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山都打爛啦!”


    三花貓貼著他的胸口,四隻小爪子一陣猛蹬,幾乎是踩著他的身體和衣裳往上爬,直到將頭從他的肩膀處探出來,看向他身後的借來山。


    此時的借來山,當真是一片慘狀。


    “無妨……”


    道人轉過身去,也看向這座山。


    “唔又看不見了!”


    貓兒又在他懷裏扭動,換著方向,繼續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向石山。


    隻見道人吹了一口氣。


    “唿……”


    這一口氣頓時化作寒風。


    大寒靈韻正好契合此時天地,隻一祭出,“借來山”上頓時飄起了鵝毛大雪,原先山上通紅的流岩迅速冷卻,變暗變黑,殘存的至陽至剛的靈力也逐漸被天地時節寒氣所消弭,逐漸歸於平靜。


    “山上還是爛的!”


    三花貓伸出一隻爪子,盯著借來山不眨眼睛,指著上麵的裂縫說道。


    “就讓它這樣吧。”


    “山上的樹子也沒了!”


    “還會再長的。”


    “山上的石碑也爛了!”


    “這倒是……”


    道人剛將目光投向山底,聽見三花娘娘的話,又將目光移了迴去,挑了一個地方,又吹一口氣:


    “唿……”


    “嘩……”


    山上一塊突出來的石頭頓時裂開,碎石粉末刷刷而下,隻留下一塊新的石碑,上麵還是寫著那段話:


    明德六年二月,舒一凡與黑馬自平州山神處借來鎮妖。


    隻是山已變了樣子了。


    如今的它依然巨大巍峨,尤其是在無山無丘的禾原,更顯得巨大,大得突兀,雄壯駭人。然而如今的它身上卻滿是裂縫,最大的裂縫甚至寬得超過了山上的官道,縱橫交錯,遍布山體,此外山上剛剛冷卻的流岩也使它與此前容貌截然不同,若說奇異,倒是更為奇異了。


    既然是借來鎮妖,本職還是不能忘。


    道人單手抱貓,另一隻手掐了個法印。


    “倏倏倏……”


    頓時不知多少流光從他手上飛出,五光十色,濃淡各異,有的飛向四麵八方,有的飛入借來山中,有的飛入山底,交織成璀璨奪目的網。


    在鬥法中有所消耗與殘缺的陰陽四時法陣被補足靈力,受到影響的山峰靈韻也被逐漸修複。


    “唿……”


    道人再度朝著山上吹了口氣。


    原先隱隱從山底滲出來的泉水頓時又全都流了迴去,一滴不剩。


    “嗡……”


    法陣再次生效。


    陰陽不轉,四時不變。


    以山鎮水。


    “妖道,若我有朝一日,還能重見天日,能滅你伏龍觀滿門,斷你傳承……”


    山中隱隱傳來飄忽聲音。


    前兩個字還比較清楚,到後邊就已模糊了,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刷!”


    道人懷中的貓兒瞬間扭過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愣愣說道:“三花娘娘好像聽見誰在講話!”


    “是……”


    “誰?”


    “山中。”


    “哦!那個妖王!”


    “對極了……”


    “他說什喵?”


    “他說,若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要滅我們伏龍觀滿門,斷我們的傳承。”宋遊十分輕鬆,就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隻是說完,不由得對懷中貓兒補充了句,“若是那時候三花娘娘還在,伏龍觀也還在,這妖王也還沒死,偶然重見天日,三花娘娘可要記得保護我們。”


    語氣像是逗小孩子一樣。


    “好的!”


    貓兒卻迴答得十分鄭重。


    “那在下就替多年後的道觀晚輩謝過道行通天的三花娘娘了。”


    “不客氣!”


    “唿……”


    道人最後吹了一口氣。


    這次是對此方大地。


    方才一戰,天鍾古神雖然用四季鍾封鎖了這方天地,雖然他並無此意,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防止了戰鬥危害蔓延,然而四季鍾仍然將借來山下的一大片土地籠罩在了裏麵,零散幾個村落的村民倒是已被疏散,房屋卻留在了原地,如今這些房屋連帶著山下田地都受到了波及。


    道人這一口氣,是從五方靈韻中得來的感悟,能使這片大地恢複原先的生機。


    雖然沒法完全複原,起碼原先的纖陌、田埂是無法複原了,但至少可以繼續耕種。


    損壞的房屋也沒法修複。


    然而道人可以在田地中多留一點靈韻,山下的田地定然分屬於這幾個村落,等百姓迴來重建房屋,重新耕種,到了明年,便也算是有補償了。


    做完這一切,才算了結。


    天上最後一道隱晦的目光才收迴去。


    “走吧。”道人淡然開口說道,“請三花娘娘帶我們離去。”


    “又要去哪?”


    “去天柱山!”


    “天柱山!”


    三花娘娘自然知道天柱山。


    已然去過兩次了。


    從這裏過去,隱隱也知曉方向。


    “篷……”


    滿天黑雲化作仙鶴,落在雪地上。


    風吹雪舞,天地茫然一片,世間好似隻有黑白兩色,就連道人的衣袍、燕子與仙鶴的身軀也沒有弄亂這幅顏色,不同之處,隻有一隻三色的貓兒與仙鶴頭頂的一點丹紅罷了。


    “撲撲撲……”


    仙鶴扇動翅膀,吹起滿地碎雪,助跑幾步,便悠然的上了雲天。


    燕子是個小點兒,還沒有仙鶴眼睛大,努力的撲扇著翅膀,跟在仙鶴身邊,翱翔於雪雲中,十分自在。


    三花貓則十分怕冷,在道人懷中縮成一團,還仰頭問他冷不冷。


    道人自然是不冷的。


    “伱打贏那個古神了?”貓兒繼續仰著頭,用一雙琥珀似的眼睛把他盯著,眼中好奇,像是個要聽故事的孩童。


    “自然。”


    “燕子說他很厲害!”


    “是的。”


    “那你怎麽打贏的?”


    “在下順應天道民心大勢,自然事半功倍。”


    “那那個古神呢?”


    “身死道消。”


    道人說得十分平靜。


    天鍾古神很了不起不好說他與火陽神君鬥起法來誰勝誰負,但他對宋遊的威脅明顯是要大於火陽真君的。二者都是上古時的大能,都不是靠德行功績成就神位的,然而他與火陽真君卻至少有著兩點不同。


    一是火陽真君成神之後,差不多算是站在天宮火部的背後,也是民間名聲極大的火神,世間道觀道人修習火法,都是供奉火陽真君,降妖除魔時也是從他這裏借火,多多少少算是對人間有所貢獻。然而天鍾古神卻是幾乎從不顯靈,對於人間百姓,幾乎沒有任何貢獻。


    二是當時火陽神君下界,對於道人的殺念並不重,與這次的天鍾古神幾乎是兩種態度。


    道人對於他們,自然也不同了。


    三花娘娘聽後,卻很是擔憂,略微垂下上眼簾,一雙原本圓滾滾的眼睛也不再那麽圓了,一張貓臉上竟也顯出了皺眉的神態,看向道人。


    “那你要是輸了是不是也是被打死了?”


    “自然。”


    道人說來平靜,隻是說完,伸手輕撫著她的背毛:“不過三花娘娘莫要擔憂,在下自有本事。”


    貓兒不說話了。


    “對了——”


    道人盤坐鶴背上,詢問他們:“今天是什麽時候了?”


    “燕子說已經是大安九年了。”


    “迴先生!今日剛到的大安九年!”燕子聽見聲音,飛得離道人更近了些,幾乎是飛在仙鶴的背上“今天正好是大安九年正月初一!”


    “正月初一啊……”


    道人不由得看向下方。


    視線穿過雲霧,能看見下方禾原。


    恍惚之間,禾原還是當初模樣,覆蓋著積雪,然而在這積雪之間,卻常有村落房屋,偶有炊煙升起。


    “怎麽好多房子都沒有人?”


    三花貓同樣看著下邊,卻是疑問道。


    “三花娘娘怎知沒有人?”


    “因為沒有冒煙子。有人的話,現在應該要煮飯了。煮飯就會冒煙子。”


    “原來如此。”


    道人還沒有迴答她這個問題,她就已經自己看到了答案。


    隻見下方大地之上,風雪之間,有著幾條長長的黑線,像是搬家的螞蟻,在雪地上從一個方向通往另一個方向,冒著風雪艱難行走。


    前方同樣有一條線。


    隻是不再是漆黑的一條實線,而更像是一條虛線,構成這條虛線的每個小點都要離得更遠,更遠更遠,不過卻是比人更大的小點——正是原先坐落在雪原邊緣的一圈雪廟,廟中供奉的,正是以雷部正神為主的一群精於鬥法、降妖除魔又願意這樣做的勤勉神靈。


    今日大年初一,正是祭神之時。


    人們排成一條長隊,行走於雪地之間,以抗風雪,有人背著背簍,有人挑著擔子,裏頭全是線香,要挨著挨著去好幾間雪廟裏上香,甚至一些同時離好幾個錯落都比較近的雪廟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大家都在等著上香。


    所有雪廟全都冒著青煙,直衝雲霄。


    甚至道人一行乘鶴從上空飛過時,都能夠聞得到香煙的味道。


    這是當年聽說過的盛況。


    也是當年不曾看到的盛況。


    今日看到了。


    不僅看到了,且是以一個更難得更全麵的角度,看得更為清楚。


    “果然啊……”


    雪原的妖魔已經被除掉了,當地的人卻還是遵循傳統,來此祭拜曾護佑過他們的神靈。


    已經過了十四年了。


    也許還有很多個十四年。


    道人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至少就如今來看,但凡進了這圈雪廟的神靈,都不曾負了百姓的信任與香火。


    “唿……”


    仙鶴扇動著翅膀,飛離了雪原。


    此行斜著往東北方向,直去越州。


    直到此時,道人才鬆了口氣。


    “唿……”


    臉上終於露出了疲憊之色,也總算顯出了幾分虛弱之態。


    “道士你冷著了!”


    三花貓直盯著道士看。


    “差得不多。”


    “被袋裏有毛毛衣服,你先穿上!”


    “好……”


    道人遵循她的指示。


    唯有燕子默默飛了過來,收起翅膀,落在仙鶴背上,停在旁邊。


    這時他才明了——


    天鍾古神並沒有那麽好對付,先生取勝也並沒有那般輕鬆,隻是取勝之後,仍舊做出輕鬆姿態,仿佛不曾疲憊,也沒多少法力消耗,就是為了防備天宮有可能的後手,例如那些神官天將,或是更加厲害的神靈。


    至於是誰,燕子不知道。


    前幾日老祖宗與他托夢長談,據說四方四聖正在閉關,短時間內多半無法出來,剩下一個虛無帝君,不知會不會下界而來。


    還有一個周雷公,也非同一般。


    甚至在法力消耗劇烈的情況下,先生仍然修複了禾原的陰陽四時法陣,將廣袤農田恢複如初,且留下靈力作為彌補,這其實很冒險。尋常缺乏魄力的人絕對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過以先生的性格,不這樣做的話,又很容易被天宮發現端倪。


    “可惜是在仙鶴的背上……”


    三花娘娘縮在道人懷中,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取暖,同時小聲嘀咕:“不然的話,三花娘娘可以在這裏燒一團火,給你烤暖!”


    “唳……”


    仙鶴似是聽懂了,長鳴一聲。


    貓兒聽見,自是連聲哄勸。


    雜亂的聲音與風聲並存,道人帶著微笑看著她,下方禾原邊緣上香的人仰頭看著雲中逐漸飛遠的仙鶴,好像形勢也並沒有那般緊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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