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陰天,沒有日落。道人盤坐在茅屋門口,閉著眼睛,靜靜聽著山風自空中拂過的聲音,草木被風吹動的聲音,蟬鳴逐漸被蟲聲蛙聲所取代。


    小女童縮在他旁邊,不嫌地髒,也不怕弄髒衣裳,整個人側著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如一隻貓一樣。


    女俠靠著門框,懷中抱刀,時而睜開眼睛,瞄一眼遠處。黃鬃馬則被拴在旁邊啃草。


    天色徹底暗下來。山中時有啼鳴,風吹草動,偶爾還有江湖人鬧出的動靜。


    一夜便這麽過去。次日清早。吳女俠睜開雙眼,麵前青山白雲,風景秀麗,轉頭一看,自己的馬好端端的站著,那名道人仍舊坐在自己旁邊,離了個幾尺遠的距離,不過他身邊的女童倒是不見了,隻剩一個裝了半碗水的小碗。


    那碗是上好的玲瓏青花瓷,價值不凡。道人用來給貓兒喂水喂飯。反倒他自己用的粗碗。


    起初她還以為這碗是別人送的,宮中得來的,問了才知曉,竟是特地去西市買的,花了整整一千錢。


    為什麽不多買兩個?因為錢不夠了。吳女俠當時不解,現在則已經不見怪了,見道人也睜開了眼,便出聲問:“你家貓兒呢?”


    “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


    “這兩天有很多江湖人聽見消息趕過來,跟搜山撿黃金似的,莫要見你家貓兒長得好看,捉了去了。”


    “應當不會。”道人很從容,


    “隻叫她一聲,她就會迴來。”


    “那你叫。”


    “……”沒等道人開口,小路上就有了動靜。一名穿著三色衣裳的小女童慢吞吞的走了迴來,手上抓著一些東西,左看右看,待小屋門口的兩人出現在她視線中,她立馬就加快步子,一溜小跑的就跑了迴來,到道人麵前才停下。


    伸手攤開,白嫩嫩的掌心,擱著一把野豌豆的豆莢,展示給兩人看。


    “我又找了這個!”這種草大多長得低矮,會開小花,結的果類似豆莢,不過要小得多。


    熟了之後圓滾滾細長一條,將其從中間折斷,剖開一邊取出籽,放進嘴裏自然就能吹出聲響。


    也可以隻取裏邊的籽,用竹筒吹著玩。逸州某些地區的人管這種能吹響的東西叫


    “叫叫”,很簡單形象的疊詞,又因為這種草常長在馬屎邊,於是叫它馬屎叫叫。


    其實與馬屎並沒有任何關係。尋常沒有女俠,宋遊自會陪三花娘娘玩這種東西,不過今日有女俠在,便交給女俠了。


    隻見女俠湊過去看了看,挑了一些飽滿的、長的豆莢,其餘的全部扔掉。


    和在平州山上一樣,女童舍不得,女俠剛一扔掉,她不氣也不惱,隻一聲不吭的立馬就撿迴來。


    直到女俠告訴她這種扁的、短的沒有長大,做成叫叫也吹不響,吹響了聲音也不大,她也舍不得,倔強得握在手裏,不肯扔掉。


    不一會兒,身邊又響起了哨聲。


    “嗚嗚嗚……”吹了一會兒,小女童才仿佛響起,轉頭對道人說:“三花娘娘昨天晚上又看見了老虎,很大的老虎,有兩隻。”


    “嗯?”吳女俠剛把馬屎叫叫塞進嘴裏,便又取了出來,扭頭盯著她。


    “在哪裏?”


    “就在那邊。”小女童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遠嗎?”


    “不遠。”


    “剛好兩隻?”


    “兩隻,比兩隻多一隻就是三隻。”


    “我怎麽沒看見?”


    “人晚上是瞎子。”


    “……”


    “是和之前在長京的時候看見的老虎一樣嗎?”身邊的道人問道。


    “一樣的。”


    “那恐怕消息是真的了。那竇大師真的逃到了北欽山來,有可能是想借山路複雜而逃走。”吳女俠說著一挑眉,


    “行啊這些苦哈哈,長京一天到晚這麽多人進進出出的,他們都能找到人。”


    “嗚嗚~嗚~”小女童繼續吹起了馬屎叫叫。可吹著吹著,竟吹出了一道略顯疑惑的聲音,隨即扭過頭看向不遠處的草叢,聲音才恢複正常通暢。


    吳女俠也順著看過去。


    “誰?”草中安靜了下,隨即探出半個頭。是個消瘦的中年男人。男人目光移轉,看向女童,又看黃鬃馬,看向女子,最後看到那名年輕道人,頓時睜大了眼睛。


    “仙師!”男人立馬帶著包裹衝了出來。


    “嗤!”女俠拔出長刀,皺著眉頭,略微轉頭,斜著眼睛看向身旁道人:“他喊的什麽?”


    “喊我。”


    “……”吳女俠眼光流轉,又將長刀收了迴去。隻見中年男人踉踉蹌蹌朝這邊跑,路上又是草叢又是荊棘,盛夏時節長得正是茂盛,將有人高,隔不到一丈遠就能遮擋視線,中年男人卻既不顧荊棘木刺也不管草中可能藏有蛇蟲,隻往這邊跑。


    沒多久就穿過了草叢,來到幾人麵前。


    “仙師救我!”中年男人頓時就地一拜,卻被道人扶住了。此人正是太尉府上見過的竇大師。


    身邊的吳女俠也看出來了,轉而將目光移向竇大師所攜帶的行囊,著重放在其中兩個油布包裹的長條盒子上邊。


    “竇大師快快請起。”


    “仙師救我,我命將休矣!”


    “大師何出此言?”


    “竇某被人追殺,危在旦夕……”


    “不急。”道人拿起旁邊的水囊,看見了他幹裂的嘴唇,柔聲問道:“大師可要喝口水?”


    “多謝仙師。”竇大師接過水囊,仰頭隔空灌水。小心翼翼,不敢灑落一滴。


    吳女俠則笑了一聲,抱著刀後退兩步,靠著茅屋門框,一邊瞄著他們,一邊瞄向遠處。


    “太尉府上一別,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師,今日慕名前來尋訪蔡神醫,不料沒尋到蔡神醫,倒遇上了大師,也是有緣。”


    “是竇某有幸啊……”


    “在下亦有幸。”


    “多謝仙師贈水。”


    “不必客氣。”宋遊接過水囊蓋好塞子,


    “大師怎麽到了此處的?”


    “說來話長……”


    “不必急,慢慢講。”宋遊幹脆又盤坐下來,一副慢慢聽的姿態。竇大師則迴頭看了看,見此處視野空曠,恐怕離得很遠的江湖人也看得見,但見這位仙師就在旁邊,又一副從容姿態,雖沒有說要幫他,也讓他的心陡然安定了下來,好似到了避風之處。


    腦中一時閃過許多片段,既有那日見仙師從畫中走出的驚訝與感觸,又有仙師在太尉府的言行神態,甚至還有最後勸自己速速離開的穆道長。


    迴過神來,道人正微笑著看他。那女俠則將目光轉向了別處,似是在看有沒有江湖人來。


    小女童生得煞是可愛,也盯著他,眼中除了好奇,卻是一片清澈。皆是天下少有的可靠之人啊。


    竇大師立馬不再猶豫。


    “竇某家傳有至寶,是當年出名的祖師傳下來的一幅畫,後來家教不嚴,被家中子孫傳出了消息,引來江湖人覬覦……”竇大師一一講來,道人也認真聽著。


    與道人此前知曉的消息相比,有相同的,例如長京城外一身正氣的武官,也有不同的,例如女俠聽聞的江湖傳聞中,說的是媳婦泄露消息,竇大師則說是家中不肖子孫傳出的消息,應是江湖訛傳。


    “那位穆先生知曉竇某身懷異寶,不過並未起貪念,而是勸竇某離開。然而長京本就聚集了不少江湖人,許多人都知曉竇某在長京,竇某覺得長京城內怕是待不下去了。”竇大師連連搖頭,


    “幸好在太尉府上時,偶然聽說城外的蔡神醫醫術通神,多半有替人改換麵目的本領,在下便想趁著夜色帶著東西離開長京,來尋蔡神醫,想請他幫忙。”


    “原來是來找蔡神醫求助的,我還以為伱想利用北欽山山勢道路逃出長京地界呢。”吳女俠轉過頭來,瞄他一眼,插了一句,


    “但你不知道蔡神醫常常雲遊在外,四處行醫,經常不在家中。”


    “隻想著來碰碰運氣。”


    “蔡神醫確實有替人改換麵目的本領,這樣的人我還聽說過一個,便是江湖中頗有名氣的換頭大夫。不過他們卻有著根本區別。”吳女俠一邊瞄著遠處動靜一邊說道,


    “換頭大夫是江湖奇人,靠替人改換麵目的手段而出名,蔡神醫卻是正兒八經的名醫神醫,雖有此本領,卻純粹隻是因為醫術高超所學甚廣、各方各麵都有涉獵而已,並不以此出名,兩者好比雲泥之別。蔡神醫也不像那換頭大夫一樣,隻要給錢,什麽都願做。就算你今日運氣好找到了蔡神醫,他也不見得會幫你。”


    “竇某知曉蔡神醫必然有所堅持。”竇大師聲音都在發抖,


    “隻是一來竇某已別無他法,二來竇某聽說蔡神醫醫術通神,心地善良,竇某將事情前因後果都講給蔡神醫聽,也許會將他打動。”宋遊聽來覺得有趣。


    在竇大師的口中,


    “醫術通神”好似也成了一個說明品行的詞了。


    “不過竇某雖無緣得遇蔡神醫,卻遇見了仙師,果然不到最後,得失難量。”竇大師說著,又乞求的看向了宋遊,


    “請仙師救竇某一命。”宋遊並沒有問他的寶物是什麽寶物,隻是問道:“在下要如何救竇大師呢?”


    “竇某其實並非貪生怕死之人,隻是竇家已無後人,竇某早年間收過一徒,欲傳下先祖畫技,不過卻為保護竇某而死於江湖人刀下,竇某要是死了當年先祖的獨門畫技可就失傳了。”竇大師幾乎要流下淚來,


    “請仙師助我遠離此處,找個清淨之處,隱居下來,待竇某留下傳承之後,願給仙師當牛做馬,以作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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