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王上,此等大恩和殊遇,不如召越王勾踐前來,當麵向王上表畢生效忠的決心。」


    伯嚭不遺餘力的促成此事。


    夫差不置可否,隻是漫不經心的看了伯嚭一眼。


    伯嚭心領神會,勾踐被帶到。


    得知吳王夫差已經決定送他返越,勾踐喜不自勝,一言一行越發的卑微恭敬,將吳王夫差奉為九天神明,再生父母。


    「臣本亡國囚俘,幸得大王降遇,大王恩播陽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威臨四海,德服君臣。」


    「臣誠心實意祝禱吳國四海鹹來,諸侯賓服。觴詠初升,永壽萬福。」


    「臣必會日日感恩大王的仁德聖明。」


    那句四海鹹來,諸侯賓服,成功讓吳王夫差喜笑顏開。


    他這一生,注定是要踩在先王的肩膀上,成就更加顯赫的霸業。


    夫差威嚴的神情上染上了笑意「吳與越乃兄弟之國,前者因失相愛,囚王三年,允君返國,幸毋蓄怨!」


    勾踐忙不迭的再拜吳王夫差,恭遜依舊:「臣本就是俘虜,理應在吳為奴為仆三十載,如今蒙王寬恕,三年賜返,感恩戴德尚且來不及,又怎會怨恨?」


    「大王放心,臣返越,也仍是大王最忠誠的奴仆,越國也會年年納貢,永結吳越之好。」


    「甚好,甚好。」吳王夫差臉上笑意更盛。


    果然,勾踐是一顆比雅魚更好用更聽話也更膽小的棋子。


    膽小,他才放心啊。


    「既如此,寡人允你明日便返越國。」


    「但是,三年前和談的盟約其餘條款仍不得變動。」


    「尤其是軍隊建製,寡人底線不可觸。」


    「否則,寡人當懷疑你的忠心,大軍壓境,再戰。」


    「屆時,寡人便不會再給你機會。」


    勾踐再拜「臣絕不違逆。」


    蓀歌:喝點馬尿你是心高氣傲,放走勾踐你是生死難料。


    不對,也不是生死難料,這分明就是死定了。


    勾踐的嘴,廁所的水。


    也就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徹底拿下勾踐的夫差會相信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諾言。


    「那此事,就這麽定了。」


    伍子胥麵色陰沉,眼神複雜,死死的盯著夫差。


    再諫者斬?


    越王勾踐那一番洋洋灑灑的浮誇恭維之言,並沒有一字一句入伍子胥的耳。


    伍子胥腦海裏不斷浮現的是那句再諫者斬。


    的確,人固有一死,但沒見過這麽上趕著找死的。


    夫差!


    愚不可及!


    是他的勸諫還不夠直截了當嗎?


    三年前,會稽山,他就力勸夫差殺勾踐,夫差不願。


    封兒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蔡墨預言,想方設法才勸夫差關押勾踐三十載。


    如今,三載剛過,夫差就忘了曾經的忌憚了嗎?


    這三載,勾踐的戲作的太完美無缺了。


    察覺到伍子胥的視線,吳王夫差止不住蹙眉。


    如今的吳國,國富兵強,威名遠播,早已不是當年羸弱貧乏的吳國。


    吳國,也早已不是非伍子胥不可了。


    這樣大不敬又怨懟的眼神,難不成是想造反,廢了他的吳王之位另立嗎?


    在伍子胥心中,他永遠比不上先王,他永遠隻是個不懂事的小輩。


    可在他眼中,真正鼠目寸光的是先王,是伍子胥。


    整日盯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不是越就


    是楚,有何用?


    他要北上,讓吳國的威名傳遍齊魯大地。


    報了殺父之仇的屈辱後,唯一的目標就是伐齊!


    「寡人觀相國神情淒惶麵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適?」


    「相國為我吳國鞠躬盡瘁,可得保重身子啊。」


    「若有不適,切勿勉強。」


    伍子胥深深的看了一眼沾沾自喜不知已大難臨頭的吳王夫差退而出,稱疾不朝。


    一步一個腳印的道理,吳王夫差不懂嗎?


    蓀歌先是看看夫差的臉色,又看了看伍子胥漸漸遠去的身影「王上,父親年邁,臣放心不下,懇請王上允許臣送父親迴府。」


    「可。」


    夫差擺擺手,輕飄飄道。


    翌日,吳王夫差親率文武百官於江口送別勾踐君臣,親眼目睹勾踐登舟遠去,王者霸氣盡顯。


    勾踐立於舟上,煙波浩渺,風拂水麵,層層鱗浪。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說短也不短,可與三十年相比,又微不足道。


    三年的忍辱負重卑躬屈膝,總歸還是有用的。


    隻要能迴去,他就能重新開始。


    可是,隨同他一起入吳為為奴為仆的,他最信任的雅魚和範蠡,一死一隱居,當真是一大損失。


    倘若雅魚肯信他,肯按他說的去做,忍一時屈辱,歸越後,雅魚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越王後。


    也不知,雅魚會不會後悔。


    死了,才是什麽都沒了。


    雅魚偏偏為了可笑的尊嚴,清白,貞潔,名聲,選擇了死。


    勾踐低頭,無聲地笑著。


    笑著笑著,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說雅魚可笑,他自己又何嚐不可笑呢。


    在吳國,想方設法利用雅魚。


    在這歸越的船上,他卻希望雅魚仍在,可以相互扶持,患難與共。


    不,不能後悔。


    世間萬事皆有輕重,雅魚是他的妻,理應以他的事情為重。


    等著吧,終有一日,他會報仇。


    報屈辱之仇,報殺妻之仇,用轟轟烈烈的戰績和滾燙的熱血,在諸侯國間正明。


    山川如故,花柳如新。


    這越國,他還是迴來了。


    遠遠望著站在岸上以文種為首的文武百官,越王勾踐的眼眸之中閃過暗色。


    文種。


    這三年來越國的無冕之王。


    勾踐勾了勾嘴角,越靠近岸邊,臉上的笑容越真切。


    「臣文種參加大王。」


    勾踐下舟,連忙扶起文種,感慨萬千「這三年,辛苦文卿了。」


    「有卿在越,寡人心甚安。」


    文種的心中湧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越王知他,他願襄助迴報越王。


    勾踐歸城,先謁宗廟,次拜陵寢,郊天祀地,安撫百姓。


    一步接著一步,有條不紊。


    越王宮。


    勾踐踩在故土之上,終於有了踏實感。


    「可惜了範蠡。」勾踐聲音哽咽。


    文種信心滿滿「大王莫憂,臣願出麵,私下聯係範兄。」


    「他的心誌,亦是輔佐大王壯大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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