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說的曾去過你們那裏、後來又離開了的神仙嗎?”


    “就是他,一點沒變,就連那隻貓也一點沒變。”小柴娘對楊家郎君說道,“原先我們隻是猜測他是神仙,隻是沒找到他,猜他離去了,卻沒想到他真的來去自如,一點不老。”


    “真是神仙高人……”


    楊家郎君看向道人離去的方向,忍不住喃喃自語:“要是神仙能將纖凝周邊的妖魔鬼怪都除掉就好了,百姓也能安心幾天。”


    “官人真是心懷百姓,若能早點考中,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官。”小柴娘擦幹淚道。


    “是我讀書還不夠刻苦,才學不夠。”楊家郎君搖頭說道,又笑了笑,“當然若是神仙能保佑我早中功名,那便更好了。”


    “官人已經夠刻苦了,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妾身真擔心還沒考中官人身體就垮了。”


    “那倒不至於……”


    兩人談論著,依舊盯著巷子。


    巷子早就已經沒有人影了。


    ……


    宋遊轉了一圈才迴客棧,迴到客棧時,正好是午飯時分。


    昨晚覺得店家手藝不錯,中午便又在客棧吃了頓飯,吃的豆腐燒魚,既合宋遊胃口也合三花娘娘的喜好,而這個季節的魚正是肥美,肚子裏還有著滿滿的魚蛋,加了切成方丁的豆腐,又有燉梅酸果添入其中,十分開胃。


    道人吃得舒服,貓兒也覺得爽快。


    飯後便迴了樓上房間。


    宋遊打開了窗,貓兒也跳上窗台,迎風進來,看向後邊的空地。


    這個房間是朝後的,並不臨街,比較清淨,客棧與楊家布坊幾乎是緊挨著,甚至於不怕高也不怕楊家責怪的話,從這窗戶口跳下去,就能直接到楊家布坊的曬布場中。


    此時剛吃過午飯,又有許多工人在忙碌。


    甚至於偶爾還能看見小柴娘的身影,她換了更粗糙些的衣服,在布坊中行走,有時幫幫忙,有時監督勞作,有時也做點關鍵的活兒。


    從這時的她身上,才能依稀見到幾分十年前那名山村農家女的影子。


    幹練,勤快,不嬌氣。


    宋遊便在窗口平靜看著。


    搗漿,染色,晾曬,重複染色,一遍又一遍,甚至還有淘來汙泥將布覆蓋的流程,看來頗有些神奇,也頗具趣味,尤其在閑下來時,似乎就站在這裏看他們忙碌都能看一整天,既不覺得無聊,也不覺時間流逝。


    風吹雲走,布料抖動,天氣好極了。


    各種布料在此被賦予不同的色彩。


    直到身邊響起三花貓的聲音。


    “原來你們穿的衣裳原先都是白的!是這麽變成這些顏色的!”


    “三花娘娘以為呢?”


    “三花娘娘以為做出來就是花色的。”貓兒語氣篤定,“三花娘娘變出來的衣裳就是這樣子。”


    “三花娘娘的衣裳還變出來就是這般樣式呢,可三花娘娘以前那套在南畫做的、照著變的那套衣裳,不也是用幾塊布裁縫出來的?”


    “對哦……”


    三花娘娘覺得他說得對。


    隨即很快又一抬爪子,像是人一樣,指著一處角落:“那塊布和三花娘娘穿的衣裳好像。”


    “還沒染成,染成後也許就差不多了。”


    “他們還在往布上抹泥巴!”


    “看見了。”


    “為什麽要這樣?”


    “可能是為了有更好的顏色。”


    “人是怎麽知道可以用這些東西、可以這樣子把布變成不一樣的顏色的呢?”貓兒想不通,滿心疑惑,迴頭看向道人。


    “很多年的經驗和智慧了。”


    “好有意思!”


    “不止三花娘娘這樣覺得,我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道人也盯著那一方。


    見識從未見識過的事物,驚歎未曾了解過的技術,對於眼界的開拓,對於世界了解的增加,不說算不算修行,至少是對自己的一種豐富。


    不過三花貓雖然覺得有趣,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於是收迴目光,稍一扭身,便從窗戶上跳了下來。


    “篷……”


    變成人形。


    “伱困個午覺吧,你這時候都是要困個午覺的。”三花娘娘一邊說著一邊去牆邊拿釣竿,今天中午吃的魚不錯,肚皮裏麵還有籽籽,看起來道士很喜歡吃這種有籽籽的魚,即使是店家做得一般般都很喜歡,如果加上她的手藝,加上他們帶的香料、酸茄和辣椒,定然會更喜歡,這極大地勾起了她釣魚的興趣。


    從這裏往下,走快一點,隻需要半個時辰就是一片大湖,實在是方便。


    中午吃飯時道士問了店家——


    最近的魚肚皮裏都有籽籽。


    “三花娘娘出去釣魚,天黑前迴來,順便帶著馬兒去湖邊吃草,馬兒在湖邊吃完了草,迴來就可以省一頓草料錢。馬兒愛吃地裏的草。”


    不難聽出,不是為了省錢。


    主要是馬兒愛吃地裏的草。


    割了的草,尤其是收錢的草,少了點靈魂。


    “我與三花娘娘同去吧。”


    “你不困覺了?”


    “去湖邊睡也許更自在。”


    “這樣正好,你幫三花娘娘拿著釣竿,三花娘娘就不用變成人了。”


    “三花娘娘考慮周到。”


    道人拿了兩個鬥笠,便出門了。


    沿著街道,出城一路往下。


    若是路走不通,隻需往左右走一點,看到往下麵的路,走進去就是,不存在走不到湖邊的。


    出城以後,還有一些房屋,靠近城池形成了村落,既能享受城中帶來的繁華,平日裏也為城中人提供服務便利,再走大概一裏地後,村落就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金黃色的農田,沐浴在陽光下,平整無邊際,直接能看到遠方湖邊稀稀疏疏的漁村和大片大片的樹林、蘆葦甸。


    “走這邊!”


    貓兒邁著小碎步一陣小跑,並沒有筆直往下往漁村走,而是走向了右邊,似乎想去沒有住人的地方。


    昨天來時就是沿著湖邊從那方來的。


    那邊是大片大片的蘆葦和荒草,沒有村落與屋舍,甚至都沒有農田。


    三花娘娘是有經驗的。


    道人並不多說,隻跟著她走。


    田間小徑,有寬有窄,不知多久沒有下雨了,路上多是灰塵,一腳踩下去便激起一篷黃沙。路旁的草大多也已經黃了,卻又有的開著花,山與湖皆成了路旁的景色,單純走在路上也覺得有趣。


    路邊還有孩童在放牛。


    看起來比三花娘娘化作人形還要小些的孩童,在水牛麵前顯得更小了,一邊拿著甘蔗啃著,一邊好奇的盯著道人一行。


    貓兒也扭頭直直盯著他。


    尤其是他手中那短短一截甘蔗。


    終究是走過去了。


    再往前就很荒蕪了。


    走到湖邊後,湖中淺處長了許多水杉,這種枝幹筆直的樹在這季節葉子開始泛紅,倒映在湖中,湖畔則生滿了蘆葦,不容易進得去。


    三花貓卻很從容,隻邁著碎步往前。


    又走了一會兒,直到看見密集的蘆葦林中有條小路,直通湖邊,她停步迴頭看了眼道人,示意道人跟上,便連忙走了進去。


    蘆葦叢真是茂密,密不透風,又比人還高,若無小路,是萬萬到不了湖邊的。


    “三花娘娘怎麽知道這裏有條路可以進去的?”


    “昨天來的時候看見的。”


    “那時候三花娘娘就記下來了嗎?”


    “對的!”


    “……”


    宋遊搖頭笑了笑。


    愛上釣魚後就是不一樣,到了哪裏,先看有沒有合適的釣位。


    這條小路也果然直通到湖邊。


    並且走到湖邊後,湖邊還被踩出來了一片平地,可以供人坐著垂釣,甚至後麵的蘆葦也被壓出了一小片空地,可以讓釣魚的人躺著休息。


    似乎是別人的釣點。


    “篷……”


    貓兒化作人形,從道人手中接過釣竿,衝著那片空地努了努嘴,對他說道:“你去那裏困覺吧,那裏舒服。”


    “便聽三花娘娘的。”


    “去吧去吧……”


    女童的神情頗有幾分老成。


    道人也不在意,過去便坐了下來。


    湖邊多有飛蟲,不過不是蚊子,抬起頭往前一看,湖水寬達十裏以上,被天空映得一片碧藍,可以看見對麵的山,甚至對麵的人家,而山和雲都一同倒映在了湖水中,一片靜謐的風景。


    偶爾有海鳥掠過湖麵。


    湖麵也常自己泛起波瀾。


    隻是太陽有些曬了。


    幸好道人戴了鬥笠的。


    便賞著風景,消磨此刻時光。


    過了一會兒,扭頭一看,旁邊女童也戴著鬥笠,已經開始拋竿了——鬥笠的陰影隻能籠罩她的臉和脖子,袖口下的手臂卻露了出來,在刺眼的光照下顯得白生生的,也反著刺眼的光。


    女童神情嚴肅,仿佛在做一件正事。


    隻是道人卻聽見了她的小聲念叨:


    “魚兒魚兒快過來……


    “魚兒魚兒快過來……”


    很小聲很小聲,幾乎聽不清楚,不過卻念個不停。


    看她神情,像是在念某種咒語。


    宋遊倒是不由想起了曾在路上聽說過的一個民間故事——


    應該是在前朝時期,咒禁之風最為興盛之時,某地有個很有名的咒禁師,名聲傳得很遠,有一天有個仰慕者來找到他,大概誠意很足,讓他教他一個降妖除魔的咒語,咒禁師不願意,又不想拒絕,於是就敷衍的隨便教了一個字,音同“驢”,告訴他能降妖除魔,便讓他走了。


    這人對此深信不疑,迴去後常常練習,日夜不停,幾年之後,每出咒語,身後就顯出一頭青驢的影子,妖魔邪祟見到後便自動離開,當地人都說他咒禁有成,都請他去驅邪除妖。後來這人知道咒語是假的,一下就不靈驗了。


    不知是真是假,倒是有趣。


    道人聽著自家三花娘娘的碎碎念,很快躺了下來,用鬥笠遮著臉,身邊偶爾響起幾聲海鳥叫聲,卻也不怎麽驚擾到他。


    風吹蘆葦,是細細的沙沙聲。


    偶爾風吹過來一點妖邪氣,他也壓根不在意。


    偶爾有水花聲,接著是魚兒的拍打聲,這時候身邊的碎碎念就會暫停一下,大概是上魚了,道人起初還看一眼,後來困了,就懶得看了。


    很快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


    快來醒來時,迷迷糊糊間,聽見身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聲音是自家童兒,另一個聲音有些蒼老,帶著口音,是個男子。


    “怎麽你釣這麽多了,我一條也沒釣上來。”


    “這個要看運氣的。”


    “你用什麽釣的?”


    “用的蟲線。”


    “什麽蟲線?”


    “就是紅紅的,小小的,地裏麵的蟲。”


    “缺蟮?我用的也是缺蟮啊!”


    “這個要看運氣的。”


    “唉……”


    有人歎息沉默,有人繼續碎碎念咒。


    “噗通……”


    又是一道水聲。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們昨天從這裏過,我看見這裏有個小路,心想肯定是到水邊的,多半是釣魚的人留下來的,今天就來了。”


    “你們是哪裏人?”


    “逸州的!”


    “逸州在哪的?”


    “挨著雲州!”


    “那也不遠。”


    “挺遠的。走著就不遠了。”


    “那你們是外地人,肯定不知道,這個地方在鬧妖怪。要是知道了,你肯定不敢來這裏釣魚。”


    “妖怪?什麽妖怪?”


    女童的聲音裏是清澈的疑惑。


    “你不怕妖怪?”


    “有些怕,有些不怕。”


    “真的不怕還是假的不怕?”


    “我是道士,我不怕的。”


    “你是道士?”


    “我是小道士,跟著道士修行的。我家道士就在那邊困覺。”


    “修行?那你會法術嗎?”


    “我很厲害。”


    “哈哈哈,小娃娃,莫要哄我,我才不信。”


    “不信就算了。”


    “小娃娃多有意思的。”


    “那你知道這裏有妖怪怎麽還敢來這裏釣魚?你也是妖怪嗎?”


    語氣自然極了,仿佛在說家常。


    “你這小娃娃,怎麽說話的?我哪裏會是妖怪?隻是我是本地人,知道怎麽對付那個妖怪罷了。”老者的聲音頗為自得,“而且這裏有了妖怪,就沒有人敢來這裏了,隻有我一個人來,這附近的所有魚就都是我一個人的了。今天倒是多了個你。”


    “是哦,我又釣到一條。”


    “你怎麽不怕?”


    “你怎麽還沒釣到?”


    “……”


    “我分你一條吧?反正這裏沒有別人,你又釣不上來,所有魚都是我一個人的。”


    “……”


    “這條好小,就給你這條吧,你要不要?”


    “……”


    道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揭開鬥笠,陽光一下刺眼,使得他眯起眼睛,適應了一下後,才爬起來,扭頭看過去。


    湖邊一老一小,兩個釣魚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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