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母親,他不會懂得何為學習。


    沒有一路給予他幫助的良師益友,閉門造車的他哪裏懂的【理解力】。


    還有孟家和王家那豐富的藏書,由無數先賢寫下的經典,一字一句,一卷一摞,堆成了通天之梯。


    孟博斐時常能感到那堅固的紐帶,並非命運的束縛,而是源自溫暖的人心,屬於人性的紐帶。


    它連接著生與死,連接著時與空,連接著天和地,構成了無比恢弘的渺小。


    渺小的個人,恢弘的人類。


    他身在其中。


    孟博斐輕聲問道:“你討厭人嗎?”


    聲音是響在他精神上的:“你愛‘人’。”


    孟博斐忘記了,但在上一個2022年,他能不被“人間世”吞沒,除了“世界”秦步月的錨定,最大的原因是,他看到了自己身上那無形的紐帶。


    ——他懂得愛“人”。


    秦步月一語道破了“遊戲”的心思,“遊戲”也不覺得有什麽:“你最了解本源,我既然能‘出現’,肯定是學到了一些嘛。”


    他這話的語調,非常“人性化”,隻是和這張臉格格不入,秦步月無法想象孟博斐做出這樣的表情和腔調……


    她斂住視線,揣摩著“遊戲”的話。


    在這個繭房世界,也不知道是“遊戲”沒有完全降臨,還是其他緣故,總之“遊戲”對她位格的尊重是實打實的,半點沒質疑過她可能隻是個“偽”女神。


    剛才那話,“遊戲”也把自己放得夠低,一副麵對“全知全能”的擺爛態度——反正你都懂,被你看穿也沒什麽。


    甚至還有一點——連你都這樣了,我學點也正常——的語氣。


    秦步月到如今,早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世界”女神脫不開幹係,無論是女神降臨的容器,還是女神的“人格”,亦或者就是傲慢和魅惑培養的“繼承人”……


    總之,她與祂掰扯不清,她們終有一戰。


    而她,一定會選擇人性!


    隻是,在秦步月都無法感知的潛意識中,她已經有所動搖了。


    不斷強調是因為缺失。


    真正的堅定是無需思索的。


    就像現實中的人,並不會一直告訴自己:該唿吸了。


    “遊戲”又道:“你認可了‘我’,我肯定會有點私心,誰想消失呢對吧,況且這是個雙贏的局麵,我真的想歸屬,如果這裏沒有‘規則’,‘遊戲’壓根不會降臨,就像你說的,沒有‘規則’的遊戲,很快就失去了樂趣。”


    秦步月聽著他的話,思索的卻是——有夠人性化的。


    眼前的“遊戲”,很像個人了。


    大概是法則的特性,相較於“規則”和“空間”這種自然性的法則,“遊戲”“時間”倒是更貼近人類,畢竟祂們衍生於此。


    哪怕沒有人,自然法則依然存在。


    但如果沒有了人,“遊戲”和“時間”的概念就很難定義了。


    說起來,“命運”還真挺特別,祂是自然法則,又似乎與人類息息相關。


    也正因為這樣,再加上“時間”,命運之鍾的情況才比規則無界好得多吧。


    秦步月還留意到了“遊戲”話中提到的本源,女神最了解本源?他之前還說過,十八人格的體係是“世界”女神創造的。


    十二位本源之主融進了十八人格。


    這其中有什麽聯係嗎?


    秦步月至今都沒有入賢,倒不是因為【一諾千金】,有小灰在,她有把握融納“無私”和“嫉妒”。


    融納“嫉妒”,不等於殺死“嫉妒”黎千棲。


    散落的“嫉妒”多了去了,秦步月隻需要一枚“嫉妒”標簽,並不需要一位本源之主。


    當然了,黎千棲想成為本源之主,就得吃掉所有“嫉妒”標簽,秦步月如果用“嫉妒”入賢,最大的風險是,這位“嫉妒”先生得纏她一輩子了。


    要麽吃了她,要麽吃了她,要麽還是得吃了她。


    秦步月對此無所謂,反正他現在也是這個狀態,沒有任何區別。


    秦步月之所以不想入賢,很大的原因是本能抗拒,她說不清自己在抗拒什麽,當然了,眼下也不能入賢,她還需要“規則”幫忙來衝破規則。


    “我知道了。”秦步月冷淡應下。


    “遊戲”相當識趣:“那麽,等你好消息。”


    隨著他話音落下,黑色的空間瓦解,秦步月站在了窗明幾淨的餐廳中,她周圍依舊有認真約會的男男女女,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當真是自己的世界,連對麵坐著的約會的人都不在乎。


    陳優的死無聲無息,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秦步月看著空著的餐桌對麵,眼睫低垂,她不能懊悔,卻又忍不住。一個活生生的人因她而死,哪怕素昧平生,哪怕是為了“救”他,可……


    原因再多都抵不過一個事實。


    陳優死了。


    小灰察覺到了精神之海的風浪,趕緊蹭蹭橙色的光芒。秦步月閉閉眼,將情緒強壓了下去,懊悔無益,她要去真切地改變這荒謬的世界。


    “遊戲”構建的遊戲,隻在晚上運行,占據的是人們的睡眠時間。規則無界很大,無窮盡的大,甚至有不同的行星、星係,可這毫無意義,因為人們都被困在兩點一線的狹小空間,在“規則”下,鏡月連腳下的城市都離不開。


    諷刺的是,這座城市名為“海城”,因為它瀕臨大海。


    然而鏡月和陳優,從沒見過大海,即便是虛擬的。


    入夜,躺下。


    秦步月哪怕早就關了提示音,在時鍾指向九點半的刹那,依舊感受到了“快樂”,巨大的“快樂”。


    在重複、枯燥、空乏且無意義的規則無界,“快樂”的衝擊力太大了。


    這一瞬間的反差,激起的情緒之強烈,堪比狂風駭浪。


    一旦嚐到了這樣的“快樂”,人的閾值會被拉高,也就難怪普通的遊戲很快被淘汰。


    因為體驗過那樣瞬間的極致“快樂”,想再體驗就需要更強烈的刺激。


    哪怕痛苦,哪怕瀕死,也抵不過那份強烈的渴望。


    沒錯,這是“上癮”。


    第278章


    連觀眾席上渾濁的氣息和噪雜的聲音都變得很有趣。


    比起幹淨明亮的餐廳,這裏的熱鬧與混亂,給人強烈的感官刺激,甚至激活了大腦,讓精神體爆發了明亮的光輝。


    觀眾席相當於候場區,這裏也是《大逃殺》的一部分,興奮討論著的觀眾們隨時會被拉進角鬥場,進行一場生死廝殺。


    秦步月之前沒有仔細觀察,此時她開了精神視野,俯視了整個觀眾席。


    每一位“玩家”都適當調整了自己的外貌,他們不再是規則無界中或美麗或英俊的模樣,他們弄亂了頭發,弄髒了衣服,甚至在臉上劃下刀疤,他們故意不去治療,任由猙獰的疤痕留在臉上,毀了那千篇一律的美貌。


    秦步月大概懂了“遊戲”是如何把人拖進來的,他搶占了一部分“規則”和“空間”,用這些規則與空間,打造了五款真實遊戲。


    “遊戲”沒有剝奪他們精神體上的“規則”和“空間”,而是將其重塑,使其融納了“遊戲”與“快樂”。


    進入《大逃殺》的玩家,精神體上的金色和白色變得異常渾濁,這是融納了“遊戲”和“快樂”後的顏色。


    這倒是現成的樣本,秦步月認真觀察著。


    “規則”“空間”“遊戲”“快樂”……四種法則融合在玩家的精神體上,結果是什麽?


    五款泯滅人性的真實遊戲。


    當然,也是因為不夠均衡。


    秦步月忍著太陽穴的隱隱作痛,大量且細致地觀察著眼前的玩家,幾乎所有玩家的精神體上,“快樂”的占比都太大,“規則”和“空間”都被壓縮得過於稀薄,而“遊戲”和“快樂”是一體的,隨著“快樂”膨脹,“遊戲”緊隨其後,也占比極大。


    倘若真的能讓四個法則均衡地占據精神體,那玩家們會懂得節製,能更理性地享受快樂,而不至於像動物般屈從於欲望,也不至於像外麵的世界一般,活得毫無意義。


    就像“遊戲”說的,四個法則相互融合,可以讓“規則”和“無界”占據主導地位,對規則無界的人們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隻是……會這麽簡單嗎?


    均衡二字,隻怕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


    秦步月收了精神視野,緩了緩刺痛的太陽穴。


    周圍傳來了一陣歡唿聲,解說在激情昂揚地說著:“是新生代!他們能活下來嗎,這次居然有七個孩子,倘若能夠全部救下……”


    “臥槽,是一號機,快看代號……”


    “1-311,這東西能幹翻滿級小隊!”


    “刺激,太刺激了!”


    秦步月看向了那巨大的屏幕,一陣生理性厭惡翻湧而上,她嫌惡地看著周圍的歡唿的人,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值得嗎?


    這些瘋子,值得被喚醒嗎。


    《大逃殺》的模式已經進化得喪心病狂,開局一個封閉場地,隨機匹配一百人,入場後隨機組隊和拾取各種戰鬥裝備,進行長達數小時的廝殺。


    人與人已經不夠刺激,於是誕生了各種殘暴的“危險物”,從1號機到5號機,每一個型號都有幾百個不同款式,它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戮,隻要是活物,統統逃不過它們的屠殺。


    當危險物都不夠刺激的時候,《大逃殺》被投入了新生代,真正無辜且無知的孩子們。


    規則無界的繁衍也在規定之中,就連後代教育都有著標準模版,當然在繭房外是培育的方式,但在繭房世界,被虛擬成了性別繁衍。


    親情是本能,保護幼兒也是本能,而此時他們需要的刺激已經到了這種瘋狂的地步。


    自己的死都不足以換取到快樂,於是連孩子都送了進去。


    《大逃殺》並不是讓玩家殺死無辜的孩子,而是讓他們保護新生代,從殘酷的機器手中拯救脆弱的孩子們,這符合人性的本能,但因為是刻意安排而尤其惡心。


    “天呐,是小小靜,她居然還活著。”


    “她好可憐,每次都對上1號機。”


    “啊啊啊,千萬要救下來啊,像上次的鏡月那樣,救下她吧!”


    一群人揪著心的同時,卻沒想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危險,沒想過是誰將他們置於危險之中。


    秦步月看到了熟悉的麵孔,是她剛進到繭房世界時,在那場渾渾噩噩的遊戲中,救下的小女孩。


    她依舊是那副瘦小孱弱的模樣,衣著髒兮兮的,光著腳踩在冰天雪地中,凍得發紫的手裏抱著個破舊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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