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白衣裳的少年也從神殿中走了出來,走到年輕道人旁邊站著,悄悄看向中年道長,那模樣氣度,一看就知不是凡人。


    中年道長見狀又是一愣,再麵對宋遊時,頓時便不敢有輕慢之心了,隻恭敬迴禮:“貧道清懷子,道友慈悲。”


    “此次前來,是想向道友打聽一件事情。”


    “打聽一件事情?”


    “正是。”


    “好說好說!”


    清懷子原是要往外走,不知去做什麽,此時也不出去了,隻對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道友遠來是客,還請到後院來,容我們煎一壺茶,讓道友嚐嚐樂郡青雲觀的果子手藝,茶間慢慢說來。”


    “也好……”


    宋遊低頭看了眼身邊的小女童,又迴頭看了眼身後的燕子,這才跟隨清懷子而去。


    “不知道友是從哪座仙山洞府來?”


    “稱不上仙山,乃是逸州靈泉縣一座小山,名喚陰陽山,也不是什麽洞府,隻是山上一間小道觀,平日裏也沒什麽香火名曰伏龍觀。”


    “陰陽山伏龍觀……”


    “沒甚名氣。”


    “山有高低,有仙則名,宮觀大小有神則靈。”清懷子一邊打開後院的紅漆木門,一邊又偏頭問,“這兩位是……”


    “我乃三花娘娘!”


    “姓燕名安,有禮了。”


    “那我也有禮了!”


    兩名小妖怪一前一後的迴答著,跟在宋遊身後,也一前一後的跨進青雲宮的後院。


    清懷子聽著,做著請的手勢,依然領著他們往前走,表麵鎮定,其實內心已然起了些許波瀾——


    那名女童看著年紀不大,像是這位道友的道童,卻也和那名少年一樣,僅從麵容氣度、神情舉止中也能看出不是凡人。三花娘娘這個名字聽在道人耳中顯然不是個尋常稱唿,配上她那身三色衣裳,不是妖怪便是神靈。


    這名少年身著黑白衣裳,姓燕名安,又能引得安清真君顯靈……


    難道是燕仙後人?


    清懷子不懂什麽法術修行,也不常見到神仙顯靈,隻會照著流程規製設壇作法,然而身處道觀之中,耳濡目染多了,又侍奉神靈已久,對於這些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認識和猜想。


    當即便知,來客不凡。


    沒過多久,幾人便在一間木房間中對案而坐,旁邊火爐煎茶,桌上擺了幾盤果子。


    所謂果子,並不隻指水果,而是大晏部分地區對於下茶的零食點心的叫法,一般以果脯、糕點和肉幹為主,此風尤以江南地區為重。


    “嘩……”


    清懷子為他們斟上幾杯茶。


    “多謝……”


    宋遊與燕子皆捧茶道謝。


    三花娘娘也道了聲謝,卻隻是瞄了那杯茶一眼,便任其放在桌上,隻坐在道人身邊,左右扭著頭,滿眼好奇,到處亂看。


    “道長想問什麽呢?”


    “是這樣的……”


    宋遊聞言便暫時放下了手中茶杯,詳細講來:


    “我等此次乃是從浪州過來,可在走到浪州陽州交界之處時,卻發現當地山民供奉邪神,名為安樂神。這位安樂神乃是朝廷封的地神,在國師生前他們好歹受著約束,國師死後,便逐漸露出了本性,這位安樂神竟開始脅迫山民,以小兒獻祭,天理律法皆不容。”


    “國師死了?”清懷子聽了卻是一愣,瞪大了眼睛。


    “死了一年有半了。”


    “我等……我等怎麽沒有聽說呢?”清懷子更為震驚了。


    “國師離京已有數年,道人迴歸山野,便是閑雲野鶴,世人就算找不到他,也隻以為他閉關修行、苦練仙丹或是去山水間尋自在去了,恐怕如今朝中多數人也不知曉他已經死了。”


    “那……那敢問道長!國師可是壽終正寢?或是成仙成神?”


    “不提也罷。”


    “……”


    清懷子依然愣愣的。


    “言歸正傳。後來又聽聞,像是安樂神這樣的神靈,當時朝廷在陽州及其周邊一共封了五位,各有秘事要做,在一兩年前,應該有從朝廷禮部或是國師那裏下令,廢除這五位神靈。”宋遊說著端茶飲了一口,對他微微一笑,“陽州太大了,挨著挨著找起來頗為麻煩。這種地神的廢立應當都會知會並通過當地最大的宮觀寺廟,於是來拜訪青雲宮,想要打聽一下。”


    “安樂神……”


    清懷子皺眉呢喃。


    “道友聽過?”


    “道長稍等。”


    清懷子道了一聲,便立馬起身往外走。


    小女童高仰著頭,目光追隨著他。


    道人則不急,坐在原地,舉杯品茶不時撚起一塊糕點,隻掰出指甲蓋那般大的一小塊,送入嘴中。


    陽州人的生活果然講究,哪怕是一間宮觀,平日吃的點心也如此精致。綠豆糕紅豆糕輕輕一碰就要成粉,幹吃自然糊嘴,可若是在吃的時候配上一口香茶,便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帶著糕點清香與茶香的水,唇齒留香。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在宋遊吃了小半塊糕點的時候,腳步聲又迴來了。


    “吱呀……”


    清懷子推門迴到了房間,此時他手中已拿了兩本冊子。


    “道長說的安樂神,貧道有些印象,隻是記不太清楚了。可若說是十幾年前朝廷無故封的幾位地神,一年多以前又無故將之廢除的,貧道的印象可就十分深刻了,十幾年前就疑惑過,一年多以前又疑惑了一次。”清懷子坐下來翻開冊子,對宋遊說道,“好在如道長所說,朝廷敕封當地神靈都會知會當地宮觀寺廟,也會通過我們傳達給地方宮觀廟宇以及百姓鄉親,我們都是有記錄的。”


    “哦?”


    宋遊偏身轉頭過去,看著他翻找。


    “這五位地神名字都差不多,除了先生說的安樂神,還有極樂神、享樂神、安逸神和平安神。原本分封在陽州各地和周邊不同地區,可由於各地販夫走卒的來往交流,慢慢也混雜了,又因為其常常顯身顯靈,各有神通,有人共稱其為五顯神,信奉的人還不少。”


    清懷子一邊說著一邊將冊子給他看。


    宋遊低頭認真看去。


    上邊其實並沒有如清懷子所說的這般詳細介紹五位地神,而是朝廷敕封五位地神的原文抄錄——


    大抵是說某地有神靈,原名叫做什麽什麽,大抵吹噓一下他的功德與神通,然後被封為神靈,九壤山的安樂神便是其中之一。


    清懷子挨著挨著給他翻看。


    連著五篇,都是一樣的。


    隨即又拿起另一本冊子也翻給他看。


    同樣的原文抄錄,卻是指責那五位神靈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僅不造福百姓,反倒常常無端顯身、驚嚇百姓,於是將其廢除。


    “樂郡蛩山,享樂神。”


    宋遊用手指點在冊子上,指著其中一個名字:“不知清懷子道友對這位享樂神可有了解?”


    “自然知曉。當初官府封他為神,在蛩山腳下建了神廟,還是我們青雲宮派的一位師兄去給他當了一年的廟祝,好讓當地人都來供奉,等到香火越發昌盛之後師兄才迴來。可惜他近些天出去做法事去了,要七七四十九天,這才十來天。”


    清懷子瞄了宋遊一眼,才繼續說:


    “不過貧道那位師兄也沒怎麽見過享樂神的真容,隻聽他說,在他當廟祝那一年,常常夢見一隻山魈對他道謝,說一些“讓他獨自留在這山野小廟中,辛苦他了”之類的話。有時一覺醒來,會發現床邊擺著稀奇水果。看似都是山中尋常野果,卻長得極大,聞起來香氣誘人,大抵便是傳說中的靈果之類的。他吃了不少。所以直到現在,師兄已過不惑之年,看起來都還和三十歲差不多,身體也很好。”


    “這位享樂神倒是講究。”


    “我們也不知真假……”


    “可這上麵又說,享樂神常在山中無端顯身,驚嚇百姓,又威脅百姓上供,這又是真是假呢?”


    “唉,不瞞道長,也算真的。”


    “哦?”


    “人心易變,神鬼又何嚐不是如此?”清懷子說著,不禁長歎了口氣,“其實前幾年的時候,有蛩山下的百姓來宮中燒香,說起此事,貧道的那位師兄還不敢相信,於是特地坐船,又去了蛩山,在蛩山神廟中住了好幾日,不過他再也無法如曾經那樣夢見那頭老山魈了,每日清晨醒來,也隻有廟外的寒霜與霧氣,不見山中靈果。師兄迴來以後,很久沒有和任何人說話。”


    “原來如此……”


    宋遊一時不免也有些感懷。


    從繁華的樂郡治所,人來人往的知名宮觀,去一個山村小廟做廟祝,吃喝拉撒都得在廟中解決,平日裏還得為一位新封的地神奔走,向四周百姓宣傳它的名諱與神通,為他吸斂香火,鞏固神位,是何等的清苦艱難?


    想來當時那位享樂神也是真心感謝,於是托夢道謝,送來靈果慰勞。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多半互相之間也有些情誼。


    當時那位道長心情又該何等複雜?


    “道長問這些是……”


    清懷子的聲音打斷了宋遊的思緒。


    “哦,在下遊曆天下,最愛聽些稀奇故事,最愛四處拜訪宮觀神廟。”宋遊笑著行禮,“所以想問問道友蛩山怎麽走,想去拜訪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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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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