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慷捏起小牌子一個個看。


    “蘭香”、“迎春”、“臘梅”、“月兒”、“桂姐”、“銀屏”……諸如此類的名字,一看可知都是些熱門商品、大眾的寵兒。


    共享單車。


    完顏慷皺眉搖頭。


    梁紫翁見他束手不取,卻嘿嘿幹笑兩聲,徑自從中取了個叫“談慧”的牌子,似是老熟人。


    “小王爺……”


    果然老司機。


    完顏慷輕笑:“老宗師請便,你不用管我,玩你的去。”


    梁紫翁猶豫一下,一旁的老鴇子自笑著壓低聲音道:“小王爺的安全,老先生其實不必擔心的。”


    梁紫翁想想也是,這瀟湘館是中都最大的青樓,黑白兩道通吃,勢力不小。


    來的不少客人身份顯赫,畢竟這是很私密的事,身邊哪能跟著個電燈泡,所以進了瀟湘館的門,安全保衛工作就自動由館裏接管了。


    這是潛規則。


    況且以完顏慷的身份,他在瀟湘館裏誰敢動他,除非瀟湘館的東家瘋了,不想混了。一旦觸怒趙王完顏洪,那代價可想而知。


    所以梁紫翁就安心去了。


    他別的都好,就是好色,這個叫姑娘他已經交往一段時間,基本上把趙王府俸祿的多半都花在了她身上,還樂此不疲。


    老鴇子揮揮手,一旁的小丫鬟趕緊又換了個盤子上來,上麵又有七八麵精致的翡翠牌。


    完顏慷眸光一閃。


    果然,檔次上來了。


    “冷芙蓉”、“西江月”、“柳搖風”、“水仙子”、“黃鶯兒”、“粉蝶兒”……顯然這都是些藝名,與每位姑娘的才藝和氣質有關,比起前麵那些自高雅多了。


    他大概也能猜出,這或者就是傳說中賣藝不賣靈魂的高級記者,專門寫專欄的。


    跟前世一些高級會所差不多,比如天上人間。區別在於,時下是合法的,符合社會價值的。而且還是一種時尚。


    完顏慷隨意翻看著,捏起了最後一塊雕刻著“王語嫣”三字的牌子,麵色古怪。


    他當然知道這多半是重名巧合,絕非另外一個武俠世界穿越過來的姑娘,但還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老鴇子大喜:“趕緊去通傳語嫣姑娘,貴客叩門了!”


    旋即龜公嘶啞的大嗓門就嚷起來:“大紅燈籠高掛起,語嫣姑娘迎貴客啦!”


    在場歡客聞之,紛紛向樓上投來豔羨的群瞥。


    多少人想叩語嫣姑娘的門啊,可惜光有錢還是不行。


    ……


    “小王爺,您是飲茶、聽曲、小憩,還是洗漱、沐浴再梳頭呢?”


    老鴇子一邊陪笑,一邊頭前引完顏慷上更幽靜奢華的三樓。


    呃……這還使用黑社會的切口麽?


    他幹咳兩聲,道:“你不用繞來繞去,直說就好。”


    老鴇子愣了下,心說趙王府這位小主子多時不來,怎麽跟變了個人一般,連行話都聽不懂了。


    她略幹笑一聲道:“若是光小憩,我們有上等的銀毫,精致的點心,語嫣姑娘也自有拿手的江南小曲……可若小王爺興致高了,想要在館裏過宿,語嫣姑娘也當軟玉溫香伺候著,保準讓小王爺滿意便是。”


    “隻是我們語嫣姑娘尋常不見外客,還是清白完璧之身,這梳頭的費用麽,就高一些了。”


    這迴完顏慷是徹底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賣藝不賣靈魂也是相對而言,遇上他這種貴客,老鴇子會主動進行市場推銷。


    “哦,多少?”


    “百兩黃金。”


    我去,完顏慷雖然麵不改色,心裏實嚇一跳。


    百兩黃金的購買力至少也相當於上輩子的幾十萬人民幣以上,尼瑪這可比那些開直播搔首弄姿的小明星貴多了。


    “若隻喝喝茶、聽聽曲呢?”完顏慷放緩腳步,淡道。


    “錢五十貫。”


    完顏慷直接無語。


    單純見個麵,五十貫錢喝杯茶就走?


    太坑爹了。


    算了,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又不是真想那啥……堅決不能當這種冤大頭。


    完顏慷馬上就打起退堂鼓。


    卻聽老鴇子又意味深長道:“小王爺詩才絕世,最近京裏最火的就是小王爺的那兩首折桂令了,若是小王爺肯與語嫣姑娘把酒言歡間寫首詩詞,交由瀟湘館發布出去,想必語嫣姑娘哪怕自薦枕席其實也是樂意的。”


    哦?可以免費?


    完顏慷腳步就停了,若有所思。


    這種,從商業邏輯上倒也很容易自洽。


    在這個風花雪月的社會語境下,一首名人詩詞一旦附著於某位“姑娘”,就意味著其商業價值的幾何倍數增長。


    說到底,不管是姑娘還是青樓,都是穩賺不賠的。


    所以很多知名文人都喜歡泡青樓,原來是可以白嫖!


    既然不花錢……弄清楚這個理兒,完顏慷頓覺自己有點蠢蠢欲動。


    咬了咬牙,老臉一紅,還是跟了上去。


    實際像王語嫣這種才藝雙絕的極品清倌人,瀟湘館一般不會輕易推出。


    通行的做法,要麽公開拍賣她的“梳頭權”,價高者得,誰都沒有話說;要麽故意讓身份顯赫之人拔得頭籌,誰都不敢有話說。


    爾後散出消息,便會引來無數人一擲千金。


    這大抵與某種社會灰暗心理有關。


    就像十年前先帝微服出宮寵幸過的某位頭牌,在隨後的兩三年間基本上恩客盈門,一刻都不得閑了。


    所以,當王語嫣得到趙王府小王爺即將臨門的消息,便明白了自己未來的命運走向。


    ……


    那間懸掛著兩枚紅色燈籠的雕花朱門悄然開了。


    一個白衣勝雪麵蒙輕紗的女子盈盈出現在門口,她倚著門框,向完顏慷投來冷淡一瞥,然後才躬身施禮道:“小王爺,請進!”


    完顏慷定了定神,走進去。


    門就關了。


    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窗前有一張紅木案幾。


    不遠處是一張紅繡床,床很普通。


    古琴立在角落,銅鏡置在紫檀木的梳妝台上。


    “小王爺是即刻安歇,還是先聽奴唱個小曲兒,或飲些酒水助興?”


    王語嫣盈盈站在窗前,麵紗也不揭去,聲音依舊淡漠。


    “嗬嗬。”完顏慷尷尬一笑,不置可否,心說這是不是有點太直接了?


    他旋即抽抽鼻子,這屋裏有股太濃烈的薄荷味。


    信目一掃,見東牆上掛一麵尺幅,字跡娟秀飄逸,正是那首《折桂令.平生不會相思》,落款是“語嫣偶書”。


    “語嫣來京半年有餘,想要占語嫣頭籌者不知凡幾,媽媽都始終壓著不肯,想要奇貨可居,不料今日果真等來了位貴客……”


    王語嫣語含譏諷,又道:“還是位詩才絕世、身份顯赫的貴客!前番還向岐國公主示愛,號稱‘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如此感動了一京的閨怨女子,就連語嫣過去都覺得這等情深似海的奇男子是紅塵俗世中該有的人麽;可現在小王爺卻照舊跑來青樓尋歡,可見這世上男子啊,什麽‘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的一往情深嗬,始終都抵不過那‘香囊暗解,羅帶輕分’的聞香醉人……”


    “奴說得對麽,小王爺!”


    完顏慷咳咳兩聲:“瀟湘館的姑娘,都如語嫣姑娘這般牙尖嘴利麽?”


    王語嫣淡笑,“奴一個卑賤青樓女子,豈敢在小王爺麵前賣弄口舌之利,不過有感而發罷了。”


    “哦哦,難道語嫣姑娘不知這曆代傳世詩詞,多出自青樓麽?李太白百花叢中過,蘇學士縱情於脂粉,皇帝、王侯、將相,士子文人,古往今來留戀青樓者不知有多少……留下多少風流韻事?”


    “且不說白居易左右逢源,單說那前朝柳三變,寧可‘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所作《雨霖鈴》、《蝶戀花》……這些名篇,哪一個不是為青樓女子而作?還有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張尚書,嚴肅刻板的史家司馬君實……”


    完顏慷理直氣壯道:“語嫣姑娘倒是說說,他們都能來,咋我就來不得青樓呢?”


    王語嫣目瞪口呆。


    片刻,她輕歎,扯下麵紗,露出那張美絕人寰的嬌豔麵孔來,雙眸如一泓清水,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多說也無益,煩請小王爺賜詩或詞一首,奴這便解帶伺君,也好向媽媽交差。”


    這家夥,辯不過便開始破罐子破摔、使性子了?


    這樣沒意思。


    完顏慷深沉的目光從她衣袖間掠過,淡道:“看來,語嫣姑娘著實是個另類……不過我也失去了興趣。”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瀟湘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


    吟完,完顏慷淡然拱手:“語嫣姑娘,此首《鷓鴣天》贈你,收起你的刀吧,別傷著。等我下次來,就該用我的刀了。”


    說完,揚長而去。


    門外,坐在樓梯口的老鴇子愕然起身,卻聽小王爺大笑奔去道:“詞已出,老子今日有事,人嘛……先給我留著!”


    屋內,王語嫣呢喃自語,衣袖間哐當跌落一把鋒利的匕首。


    而窗外露台上,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冷哼一聲,縱身躍下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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