也有些畏懼這名妖豔女子,便苦笑一下:“是。”然後拖著還在嘟囔:“等等等,等死吧你。”的一隻耳往門口走,本以為今天也就這樣了,卻沒想到……


    “哎呀!”


    “又失敗了。”


    妖豔女子突然驚叫了一聲,然後失落的把刻刀扔到一旁道:“柴娘子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違背,隻是,娘子隻說了對他出手要等一等,卻又沒說……”妖豔女子往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腦袋後仰,看著門口的倆人:“幫他也要等一等。”


    “你什麽意……”


    蒼老聲音的年輕男子倏然迴頭,正要詢問,卻是猛的瞳孔縮了一下……


    雖然早就知道,


    但是,


    當真正見到,


    哪怕是他,


    也不由的心肝一顫,


    然後才說完整:“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既然他那麽喜歡做好人好事,就不妨……讓他做個夠。”


    說罷!


    妖豔女子緩緩起身,


    離開桌子,


    這才能清晰看到,她剛才坐著的位置,桌子上有一個圓形的洞,圓形的洞下麵是圓形的桶,然後,圓形的桶裏有一名蜷縮的女子,蜷縮的女子恰恰好仰頭,能把臉卡在洞中,與桌麵齊平,或者說……


    她就是桌麵,


    然後,


    她臉上是幾無規律的,橫豎,縱橫交錯三四十道傷口,血肉模糊,幾無一絲好肉,唯有鼻翼還在微微抽動,


    這就不得不說,


    這妖豔女子雖然雕刻的已經很認真,


    很認真,


    頭都幾乎沒有抬過,


    但是這手藝……


    真心說……


    很……


    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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