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日暮將至,雨終於停了。


    蓀歌失笑,江南的雨有時似乎並不比北方柔和。


    她乘了雨幕下江南的小舟,看了被雨汽如濃煙氤氳縈繞的風光。


    雨打衣衫,頗為狼狽。


    夜風襲窗,燭火搖曳,樹影綽綽,婆娑起舞。


    嶽飛看著又翻牆如入無人之境的蓀歌,先是習以為常的平靜,後又是止不住的詫異好奇“你怎生這般模樣?”


    “先生,這世間愛慕易安居士桀驁靈魂、高潔品行、絕代才華,豐厚家底的的慕名之輩,絡繹不絕,你可切莫因被拒,自暴自棄。”


    “易安居士如那天邊月,怎會輕易墜凡塵。”


    蓀歌:!?(_;?


    “你!”


    “你思想,簡直,簡直是俗不可耐。”


    蓀歌怒目而視,竟然敢這般曲解她對照姐兒的一片慈母之心。


    嶽飛愕然,將一塊厚實的臉帕遞給蓀歌。


    蓀歌接過臉帕,擦了擦濕漉漉的發絲,隨意搭在椅子上,漫不經心道“我與她是舊識之事,比珍珠還真。”


    “今日過去,隻是飲了一盞茶。”


    蓀歌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一旁矮櫃上整齊疊放著的紫色公服和玉帶,蹙眉“此為何意?”


    “官家聽聞我身體大好,召我明日覲見。”


    嶽飛的目光一頓,淡淡道。


    紫色公服,七梁冠,玉帶,金魚袋,是無數入仕者窮極一生想要攀登的高位。


    “官複原職了?”


    被汙蔑謀反前,嶽飛所領官職中品級官銜最高的便是從一品檢校少保。


    嶽飛輕笑“前段時間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官家極需安穩人心。”


    “先生,我之所求,從不是高官厚祿。”


    “既應了先生,便不會有悔。”


    “數年前,我曾寫下滿江紅,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誌向不曾有片刻的遊離。”


    蓀歌擺擺手,全然信任“明日事了,盡快啟程。”


    “但,這一路,怕是會險阻重重。”


    “金廷和臨安上下,多的是想要除掉你的人。”


    “你當有心理準備。”


    “但,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蓀歌疲倦的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微微脹疼的鬢角,告別了嶽飛。


    翌日,天氣陰沉沉的。


    漫天的烏雲,就好似秋後菊花,一朵簇擁著一朵,嚴絲合縫的將太陽擋住。


    似乎,一伸手,就能觸碰到。


    蓀歌的門庭,也迎來了臨走前的最後一個客人。


    被秦檜尋到,在蓀歌預料之中。


    臨安,本就是秦檜的大本營。


    她就像是隻跳蚤,上躥下跳了這麽久,秦檜就是聞著味,也該有所察覺了。


    密密麻麻的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著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院子。


    蓀歌不願去賭秦檜泯滅的良心還有沒有殘存。


    嗯,她也不能賭。


    在秦檜到來前,她已經不慌不忙的留信,身騎駿馬堂而皇之帶著她的人離開了臨安城,候在了與嶽飛約定好的地方。


    秦檜謹慎又小心,思量再三,才命人敲響了門。


    寂靜無聲。


    半晌,秦檜對下屬使了個眼色。


    門,被推開。


    人去院空,隻餘一封信。


    信上,寥寥數語,是他最熟悉,又越發不敢直視的言語。


    手指輕顫,信脫手而落,風起,裹挾著信,不知卷向了何方。


    此時此刻,秦檜似是已不知今夕是何夕,憑空產生了時空錯亂的荒謬感。


    信上,言語熟悉,不可怕。


    畢竟,出入他書房的心腹、親信都曾有緣得見,甚至還有不少人因此恭維他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令他恐慌的是,深深刻在記憶裏的字跡。


    這世上,不會有這麽多的巧合。


    秦檜就好似被人按頭進了水池裏,撲麵而來溺水的窒息感,令他無所適從。


    有愧疚。


    有恐慌。


    有殺意。


    “相爺?”


    秦檜側頭,目如餓狼。


    而後,匆匆入宮,卻被告知嶽飛執意拒領任何官職,隻願歸隱。


    “官家,您應了?”


    秦檜不可置信,一時間顧不得體統和規矩。


    趙構不明所以“百利而無一害之事,為何不應?”


    “官家,您不擔心嶽飛心懷忿恨嗎?”


    秦檜克製著心中的怒火,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趙構皺皺眉“秦相,你逾矩了。”


    “饒是朕不喜嶽飛的為人和性情,他也屢次三番的違逆朕,頂撞朕,但朕也得承認,嶽飛剛正不阿忠貞正直,是個忠義之士,當得起盡忠報國四字。”


    “他就算再怨恨被構陷下獄之事,也絕不會投靠金廷,做那賣國賊。”


    秦檜頓感無語。


    的確,嶽飛是寧死不會投靠金人。


    可,如今的嶽飛,或許已經有了新的選擇。


    嶽飛那人,認死理。


    可一旦改變了心意,也是九頭牛拉不迴來。


    不會投靠金人,難道不會揭竿起義嗎?


    “官家!”


    秦檜耐著性子,將自己的推測告知趙構。


    趙構色變,驚疑不定“朕才是正統,以嶽飛的忠義,不會吧?”


    “寧可信其有。”秦檜冷冷道。


    “那依秦相的意思?”


    “殺?”


    趙構一想到自己身下的位置或有可能不穩,心中的殺意就忍不住彌漫。


    “官家聖斷。”


    一波又一波的劫殺。


    蓀歌知曉,記憶中的秦家大郎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了。


    幸虧,她沒有去賭。


    “將軍,先生,我,我現在就是個累贅,放下我吧,否則時間一長,咱們都會死。”張憲滿臉血汙,臉色蒼白。


    在大理寺監獄中,張憲受盡酷刑,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短短時間,自然不可能恢複。


    所以,翻山越嶺,長途跋涉,隻能是硬撐。


    蓀歌用帕子擦拭去長劍上汩汩流淌的鮮血,恣意笑了笑“張憲,我還有個蹣跚學步,資質上佳的孫兒,名棄疾,你不想見見嗎?”


    “屆時,你和你家將軍,都可以教他習武,教他兵法。”


    “還有中原的風光,沒有硝煙時,山河依舊秀麗。”


    “不過就是些見不得光藏頭露尾的宵小,來了,殺了便是。”


    “你隨你家將軍喚我先生,那先生自然要護你周全。”


    嶽飛的心中也油然生出了豪情壯誌。


    與辛讚相處日久,他越欽佩。


    辛讚千麵,麵麵令人驚喜。


    祝我生日快樂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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