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迴應蓀歌的是漫長的沉默。


    蓀歌自嘲一笑,問出這種毫無意義的話,倒也是她愚不可及。


    院中,樹影晃動,人影消失。


    秦家大郎……


    秦檜的眼中浮現出茫然。


    蠅營狗苟數十年,曾經意氣風發的秦家大郎早就被汴梁的朝堂磨掉了銳氣,被金營的風沙壓垮了脊梁骨。


    他是誰?


    是胸有報國誌向的秦家大郎?


    是那個不得官家不得嶽丈不得妻子喜歡的員外郎?


    是那個不得已愧對百姓愧對父輩希望的割地使?


    還是後來的金人俘虜,現在的賣國賊?


    倘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選擇堅持做秦家大郎嗎?


    這一刻,秦檜也在問自己。


    他沒有答案。


    或許,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堅定自己信念,熱血不滅的人。


    碰壁了,他就會想迴頭。


    強權下,他就會想屈伏。


    再來一次又怎樣?


    再來一次,他的慷慨陳詞就能被趙佶趙桓二帝采納嗎?


    再來一次,他就能在被俘虜之後堅守氣節不怕死嗎?


    不會。


    他的人生,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就是個既失敗又卑劣又可恥的人。


    世人對他的評價,他又不是真的不知曉。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臨到死,憑空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反正他是個惡人,那就作惡到底,有始有終吧。


    靜謐的夜裏,披散著頭發的秦檜如同鬼魅般笑著。


    ……


    翌日,天一亮,蓀歌就匆匆出了城。


    臨安城外十裏……


    秦檜的這個藏人地方,真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小橋流水,白牆灰瓦。


    年邁的李清照並沒有受到任何的折磨。


    在看到蓀歌的一刹那,李清照眉頭微蹙,初冬的風刮起她的衣衫,顯得她身形越發消瘦孱弱,整個人薄的就像是紙片一樣。


    蓀歌心中酸澀,那個興盡晚迴舟,誤入藕花深處的照姐兒,成了垂垂老嫗。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李清照蒼老渾濁的眸子,幾乎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


    心頭升起的奇怪感覺,卻讓她下意識問出口。


    蓀歌壓下心頭的澀意“一麵之緣。”


    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她真真切切的意識到,用不了多久,她就要親手埋葬她養大的女兒了。


    李清照的眉頭越皺越緊,似是想要想起眼前人。


    可她的腦子實在是太遲鈍太遲鈍了,歲月腐蝕掉的從不僅是她健康的身體秀麗的容顏,還有曾經引以為傲的大腦。


    “你要跟我一起迴北方嗎?”


    “去看看明水、青州、汴梁。”


    蓀歌沒有湊的太近,始終隔著恰當禮貌的距離。


    李清照的頭微微前傾,想聽的更清楚些。


    見狀,蓀歌抬高聲音,一字一頓重複道“你要跟我迴北方,去看看明水、青州、汴梁嗎?”


    李清照的眼眸裏迸發出灼熱的光,轉瞬又熄滅“我生為宋人,不降金。”


    “投降,不如不迴。”


    蓀歌耐著性子解釋道“不降金,我也不是金人的說客。”


    “我,我就是淪陷地普普通通的一個不曾放棄抵抗的人。”


    “十多年前,我曾答應過你,帶你迴去。”


    “是你?”李清照渾渾噩噩的腦海裏浮現出多年前的畫麵。


    可,畫麵裏的人,明明是母親的臉,母親的眼神。


    “是我。”蓀歌淡淡道。


    李清照瞧瞧自己幹癟的比枯樹皮還醜陋可怖的手,並沒有多做猶豫。


    在臨安,她已然了無牽掛了無遺憾。


    這江南的暖風細雨,終究還是不能填滿她那被北方的狂風驟雨勾勒出的遺憾和懷念。


    終此一生,總要踏上歸程。


    李清照從來沒想過麵前的人會對她有所圖。


    能在南北來去自如的人,不會覬覦她早已所剩不多的所藏。


    再者說,金石錄已經完稿,所藏贈與來人又何妨。


    在這個冬天,也算是上天垂憐,聽到了她的所求,讓她遇到奇怪但又心軟的人。


    左不過一死,又有什麽可害怕的。


    “好。”


    在等待李清照收拾行囊的日子裏,蓀歌也在竭盡全力的探查臨安的消息,嚐試鼓動一些親金的官員,給金廷透漏些挑撥離間的消息。


    可她還來不及動作,就被秦檜的心腹下屬按住了,不由分說送出了城。


    “老先生,我家大人說會贈故人一份大禮。”


    “當然,大人也說,老先生若不願走,盡可再入城。”


    蓀歌:秦檜有毛病吧?


    強製性的把她和照姐兒送出臨安,又拽拽的留下一句不想走還能再進去。


    畫蛇添足都沒有秦檜這麽毛病!


    就在蓀歌想入城時,拽拽的人又說了酷酷的話“大人還說,老先生今日不走,那就不要再動走的念頭。”


    蓀歌:威脅她?


    秦家大郎威脅她?


    好吧,她被威脅到了。


    人家的大本營,她還帶著路都走不穩當的照姐兒,還能掀起什麽風雨。


    她走!


    反正,臨安朝堂的態度從來都不是她謀事的關鍵。


    這一次離開的情形,簡直不要太安逸。


    ……


    臨安城,起風了。


    肅殺的寒意,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那位大權在握的奸相秦檜,似乎也得了瘋病。


    言行越發荒誕狂悖,橫行無忌,不顧趙構的反對猜忌,一而再再而三插手軍務,挑起事端。


    不停的在試探著什麽,不斷地挑戰著皇權的底線。


    徹底的將臉皮踩在腳下,光明正大地借助金廷的勢力,威嚇君王朝臣。


    激起了公憤,人人喊打。


    可偏偏沒一個人敢真的跳出來正麵硬剛。


    氣憤是真的,怕死也是真的。


    那是一種無奈,是一種悲哀,是對權力的深深畏懼。


    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臨安朝廷上下,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


    這種寂靜,無法讓人安心,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火山噴發前的沉積,讓人感到深深的恐懼。


    一晃,冬去春來。


    又一個初夏。


    蓀歌親手葬了李清照。


    也徹底的葬了另一個世界的牽絆。


    不待蓀歌感懷,臨安和燕京交惡,曾經的紹興和議,如同廢紙。


    契機,比她想象中來的還要早。


    完顏亮率大軍,南侵。


    臨安朝廷匆匆的組建起軍隊抵抗。


    亂了,南北,都亂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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