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麵對自然偉力,渺小得不堪一擊。


    **


    亥時,楊昭拖著疲憊的身子迴到家中,俆妙君見他渾身濕透,忙遞上一碗薑湯,關切道:“今日如何?”


    楊昭將湯水一飲而盡,放下碗道:“鬆江水位依舊不退,幾乎與鴻康十六年持平,如今隻能寄希望於上遊降雨的減少,否則……好在此前修整了堤壩,杏陽縣暫且算安全。”


    俆妙君見楊昭眉宇間隱有憂色,擔心地說:“可有什麽不妥?”


    “如今湖州已有八縣遭了洪災,災民足有五六十萬之多,長此以往,杏陽縣必難獨善其身。”楊昭心中煩悶,更可怕的是,若是小梁縣發生潰堤,洪水將直逼府城……到時候,隻怕上麵會下令炸毀杏陽縣大堤,分洪以保府城安危。


    一旦炸堤,以杏陽縣的地勢,或許將徹底被淹沒,他於心何忍?


    俆妙君道:“我聽說,鄰縣已有不少災民正往杏陽而來,你可有準備?”


    “有。”楊昭抬起來頭,眼神中帶著無可動搖的堅定:“我打算開倉放糧!”


    俆妙君一驚:“這……此事風險極大,杏陽縣中存糧於災民而言不過杯水車薪,即便你安頓好他們也未必有功,若是出了岔子,你可是大過。”災民最易生變,一旦發生民變,楊昭項上人頭必定不保。


    “我怎會不知?”他見過的文武百官沒有上萬也有數千,官員們心裏想什麽他再清楚不過,可是在其位而謀其職,若隻求自保,屍位素餐,他如何對得起太傅當年“渡眾生,平天下”的教導?又如何對得起他所堅持“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王道?


    至於任務,救黎民於水火,難道不是在維護天道?


    屋外疾風唿嘯,木窗忽然被吹開,雨,又開始下了……


    然而楊昭的決定並沒有想象中順利,不但放糧之策受阻,縣裏的富戶們也不支持,洪水如懸在頭上的一柄刀,人人自危,他們隻顧清掃自家門前雪,哪肯管他人瓦上霜?


    楊昭並非不理解,但大難將至容不得他有半分猶豫,他雷厲風行地清算了數人,終於嚇得不少蠢蠢欲動的人都老實了,一時間,杏陽縣內再無一隻蟲兒敢作聲。


    時入六月下旬,越來越多的災民湧向杏陽縣,楊昭並未放他們入城,他提早就令人將北門郊外規劃整理,搭建了許多簡易的棚子,還有公用的灶房、浴室及茅房,每日雇傭專人清掃衛生,畢竟災民不是最可怕的,瘟疫才是!


    千辛萬苦趕來的災民們見杏陽縣城門緊閉,心中本已絕望,卻有一位樣貌俊朗、端方特立的年輕官員候在前方,著人將他們帶去了安置區。待數千災民一一安頓妥當,他們才得知方才的青年便是杏陽一縣的父母官,眼前這一切均出自他之手。


    災民們心中感激,紛紛麵向城門而跪,口頌青天,哭拜之聲傳入杏陽縣中,官吏百姓無不肅然起敬。


    這,就是民心!


    **


    聶宅。


    聶向文……不對,如今應叫沈向文了,他正委屈地對林氏抱怨:“我那哥哥好生霸道,竟敢拿聖上賜予孩兒的匾額作伐子,逼得孩兒不得不捐出大筆銀錢,縣裏其餘富戶們也是怨聲載道,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他這樣公行搶奪,未免太沒有天理?”


    林氏柔聲勸慰:“如今洪災當前,咱們既有餘力幫扶,捐一些本是應有之義,何況,此劫一過,聶償恩的行事忌諱頗多,賞罰難測,倒是你們的善舉必然會有所補償。”


    沈向文一噎,才反應過來這林氏與馬氏大不相同,忙改口道:“孩兒也不是不願捐糧捐錢,可他逼著來算怎麽迴事?東西是咱們給的,名聲到是他賺了,沽名釣譽!”


    就在此時,城外一聲聲“青天”傳來,仿佛要震破杏陽縣的天,沈向文一愣,很快猜中原委,氣得鼻子都歪了!


    見他如此,林氏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又很快收斂,她此前誤信了馬氏所言,隻道聶償恩分家之後便不聲不響離開杏陽,數年來毫無音信,這次迴縣裏也未曾上門拜見,她雖對此子心有愧疚,但不喜其性冷如鐵,當日宴請便順了聶家的意願未曾給他下帖子。可前些日子丫鬟打聽來,這聶家在東山村風評不佳,分家亦是因為聶大富賒欠的八百兩賭債,至於當年她留給兒子那一筆銀錢,早被聶大富輸了個精光。


    如此看來,倒是她一直誤會了聶償恩,這個孩子,是個好的。


    反倒是向文……他於聶大富和馬氏的溺愛之下,難免小性了些,將來還需慢慢規勸才是……


    林氏的沉默讓沈向文心裏不安,眼中的陰鬱一閃而逝。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這個故事一開始就想寫洪災,今年夏天的洪水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天天怕下雨,夜夜怕潰堤,盡管我沒有住在長江邊上= =,當然,也有很多讓我感動的人和事。


    我專門去查了98洪水的一些資料,很震撼,這篇故事裏關於水災一段,有些細節是真實發生過的,盡管我寫的是快餐文學,但偶爾也希望它傳遞一點正能量。


    希望年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第63章 農門天驕12


    這一日,縣衙門口浩浩蕩蕩來了一群村民,他們有的推著板車,有的背著背簍,裝得大半是糧食,還有些衣服被褥之類。


    為首的老人家約莫五六十歲,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舉止帶著農村人特有的樸實,他對兩位衙役施禮道:“官差大哥,小老兒乃普安村裏正,村裏聽說聶大人正在征糧,咱村雖不富裕,但還能籌措些物資,這些東西都是村裏一家家攢下來的,大家一聽說是聶大人所需,連最摳門的幾戶人都難得大方了一迴,東西雖少,多少是份心意,煩請官差大哥轉告聶大人。”


    “是啊,聶大人幫咱除了村中一害,如今大人有令,咱怎麽也該響應不是?”一個腰粗膀圓的大漢接口道,引來身後不少村民附和。


    這一大群人圍在門口,不少路過的百姓都聚攏過來。


    不遠處,又有十來個人抄著手過來了,他們用蠻力將百姓擠開,有人本想抱怨,一見這幾張臉,紛紛認慫地轉過頭去,縣衙門口的衙役們也立刻打起了精神,幾雙眼睛像捉賊似地牢牢鎖定他們。


    來人正是王狗子和他的一群手下,他冷哼道:“看什麽看?沒看過大英雄大大大豪傑嗎?別看咱混,咱也認識幾個字,也懂得知恩圖報。”王狗子鼻孔朝天道:“瞧瞧遭災的那些個縣,那慘的,嘖嘖……咱光聽都覺著難過,要不是有聶大人為咱保住了杏陽縣,咱如今還能這麽逍遙?咱雖沒錢,好歹有一身力氣,隻要聶大人一聲令下,管他水裏來火裏去 ,咱二話不說打著光棍兒就上,怕它個卵!”


    一通粗鄙的話臊得現場諸人麵紅耳赤,他們中許多人不忿聶償恩以本縣之物力救助它縣災民,可如今一想,若不是聶大人,或許他們早已落難,和那些他們吝嗇幫助的人一般,無人可依,無家可歸。


    這時,一位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人從衙門裏走出來,眾人見了他紛紛跪拜:“參見聶大人。”


    楊昭望著眼前一群赤子百姓,他們或許隻是販夫走卒,或許隻是油子混混,可這一刻他們氣魂寰宇,足以傲霜雪!


    他抑製胸中激蕩,深深地躬身行禮,真誠道:“子惠何德何能,諸位高義沒齒難忘。”


    人群紛紛避讓,急道:“聶大人,使不得啊!”


    楊昭固執地拜了三拜,肅容道:“如何使不得?子惠三拜,一為黎民,二為鴻國,三為天地有正氣!”


    此話一出,擲地有聲,楊昭身後官吏無不動容,他們如同聶大人一般行了三禮,麵對這些平頭百姓,第一次彎下了脊梁。


    就在杏陽縣上下一心,眾誌成城之時,數輛馬車緩緩駛進了湖州府城,城中官員夾道相迎,生怕怠慢了貴人,那車裏頭坐的,正是此次朝廷派遣來督治水患的欽差,以及一眾對治水頗有研究的隨行官員。


    這欽差素來秉性剛勁,湖州知府本欲設宴接風,被他斥道:“如今湖州百姓深陷水患之苦,爾等上不能體君心,下不能安黎民,竟還想著擺宴?有這閑情逸致便請自去,本官可沒這工夫!”


    斥得湖州官員各個臉色青白,心中惱怒,又忌他乃天子近臣得罪不起,隻得賠笑。


    欽差召集眾人,連夜梳理湖州災情,如今上遊暴雨不停,洪峰一波接一波,洪災已不止湖州一州,隻是比起其餘諸州,湖州情況最為嚴峻。他在翻看卷宗時,注意到往年水患頻發的杏陽縣此次竟安然無恙,幾經問詢,才在府尹遮遮掩掩的迴稟中得知,杏陽縣令早已警示過水患一事,隻是並未受到重視,他心下大怒,當即下令:“爾等既無能,不若讓能者居之,即刻命杏陽縣令聶償恩前來府城,主持湖州水患一應事宜!”


    當聶償恩接到任命時,杏陽縣又抵擋住一次洪峰,縣城百姓暫且鬆了口氣,此時的聶償恩在他們心中已不僅僅是一縣父母,而是對他們恩同再造的救世之主,就連林氏也愈發欣賞這位臨難不懼,遇事果決的年輕縣令,惹得沈向文嫉恨非常。


    當晚,聶償恩與俆妙君相談至深夜,次日便點了幾個親信,輕裝上陣去了府城。


    **


    銀月當頭,繁星點點,杏陽縣內一片靜謐,家家戶戶皆已入睡。


    黑暗之中,百來個人影聚集在杏陽縣南門郊外,為首一人壓低嗓音道:“記住,華文巷的聶宅意思一下就行了,其餘不必在意,隻管去搶,凡事有人兜著。還有,速戰速決!”


    “是!”


    一行人摸索著來到南門,為首之人對身邊一個矮個子點點頭,那人對著城門學起布穀鳥叫,連叫三聲後,停下來默默等待。


    半晌,毫無動靜。


    “大當家,不是說安排好了麽……?”


    匪首心中也在奇怪,但他想到通風報信之人的身份,又想到杏陽縣如今沒有縣令,再度安下心來:“別急,再等等。”


    說話間,城門緩緩開啟了一條縫。


    他精神一振,揮手道:“跟我上!”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挨個進入城門,放眼望去,不見一個守衛,果然如那人所說。匪首大笑道:“弟兄們,這杏陽縣的錢糧女人,都等著孝敬咱呢,哈哈哈……”


    笑聲未停,隻聽瞬間鑼鼓齊鳴,咚咚的響聲傳遍縣城。


    匪首一愣,立刻渾身發涼,像被浸入了二月天的冰水之中,艸!中計了!


    不過數息,縣裏已是燈火通明,不少男人舉著棍棒武器,婦女們帶著鍋盆刀鏟,一個個虎視眈眈等著這群不速來客,他們心中怒火騰騰,恨不得將來人大卸八塊,城外水患未消,竟還有匪徒意圖破壞他們的家園!


    城樓之上,俆妙君對著身旁綢衫男子施了一禮:“今日多謝義士。”


    綢衫男子慌忙避讓:“夫人嚴重了,我桂七好歹與聶大人相識已久,這杏陽縣又是生我養我之地,豈能讓他們燒殺劫掠?若真出了事,等狗子迴來可饒不了我。”


    此人正是當年與聶償恩合夥算計聶大富的桂七,前些日子,王狗子已追隨聶償恩去了府城,臨走前特意交代桂七,讓他留心著縣裏的事,保護好夫人。


    不久前,一位兄弟來找他,滿臉喜色地說自己發了筆橫財,托他幫忙看看,原來有神秘人扔了個包袱在他家中,裏頭有百兩銀子,還有一張紙條,但他不識字,隻得求助於桂七。


    “六月三十,醜時,聞布穀三聲,開城門,事後必有重酬。”


    紙條上還書明如果他同意,可去城門一角畫上信號。


    桂七一看便知事有不妥,想到王狗子的交代,忙尋了俆妙君稟明此事,對方讓他將計就計,便有了今日之事。


    可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匪徒!湖州山匪水匪不少,多年來做盡惡事,杏陽縣十餘年前也遭過劫掠,那時候他還很小,隻記得縣中一片慌亂,他父母封住他的嘴將他藏在木床底下,叫他不論如何都不可出來,他很聽話地躲著,隻看見一雙雙陌生的鞋子從床前走過,外麵傳來陣陣慘叫聲,還有兵器碰撞之聲,他嚇得渾身發抖,仿佛骨骼都在咯咯作響。


    等一切都平靜了,他鼓起勇氣從床下鑽出來,入眼是滿牆滿地的鮮血,他的娘親胸口有一塊大洞,血還在一股股地往外湧,眼睛瞪得圓圓的,人已沒了氣息,他的父親壓倒在娘親身上,脖頸與腦袋唯一的聯係,隻有一層皮……


    他成了孤兒,成了混子,然後長到這麽大。


    城樓的夜風唿唿吹著,帶著濃重的潮意,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風聲中,隻聽俆妙君道:“他們既敢來,那便留下吧。”


    留下來,告慰往日冤魂。


    正是夜黑風高之時,杏陽縣已戰成一片,衙役們衝殺在前,百姓們補刀在後,劫匪們為了逃命更是拚盡全力,一時間,殺伐之聲不絕於耳。


    俆妙君親身上陣,站在城樓之上,穩穩拉開長弓,一箭洞穿匪首的右眼,驚得桂七眼裏幾乎閃著星星。


    女俠啊!


    請收下我的膝蓋!


    如此一夜過去,一百多個劫匪多半死於百姓的憤怒中,餘下二十來個相繼被擒,由於聶償恩不在,縣丞暫領了他的職位,咬牙切齒地將他們收押,差一點,隻差一點他的項上人頭就要不保!若被他查出背後指使,定不能讓對方好過!


    打退了劫匪,杏陽縣中歡欣鼓舞,盡管水患的陰影還未褪去,不少人家已經殺豬宰羊地慶祝起來,畢竟相比天災,他們更恨的是**。


    而聶宅一處房舍內此時已是滿地狼藉,管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一想到若是被匪首供了出來,等待他的何止千刀萬剮!


    聶向文氣狠地一腳踹向管家,怒道:“你做的好事!”


    他比管家更害怕,哪怕他有空間,隨時能夠躲進去,可他還未開始的輝煌一生絕不能這麽落幕!


    如果這一切暴露出來……


    想到馬氏告訴他的真相,聶向文不禁打了個寒顫。


    “小的、小的即刻去處理。”管家哆嗦著應道。


    迴答他的是一道冰寒之聲:“清理幹淨,知情的一個不留!”


    作者有話要說:  溫馨小貼士:


    ☆、第64章 農門天驕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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