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山靈光散去,山石變迴凡石,山土也恢複凡土,雖有山嶽之重,又哪裏壓得住上古大妖?


    灰白色的巨犀自然破山而出。


    越州白犀僅剩的兩名大妖變迴人形,是兩個異常高大、體魄肥壯的男子,對著宋遊齊齊拱手,彎腰行禮,恭恭敬敬,隨即折身踏入水中,隨著正在退去的渾濁洪水,順著隱江東流入海。


    三頭鼉龍各有傷勢,也顯現出來。


    有狐妖邁著優雅的步子朝他們走去。


    這一階段的戰鬥已經結束,然而破碎的業山鬼城,也給宋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天色真正的黑了下來。


    懸在天空的寶珠不知何時也已經不見了。


    宋遊依舊拄杖,慢慢行走。


    業山周邊的一座小山基本已經被轟平,大地被摧殘得不成樣子,又被水浸泡過,一片潮濕。


    道人獨自向著那方走去。


    浩大的天地似乎隻剩下他。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滿天繁星浮現了出來,不能細數,越數越多,同時此方天地陰氣鬼氣雖被那場驚天戰鬥抹去了不少,但仍舊不少,一到夜裏便有不少鬼火冒出來,飄在空中,照亮大地。


    遠處卻有一點陰魂新生。


    如今天道有變,這裏陰氣鬼氣濃重,在這裏死去的人,隻要不是被某些能傷及神魂的方法殺死,神魂俱滅,幾乎必定成鬼。


    宋遊朝他走了過去。


    遠方的中年道人自一灘血肉中化鬼成形,卻一點不意外,也不慌張,反倒在廢墟間找了一個小高坡,邁步走了上去,步伐像正常人一樣。


    隨即盤坐下來,眺望遠處。


    狐妖身披五彩神光,淩空踏步,登上天穹,陡然傾瀉下無數道神光,與三頭鼉龍相鬥。


    光芒甚至照到了這邊來。


    大地時亮時暗,一閃一閃。


    一切倒映在中年道人的眼中。


    直到宋遊走近,他才迴頭看了他一眼。


    “國師現在腿不瘸了?”


    宋遊拄杖停在他麵前,低頭凝視著他,這國師雖有道行,不過並不高,如今的他化成的鬼,也比尋常凡人死後化作的新鬼也強不了多少。


    “貧道的腿疾在身上也在心裏。”中年道人聲音飄忽如風,似乎隨時都會斷掉,他淡淡的瞄了眼遠處那灘自己留下來的、任誰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東西的紅白色血跡,“如今肉身已毀,心疾也去,自然痊愈。”


    “國師的心疾在哪裏呢?”


    宋遊站在原地,低頭詢問他。


    “貧道曾與道友說過,貧道的腿疾乃是家師所留,並不曾欺瞞道友。”國師依舊平靜說道。


    “嗯。”


    宋遊隻點點頭。


    其實很多時候,滿口謊言的人,並不善於騙人,慣於騙人者,反倒常說真話。


    “家師亦是家父我本姓杜,兩千年前,曾為虞朝皇帝煉製長生不死藥,最終結果道友知道。”國師隻風輕雲淡的說道,“皇帝死了,虞朝總共也沒有挺過兩百年,不過我們對長生不死藥的尋求卻從未停過。有時即使是貧道我也不知道那一代代的人為何如此堅持。嗬,雖說長生不老是帝王大妖也拒絕不了的誘惑,可他們愚鈍,比不上貧道,他們又聰明,比許多人聰明,想來大多數人早就知曉自己一輩子也求不來這長生二字。”


    說著停頓了下:


    “不過兩千年終究太長了。兩千年來,一代一代,代代相傳,再大的山,也被移走了。到了家父這一代,已在鹿鳴山奉天觀學道,一邊學道一邊以煉丹為由尋求長生不老藥,隻是他失敗了,服了丹藥,肉身倒是長生了,卻神魂失序,變成了和陰屍邪物差不多的東西,貧道那時既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獨子,一直陪在他身邊,後來與他爭鬥,被他撕咬壞了腿,便一直這樣了。”


    “這成了國師的執念麽?”


    “算是,也不算。”


    國師從他身上收迴了目光,轉而看向遠處,依舊盤坐著,如尋常山觀盤坐修行賞山風山雨的道人,隨即說道:


    “貧道沒什麽修行天賦,再怎麽學,道行也就那樣,不過貧道自幼聰明,除了修行法術以外,但凡隻需用腦的東西,大多一學就會,甚至許多從未接觸過的事物往往也能一眼看清本質,如此一來,好像做什麽都成,又好像不知該做什麽。”


    遠處的狐妖與鼉龍爭鬥越發劇烈。


    各種各樣的神光不斷閃爍,照得這方忽明忽暗,不斷有轟隆的聲響動靜傳來,也不斷有氣浪吹到這裏來,吹得國師的魂魄亦是閃爍不定。


    “看來國師選了個最難的。”


    “是因為它足夠難。”國師卻不在意風吹,對他說道,“也是因為先祖一直以來都想煉成這長生不老藥,家父也這樣,也因此而死,貧道想要看看這究竟有多難,以貧道的本事,究竟能不能成。”


    “原來如此。”


    “說這些已無意義了。”國師再度收迴目光,繼續看向他,“此番等你來,隻與你說三件事。”


    “在下來尋國師,目的也是如此。”


    國師聽了也沒什麽表情,既已會心,何須一笑,自然也沒有多餘的話:“貧道雖圖長生,但在位多年,國事皆盡心盡力,雖損陰鬼,但不曾做過任何不利於大晏與人道之事,即使是業山鬼城,貧道亦是盡心盡力……”


    “分水刀落入北方妖魔手中,也不算是不利於大晏與人道之事嗎?”


    “原來道友得了分水刀啊。”國師搖了搖頭,遺憾這位道行太高,自己不僅算不透,甚至都不敢算,“可是分水刀本在皇家寶庫中,道友真以為那位武皇是貧道說什麽就信什麽,貧道要什麽就給什麽嗎?”


    “陛下厲害。”


    “說這些也沒用了,陛下壽命最多還有兩三年,此事已敗,他再也不可能成為陰間鬼帝了。”國師搖了搖頭,繼續說自己的正事,“陰間鬼城的製度貧道都已建成,律法也已定好,所有為官之人,都是生前仁善之輩,在此之中貧道不曾有任何私心,也未曾給天宮或陛下鋪路。不過不是貧道不忠於陛下,隻是貧道在道友到長京的時候就已知曉,陛下不能為陰間鬼帝,哪怕貧道大計幸成,他也做不了。”


    說著他抬頭看向宋遊:“道友可以繼續沿用原先陰間鬼城的製度條律,隻需等那些陰鬼迴來,再造鬼城,它就能繼續運轉。”


    “這是第一件事。”


    國師並不擔憂宋遊不信任他。


    宋遊也並不多懷疑。


    到底是否如他所說,其實不難查清,反正無論信與不信,宋遊還是要再看一遍的。


    “道友的封印不止能封鬼城鬼氣一年吧?”


    “三年。”


    “如今鬼城中的鬼被貧道燒了不少,陰間地府凝聚的時間怕又要推遲不少,更重要的是,陰間地府的凝聚,本身也是個不短的過程。”國師聽見他的答案也隻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貧道有一日,曾做夢夢見一幅景象,是陰間地府凝聚,天地東西南北中五方各有一塊靈土飛來,遠處又有一種蘊藏四季、生機無限的泉水湧來,輔以陰陽靈力日月精華,造就陰間地府雛形。”


    “夢?”


    “是天道給貧道的啟示。”


    “天道給你啟示?”


    宋遊倒是朝他投去了目光。


    國師也抬頭,與他對視。


    宋遊頓時就明白了——


    若是沒有自己,麵前這位瘸腿道人真的會煉成長生不老藥,這是一條此前未被天道封鎖過的新路,至少能在天道製裁他之前獲得長生,同時他也真的會讓陰間地府在近些年來凝聚成功。


    這人很了不得。


    “東南西北中五方土,以及四時泉。貧道尋找數年,找到了它們的蹤跡,不過卻隻取來了北中兩方土,怕被大戰損毀,放在隱南縣城,南方土應該在雲州以南的群山之中,東方土在浪州以外的孤島之上,西方土在西域大漠深處。四時泉大概在競州,不過四時泉離開泉眼靈力便失,大概要修習四時靈法的人才能取得來。”


    “這算第二件。”


    “貧道當初困擾於隻能增長‘陽壽’,無法增長‘陰壽’,乃是偶然從上古遺址得到啟發,貧道一直覺得,這並不簡單。”


    “有人想借伱之手練出長生藥?還是想借你之手,引出天下大亂?”宋遊忽然轉頭,看向遠方還在征戰的狐狸。


    “貧道覺得,是後者。”


    “可有憑仗依據?”


    “心中混沌,說不出來。”


    “第三件了。”


    “無事可說了。”


    國師很平靜的坐在小山坡上,依舊看著遠處妖魔鬥法,對他說道:“讓我神魂俱滅吧,不然那些陰鬼迴來,貧道反倒不知該如何麵對。”


    “唿……”


    一陣風吹過,中年道人煙消雲散。


    若業山之事不傳出去,這位長元子應該會在民間與史書上留下個不錯的名聲。


    宋遊搖頭笑笑,看了看遠處。


    隻見他轉身背對那方戰場,好似對那驚天動地的大妖搏殺毫不關心,隻麵向前方殘存的業山,一閃一閃的靈光將他影子拉得很長,隨即陡然調動起身上餘存的大部分靈力,高舉竹杖,往下一頓。


    “嗡……”


    靈光沿著大地蕩開,仿佛無邊無盡。


    法術神通,既死也生。


    山石懸浮飛起,歸於原位。


    大山崩塌隻在頃刻,是上古大妖無窮的破壞力,如今在靈光下逐漸重組,複原成山更是讓人難以想象的神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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