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對待固執的小老頭兒,也隻能用更固執的方式打敗。


    伍子胥屈服了。


    蓀歌替伍子胥將諫言奏疏呈上,還不等吳王夫差大發雷霆,蓀歌就替伍子胥請辭了。


    吳王夫差愕然,半真半假的挽留。


    「王上,父親已是垂暮之年,近來更是病痛連連纏綿病榻。」


    「父親操勞一生,臣懇求王上能允父親所請。」


    蓀歌也竭力勸說著吳王夫差。


    「那你呢?」


    夫差問道。


    這兩年來,雖說他對伍封的寵心不如過往,但心裏頭還是惦記著。


    初登大位的那兩年,最得他歡心的就是伍封。


    他本以為,他和伍封會成就君臣佳話。


    可奈何,伍封再舌燦蓮花,骨子裏都有與伍子胥一脈相承的堅持。


    他要忠心,更要順服。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能放任伍子胥父子脫離他的掌控。


    蓀歌抬眸,疑惑流露而出「王上此言何意?厭倦了臣,希望臣隨父親一起辭官嗎?」


    夫差目光灼灼的盯著蓀歌,驀地一笑「非也。」


    「早年間,寡人就對你寄予厚望。」


    「你已經是吳國的大夫,再積累些資曆,或許還能繼你父親成為吳國的相國。」


    「至於令尊的請辭,容寡人再考慮考慮。」


    吳王夫差企圖用相國之位的大餅鞏固夯實蓀歌的忠心。


    待蓀歌離開後,夫差匆匆召見了伯嚭。


    了解來龍去脈的伯嚭,隻覺得喜從天降,簡直就是天助他也。


    沒了伍子胥,在朝堂上,就沒有人能遮他的風頭。


    終於要走到位極人臣的這一步了。


    伯嚭看出了吳王夫差的猶豫。


    這份猶豫,並非對伍子胥的不舍,而是因伍子胥先朝功臣的身份。


    吳國上下,但凡言及吳國的強大,無有不提伍子胥的。


    伍子胥的功績,臣民皆知。


    「王上,伍子胥諫言狂悖忤逆,王上僅是要重建姑蘇台興建館娃宮,他就將雄主之相的王上與紂王夏桀之流作比,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如今我吳國強盛,又有越國年年進貢,重建姑蘇台,分明是彰顯王上威儀雄姿之舉。」


    伯嚭用餘光牢牢的關注著吳王夫差的情緒變化。


    果不其然,提及奏疏,夫差的臉色一會青一會兒白。


    伯嚭無聲笑了笑接著道「奈何伍子胥是先王的托孤大臣,吳國百姓皆念其勞苦功高,哪怕他不敬王上,王上也不能大張旗鼓的處置。」


    「所以,倒不如順水推舟,全了伍子胥的心思。」


    伯嚭的話與其說是勸說,倒不如說是字字句句上眼藥。


    勞苦功高,說的不好聽些就是功高蓋主。


    夫差似笑非笑「太宰這是在排除異己嗎?」


    「伍子胥一走,朝堂上下唯太宰馬首是瞻,倒是好算計。」


    「到時候,寡人是不是都得看太宰的眼色行事。」


    伯嚭故作驚慌,忙跪在地上「王上明鑒,臣永不會悖逆,以大王之喜為喜,以大王之憂為憂。」


    「臣沒有伍子胥的野心,臣隻願奉大王為主。」


    「就算伍子胥辭官,亦有伍封承襲其意誌。」


    伍封,跳梁小醜罷了。


    他拿伍子胥無可奈何,不代表收拾不了伍封。


    這些年,他從未放鬆過在朝堂上的經營。


    吳王夫差的指尖有一下


    沒一下的敲擊著桌麵,喜怒不明,久久沒有言語。


    拋卻一個不受控製脾氣又臭又硬偏偏又勞苦功高的伍子胥,留一個年輕無功績還忠心的伍封,劃算。


    年輕無功績,意味著好掌控。


    伍封在,那紙鳶的線就依舊攥在他手裏。


    至於伯嚭,有欲望,能力又不及伍子胥,的確更適合做個寵臣。


    「以寡人之喜為喜,以寡人之憂為憂,這話可不像是賢臣會說的話啊。」


    伯嚭不假思索「臣信大王是當世雄主明君。」


    「大王的方向,就是吳國的方向。」


    吳王夫差輕笑出聲「那便允了那老家夥所求吧。」


    辭官。


    甚好!


    省得他忍無可忍,親自下旨賜死。


    人走茶涼,終有一日,吳國臣民的心中隻有他。


    難得伍子胥那個剛烈不知變通的老家夥識趣了一次。


    ……


    太宰府。


    「父親,您明知伍相國的諫言並非指責大王昏庸無道,意在勸諫大王憐惜民生,何故如此曲解。」


    下值歸家的伯嚭小兒子,怒氣衝衝的問道。


    「重建高可望三百裏,寬可容六千人的姑蘇台,雕梁畫棟金柱玉欄奇花異草珍禽怪獸,算下來需吳國數年之財。」


    「兒子素來好享樂,可也知道這就會勞民傷財,越國居心叵測。」


    「以往,兒子隻以為您與伍相國隻是性情迥異,意見相左,哪怕您當初不遺餘力保全越王勾踐,兒子也信您是為了吳國好,為了大王好。」


    「伍相國直言進諫,在父親心中竟被歸結為野心二字,被斷定為對大王不忠。」


    伯嚭一怔,注視著年輕氣盛的兒子良久「吾兒長大了,但還是太稚嫩了些。」


    「非黑即白的人,本就不該在朝堂上立足。」


    「那樣的人在,就有太多的人要死。」


    「包括為父!」


    「而你說的勞民傷財,於吳國而言,並非承擔不起,既然無傷大雅,順了大王的意又如何?」


    「我吳國猶如山林獅虎,越國至多是豺豹,你幾時見過豺豹撼動了獅虎。」


    「你該慶幸你是為父的兒子,能輕輕鬆鬆錦衣華服快意一生。」


    「你看,伍封,就沒這個運氣了,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如今,為父也不逼著你去大王麵前露臉了,侍衛不想做就不做了,為父替你去向大王說明。」


    伯嚭小兒子後退兩步「父親,萬一呢?」


    「萬一因曾經的樁樁件件,豺豹真的撕爛了獅虎呢?」


    「父親可會悔?」


    「大王可會悔?」


    伯嚭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


    隻有區區數千士兵的越國,注定了數十年上百年是吳國的附庸。


    「為父對越王有大恩,無論何時,他都得謹記為父的恩情。」


    不同於太宰府的父子爭執,相國府裏,蓀歌正在給伍子胥收拾行囊。


    「父親,好好跟孫武叔叔學種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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