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的清晨如往常一樣,起得早的大多是當地人,五官深邃,胡須茂盛,穿著當地的寬鬆袍服,用布纏著頭,加上烤包子烤饢的香氣,不知從哪個巷子裏傳出的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構成了這異域小城的熱鬧。


    道人卻已經收拾好出城了。


    依舊是一名穿著舊道袍的道人,拄著竹杖,帶著一匹馱滿行囊的棗紅馬,身後的女童在無人的巷口變迴了貓兒,一邊走一邊扭頭到處看。


    沒多久就出了城門。


    有駝隊同道人一路出城,也有駝隊從遠方走來,卻是不知多早就起來趕路了,兩邊的駱駝都連成長龍,天地間滿是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大概是絲綢之路的迴響。


    道人停下腳步,迴頭望去。


    玉城的城牆是土黃色的,城頭上的建築也是土黃色的,像是飽經風沙,泛舊泛黃,從外表倒是看不出它聚集了絲綢之路上幾百年的繁華。


    到現在確實隻有幾百年。


    大概率是不到千年的。


    隻是今後卻不知還有多少年。


    也不知今後是否還能再見到這座城池,多年以後的它是否還是這般模樣。


    “……”


    宋遊搖了搖頭,收迴目光,看向前頭。


    出城就有一座高山,像是牆一樣,山牆有個缺口,腳下這條路便起伏著通往那個缺口,從那裏翻過這座山。天氣好得一直能看到頭,距離則在視線中被壓縮得好像很短,倒是顯得這條路格外的陡,仿佛直通天上。


    駝隊在路上行走,越遠越小。


    “走吧。”道人抬起竹杖說道,“三花娘娘還有幾天的機會捉這邊的耗子,幾百裏後,就不知還有沒有了。”


    “是兔子。”


    “好好好。”


    “你也可以吃的。”


    “我不想吃這邊的兔子。”


    “還有果子!”


    “果子倒是無所謂。”道人一邊走一邊說,“這邊的山上有果子,前方的山上也有果子,現在正是秋天呢。”


    “對哦……”


    貓兒邁著小碎步,扭頭盯著他說。


    燕子拍打著翅膀,在天上劃過。


    翻過眼前的山,又是連綿的青綠的山,樹木在山上成了一團一團的,牛羊則像是山上的小黑點,駝隊引領著道人的方向。


    草原上全是小洞,住著兔鼠。


    三花娘娘初心不改,每逢道人停下來休息,若是離草原較近,必然要去捉耗子,若是就近有野果樹,燕子來告知她,哪怕在山頂上,她也要挎著自己的褡褳哼哧哼哧的跑過去,摘下足夠道人吃至少一兩天的迴來,若有小溪,必然要去釣魚,若有森林,必去打獵。


    每逢傍晚選定露宿地,則又帶著燕子去砍柴,專挑油脂豐富的落葉鬆,用斬首劍來砍,輕輕一揮樹木就會斷掉。


    日暮交接之時,西域大地黑沉,夕陽映得天空成血,成隊的駱駝在黃昏的剪影下行走,後邊又多一名道人,一匹棗紅馬,還有一隻抬爪卻又停下腳步扭頭朝遠方望去的貓兒身影。


    清晨涼爽,青山也更清秀了幾分,成千上萬的馬在山坡上奔騰,如同洪流,道人一行亦行走在青山的山脊上。


    行走其中,心胸開闊之時,天地都好似迴蕩著雄壯的歌。


    貓兒又使這個過程變得溫柔。


    如此走了大約十天。


    十天之後,宋遊帶著棗紅馬,逐漸登上了天山上的一處埡口。


    當地人翻越天山是從這裏翻。


    此時山下有些地方已經陸續開始黃葉,山頂更是下起了雪,不知是不是終年積雪,總之現在鋪了不薄的一層,三花娘娘覺得天太冷,縮在褡褳中掛在馬兒背上,隨著馬兒的走動不住搖晃。


    直到登上埡口高處。


    宋遊眺望遠方,頓時看見了那所謂的天山背後的天山。


    此時腳下站的就是天山山脈,左右皆是重重雪峰,沒有盡頭,就像一條線一堵牆,將大半個西域分成了兩半。今日雲少,透過重重遮擋,從稀雲的間隙中看過去,可見下方大地顏色略微泛黃,是連綿起伏的草原,而在草原的盡頭,卻有一片比天山更高的雪山。


    雪山高聳入雲,坐落在青綠泛黃的草原之上,下半截多是深色近黑的石頭,上半截則以雪白為主,離得很遠,但在視線中仍然巨大。


    仿佛感覺到馬兒不走了,褡褳中一陣動彈,顯出貓兒在裏麵扭動蛄蛹的痕跡,灰白色的布料上好幾次都突出了她的梅花小腳,也不知這小東西原本在裏麵是怎麽在睡,動靜還不小。


    幾次之後,她才探出了頭,睡眼惺忪,第一時間扭頭左右看。


    “到了嗎?好冷呀!”


    “沒有。”


    道人瞄了她一眼,平靜迴答。


    “那怎麽不走了?”


    “停下來看看風景。”


    “唔……”


    “那座山已經就在麵前了。”


    “三花娘娘睡了多久?”


    “小半天了。”


    “這麽久了呀……”


    貓兒又在褡褳中一陣亂抓,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雪,一個蹦躂,艱難的從褡褳中跳了出來,卻是噗的一下,直直摔進了雪中。


    “讓三花娘娘也看看……”


    貓兒一邊嘀咕著,一邊爬起來,仰頭也跟著看向遠方那座山,邁步在雪地上行走,卻是走得偏偏倒倒,幾次差點摔到地上。


    “三花娘娘小心,雪是軟的。”


    “不是雪是軟的,是三花娘娘的腿裏進了沙子。”三花貓表情嚴肅,但其實並不在意,“進了沙子就會走不穩。”


    “這山上哪來的沙子。”


    “是很多小點點,在腳裏,有時候睡醒了就會有,一走路它們就在裏麵晃。”


    “哦……”


    宋遊淡淡從她身上收迴目光:“腿麻了。”


    “人也會嗎?”


    “也會。”


    “你也會嗎?”


    “很少。”


    “為什麽?”


    “因為我睡覺比較老實。”


    “唔……”


    貓兒搖頭晃腦,繼續僵硬的往前走,直到走到道人腳邊,這才停下來,抬頭盯著遠處的山不動。


    “就是那座山嗎?”


    “是啊。”


    “好高好大啊。”


    “是啊。”


    道人已經感受到了它的靈韻。


    有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甚至於不出意外的話,前方山下這幾百上千裏的土地恐怕都會比別的緯度海拔相似的地區更寒冷一些。


    “地上好欠!”


    “雪地自然寒冷。”宋遊對她說道,“三花娘娘又沒穿鞋子,還是迴褡褳中吧。”


    “三花娘娘也停下來看看風景。”貓兒搖頭晃腦的,為了學他,不顧腳下冰雪的寒冷,但她也輕鬆,扭頭看了看,便在山上找了一塊突出來的沒有被雪覆蓋的石頭,僵硬的走上去,又艱難的爬上去,“這樣就好了。”


    “三花娘娘聰明。”


    “要是我們也和燕子一樣,有一雙翅膀就好了,這種山就不用辛辛苦苦的爬了,一張翅膀就能飛過去,還不會腳冷。”


    “三花娘娘腿還麻嗎?”


    “還是有很多小點點,少了一些了。”貓兒仔細感受了一下,雖然不舒服,但也並不在意,“過一會兒它們就會跑掉。”


    “我有個辦法。”


    “喵?什喵辦法?”


    貓兒頓時仰頭看他,眼睛發亮,很想從他這裏又學到一點什麽。


    “三花娘娘是哪隻腿進了沙子呢?”


    “後麵的,右邊的。”


    “身上進了沙子,就要抖掉,腿裏進了沙子,就要跺腳。”宋遊一邊對她說著,一邊抬起自己的右腳示意,“像是這樣,高高抬起,保證自己心裏沒有任何雜念擔憂,深唿吸,然後趁它們不注意,用力踩下去。”


    說著他往雪地裏一踩。


    嘭的一聲,踩出一個腳印。


    “這樣那些小點點就會跑個幹淨了。”宋遊說著頓了下,“當然,雪地鬆軟,是不行的,三花娘娘腳下的石頭倒是剛好。”


    “這樣喵?”


    貓兒抬起自己的右腳。


    “心無雜念。”


    “心無雜念~”


    貓兒表情嚴肅的盯著他。


    “深唿吸。”


    “深唿吸~”


    貓兒的腹腔一陣起伏。


    “踩!”


    “噠……”


    石頭上的三花貓頓時睜圓了眼睛,瞳孔也一陣放大,這一刻的奇妙感覺,讓她感覺自己整條腿裏麵全是劇烈晃動的小點點,甚至於已經到了這些小點點快要被晃出來、腿上會被它們鑽出很多洞的地步了。


    “走吧。”


    道人神情平靜,邁步往前。


    “叮叮叮……”


    棗紅馬迴頭看了她一眼,邁步跟上。


    三花貓則站在原地,神情中的呆滯褪去後,盯著道人與馬的背影,不禁沉默,沉默中又若有所思,好像真的有所收獲。


    隨即連忙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又是三天之後——


    一行人從一座雪山到了另一座雪山,此前在天山埡口眺望此處,如今又在這座山腳迴望天山,見到來時的路,兩山之間的巨大鴻溝,這才知曉這三天裏跨過了多遠的距離。明明已經走過千山萬水,路程以十萬裏計,心裏居然也有些微的成就感。


    這座山被當地人稱為“卡熱艾拉”,大抵是冰雪之神的意思。


    宋遊在遠處還能看見它的真容,到了近前則已完全看不見了,隻感受到山中刺骨的寒冷,濃厚的靈氣,還有玄妙的靈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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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月底了,本月的月票又要過期了,如果還有,就請投給三花娘娘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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