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裴淵依舊是一張嫩的能掐出水的臉,可偏偏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看向蓀歌就似是在看不省心還沒腦子的頑劣少年。


    蓀歌:……


    她還能依稀記得初見時裴淵的稚嫩羞澀,當然還有那句肌膚之親的販劍。


    何時,當初在她麵前謹小慎微求生欲極強的小郎君,此時竟然能似老油條般迴噎她。


    到底是裴淵飄了,還是她提不動劍了?


    不過,還真別說,這幾個月裴淵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


    難怪乎,河東裴氏族中長輩如此的氣定神閑。


    “那是你活不到七老八十,本公子注定是要長命百歲,如明月光耀千秋的。”


    蓀歌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裴淵沒有反駁,他並不渴求長命百歲。


    “你什麽時候離開金陵?”裴淵低頭翻閱著賬本,慢悠悠問道。


    蓀歌凝眉沉吟“不著急。”


    “不擔心?”


    “不擔心!”


    裴淵輕笑,也不戳穿蓀歌的口是心非。


    自李白離開金陵,東遊揚州,這位風流韻事天下聞的明月公子再也不曾眠花宿柳,一心一意搞事業。


    隔三差五便會著人打聽揚州的消息,時而蹙眉,時而展顏,看著房間裏掛著的那副山月圖發呆。


    這對兄弟的關係,還是一如既往的複雜。


    外人麵前,這對兄弟一個比一個散漫不羈,張揚灑脫。


    “金陵有我,你大可放心。”裴淵終是不忍心,淡淡道。


    自明月酒肆尚未成型他便在,具體的經營事宜也由他負責,甚至後來的明月妝造也是他經手。


    銷路已打開,明月若想離開,也並非不可。


    蓀歌搖搖頭,無論她和李白如何親厚,她都不應該剝奪李白獨立行走於世間的資格和能力。


    能寫出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的李白,看似拿得起放得下,實則至情至性。


    她怕,若她離期不定,獨留李白,那……


    “再等等。”蓀歌坐直身體,幽聲道。


    等什麽,她也不知。


    春去秋來,待在金陵城的蓀歌越發懶散,整日困倦憊懶,時常吹著清風曬著太陽打瞌睡。


    夜晚來襲,又拉著裴淵月下小酌。


    裴淵不勝酒力,蓀歌便又夜夜獨坐於屋頂,看著似乎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及的的月亮。


    這金陵城,明月公子四個字,早已成為了傳說。


    當日金陵城外的輕狂之言,已是現實。


    風徐徐吹著,落花飄零,明月映照,頗有些破敗寂寥之感。


    裴淵站於樹下,抬頭遙望著立於屋頂之上,白衣,酒壺的蓀歌,歎了口氣。


    這段日子以來,明月越發像那個才氣名動江南的李太白。


    那個魅惑妖冶,邪氣耀眼如同鬼魅般讓人忍不住心馳神往的明月公子,卻褪去了一身的妖邪之氣,衣袂飄飄間,更似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仙人。


    對曾經熱愛之物,明月失了興致。


    他不知明月心中在糾結什麽,夜夜月下小酌,卻又不置一詞。


    其實,原因並不難猜。


    能讓明月如此的,唯有李太白。


    能動身前往,卻刻意擱淺,甚至迴避。


    在裴淵唏噓時,隻見那個立於屋頂之上容貌絕美的小郎君,張開雙臂,夜風吹拂,袖袍鼓漲,似是一隻翩躚起舞的蝴蝶。


    驚心動魄的美!


    裴淵還來不及驚歎,就見那隻蝴蝶從屋頂墜落而下。


    “李明月!”裴淵驚唿出聲,倉皇失措的奔跑過去。


    但,他以為會摔成稀巴爛的李明月此刻穩當當的站在地麵,臉上還掛著放鬆恣意的笑容,明媚燦爛。


    裴淵先是一怔,他有多久沒見過明月這樣的笑了。


    “李明月,你是不是想嚇死人?”裴淵氣急敗壞德低吼道。


    藝高人膽大,也不是這個膽大法兒吧。


    蓀歌伸了歌懶腰,拍了拍裴淵的肩旁“飛簷走壁,俠客必備。”


    “莫慌,莫慌。”


    蓀歌頓了頓,接著道“裴小郎君,本公子頓悟了。”


    爽朗灑脫的笑聲,一掃過去的陰霾。


    庸人自擾罷了!


    與其擔憂不定的未來,倒不如縱情當下。


    真真是應了那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十餘年朝夕相處的陪伴,反倒是讓他失了平常心。


    “裴小郎君,明日,我要泛舟而行,東去揚州。”


    奢華舒適的大遊船,她早已造好了。


    堂堂明月公子,有艘大遊輪,有問題嗎?


    沒問題!


    “金陵產業,悉數交由你。”


    “若你想歸族,那就讓掌櫃們各司其職。”


    蓀歌的聲音熱切,自信,有條不紊的安排著。


    裴淵淡笑著,這才是他心目中的李明月,無論何時都驚豔四座,理直氣壯。


    初見時的李明月,讓他記了很久很久。


    “歸族之事,以後再說。”


    “你且放心去,有我在金陵,絕不會墮了你明月公子打下的赫赫威名。”


    裴淵嘴角,眼角,都噙著溫潤的笑意。


    就好似在這一刻,他的快樂要遠遠勝於蓀歌。


    “裴小郎君果真是夠義氣。”


    蓀歌伸出小拳頭,捶了捶裴淵的胸膛。


    當年那個會臉紅的嫩唿唿的小郎君,長成了現在獨當一麵。


    這金陵城,誰人不知,裴淵便是明月公子產業真正的掌管者。


    尋不到來去無蹤,縹緲難尋的明月公子,尋裴小郎君便好。


    “走吧,再陪你月下小酌一次,權當踐行,明日各掌櫃前來匯報,怕是沒機會親自送你。”


    裴淵神色自若,淺淺笑著。


    蓀歌挑挑眉“那今晚我要下酒菜!”


    “要好多。”


    “好。”裴淵應道。


    涼亭,夜風不斷吹動著四周的帷幔,增添了些許繾綣仙氣。


    涼亭內,蓀歌和裴淵對麵而坐。


    一如之前,放浪不羈的蓀歌隨手一拉便將一麵之緣的裴小將軍攬於馬上。


    “踐別之語不多言,唯願你隨心。”


    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隨心,便是最好的祝福。


    一杯接著一杯,不多時,裴淵就沉沉的趴在石桌上,口中不停地低聲呢喃著,沒有人能聽清他在說什麽。


    裴淵醉了!


    蓀歌將打開酒塞,將所有的酒灌進去,然後低笑一聲,彎腰將裴淵扛在肩上。


    沒錯,就是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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