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嗚!”


    風聲止歇,透明艙門窸窣打開,吐出一塊精致的彩色正方形塑料板。


    板子不大,拿在手裏剛好比馬競的左掌大一圈。


    低頭打量一番,他把牌子放進托盤,然後走向下一台機器。


    3d打印的速度有些慢,好在他這裏不缺機器,可以“並行打印”提升效率。


    嚴格說來,這些機器應該算是打印上色雕刻一體機,額外引入自動噴漆和電腦雕刻單元,有效改善了3d打印精度差、顏色單調的“頑疾”。可惜,新機器還是有些叫好不叫座,即便拿著馬競的天使投資,做這個的初創公司還是倒掉了。公司清盤注銷,馬競等投資人各自分到一堆滯銷庫存,他把大部分三折賣給數字生物、蜜蜂遊戲、蜜蜂教育、孤雲製衣等有3d打印需求的公司,剩下五台索性放家裏,沒事也能打點兒手辦、塑料玩具之類的小東西。


    “並行打印”還是很給力的,過不多時他就收集其了需要的半成品,帶著滿滿一盤彩色板子坐到裝配台前。


    單純打印個彩色塑料塊難免單調,他還需要往裏麵添加一些小玩意兒,而且目前的大小有些不夠,他打算兩塊拚一塊。在e7u的精細調度下,他雙手舞動如風帶出片片殘影,依次將旁邊備好的微小配件裝進底部預留位置。滴水測試確認正常,馬競滿意地點點頭,在接縫上塗膠粘合。


    等到粘合劑固化,他又拿小刷蘸了特製塗料,在高山頂部塗抹白雪,在低處勾畫湖底,遮掩那裏的微小水眼。


    大約一刻鍾,馬競終於完成所有製造工序。擦拭幹淨的成品被裝進透明盒子,又在塑封機裏過一下,在外麵包裹透明強韌的bopp煙包膜,看起來簇新反光顯得頗為正式。


    全部完成,他把全部30個塑料盒裝進提袋,離開工作室去衣帽間換了衣服,這才前往妻子所在的起居室會合。


    見他進門,沙發上的張許瑤霍然站起,快走幾步湊到馬競跟前,視線卻盯著對方手裏的提袋。聽說競哥在玩3d打印,她當時就想衝進工作室裏去看稀奇,可惜卻被佳怡姐攔住,隻能枯坐等待到現在。當然,等待之餘她肯定要找點事情幹,比如搶搶人頭吃吃雞什麽的,這些卻是不用和人細說。


    接過馬競遞來的盒子看了眼,張許瑤卻有些小失望,抬頭看向某人,“競哥你弄了幾天,就隻做了這東西?”


    盒子裏是一塊3d地形圖,上麵有高山、峽穀、綠洲和沙漠,看起來頗為精致。但也僅此而已,除了立體感更強一些,看起來並不比尋常地形圖好到哪裏去。


    這些其實都沒什麽,問題關鍵在於這些盒子的用途。它們不是某人的自娛自樂,而是他為今晚中秋晚會準備的獎品。作為蜜蜂教育的雇員,小張老師同樣有份參加蜜蜂總部舉辦的晚會,理論上有抽到這些東西的資格,這就讓她有些不能忍了。


    想到這裏,她忽然一拍腦袋,“看來佳怡姐說你沉迷遊戲無法自拔應該是真的。唉!”


    “這東西又不是給你的,你歎個什麽氣?”馬競笑著反問一句,伸手想要拿迴盒子。


    張老師聞言有些不樂意,“這可不一定!萬一被我抽到了怎麽辦?能不能打個商量,換成別的獎品?”


    蜜蜂中秋晚會的獎品其實早就確定,公司準備了大額現金紅包、定製月餅以及99種、近2000件價值不等的獎品供全體員工在線抽取,總額據說超過千萬元。


    月餅人人有份,此時已經發到了家裏,紅包需要現場去搶沒什麽說的,剩下那些獎品就有些奇葩了。為了湊夠99種的數量,不但塞了很多自家產品進去,還弄了些諸如無限製請假條、換崗體驗券、家屬午餐券之類比較奇葩的獎勵,甚至還有100張由ai預測的百元機選彩票,可謂五花八門腦洞滿滿。


    “不行,”馬競果斷拒絕,“抽到什麽就是什麽,實在不喜歡可以折價或者私下轉售,但是不可以掛鹹魚賣二手。”


    聽見這話,張許瑤滿是怨念地看了眼某人手裏的袋子,歎著氣把手中盒子還給對方。


    “嘿!”湯佳怡來到兩人身邊,抬頭看向丈夫,“怎麽樣?我就說這東西沒人會喜歡吧?”


    “那是某人有眼無珠,”馬競衝兩人招招手,“走啦!”


    三人轉身朝外走去,某人心中卻不服氣,“不就是個3d地形圖嘛,網上幾十塊就能買到,範圍比這還大,還有詳細標注,哪像你這個,完全是個光板板,不對是坑窪不平的挫板,一個字都沒有!”


    馬競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往外走,湯佳怡卻伸手拉了拉她,“你的地理知識是不是都還給老師了?把海拔幾千米的山縮小一百萬倍,可不就是變成幾毫米的毛刺?”


    即便兩塊拚合,成品地圖的尺寸也隻相當於四分之一張報紙,而它表現的卻是一座綿延800公裏的龐大山脈及其周邊。因為比例尺實在太大,實際幾百幾千米落差的山川到了地圖上就變成微小的起伏,再加上彼此間距也被等比縮小,看起來的確有些像粗糙的挫板。


    張老師雖然是教音樂的,基本的邏輯思維和算術能力並沒有丟,無語地點點頭,接著反問道:“那為什麽其他地形圖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是怎樣?”


    “那上麵的高山都是連成一排,青藏高原也很顯眼,上麵還有河流跟城鎮……”


    說著說著,張許瑤自己就說不下去了。


    高山尚且如此,寬度不夠的河流、湖泊、城鎮自然沒法看見。傳統地形圖那麽弄,一方麵是為了突顯地形,另一方麵也是加工精度所限,沒法在大精細呈現山脈,隻好大而化之用一片連續隆起替代,這樣也便於印刷地名標注。


    見她不說話了,湯佳怡又說道,“對了,這上麵其實是有字的,隻是你沒看到罷了。”


    “嗯?字在哪裏?”


    伸手找丈夫重新要了一塊,湯佳怡轉過來給她看,“呶,這裏!”


    張許瑤低頭看去,隻見塑料地圖側麵有幾個稀疏的小字,隱藏在地殼紋理裏麵,若非專門尋找實在很難發現。


    挨個找到這些字,她隨口念了出來:“越、過、群、山、走、向、瀚、海,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這塊3d地圖的名字啊。”


    “挺對仗的,倒是有點兒意思,”又看了眼手上的地圖,張許瑤撇了撇嘴,“群山我倒是看到了,可是瀚海呢?這上麵別說海了,連湖泊跟河流都看不到啊!”


    “瀚海在這裏,”湯佳怡點了點地圖左邊的棕黃沙漠,“在這裏倒上一點水,不就有海了。”


    和一般地形圖平地起高原不同,馬競用塑料打印的這塊地圖的高低明顯比例更加嚴謹,在山區滴水,最終必然會在低窪處匯集,然後穿過特製塗料進入“地下”,接著從山上流下來形成循環。


    “嗯?還能這麽玩?”張許瑤眼前一亮,“這不是永動機麽?”


    “不是,裏麵有電池的,隻是功耗很小而已。”


    “對了,周圍都是沙漠,這好像是祁連山吧?看著山連山、嶺接嶺的,的確稱得上是群山。”


    “嗯哼,”湯佳怡繼續點頭,順便幫她拉開擺渡車的蛋殼門。


    點頭致謝坐進車裏,張許瑤繼續說道:“山是祁連山,那西邊的沙漠就是塔克拉瑪幹沙漠,然後你這個瀚海其實就是,羅布泊?”


    作為昔日的核試驗地點,以及“核彈消滅十萬蘇軍”、“雙魚玉佩複製人”、“核彈消滅神秘病毒”等諸多現代奇譚的發生場景,那座曾經的鹹水湖在國人心目中無疑有著極其獨特的地位。


    因為勾動迴憶,更多曆史知識上線了,張老師沒好氣道:“再說了,瀚海明明是貝加爾湖,霍去病‘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瀚海’,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這你就得問他了,”湯佳怡同樣知道這些,於是爽快地把問題丟給了自家丈夫。


    “瀚海在漢代的確專指貝加爾湖,後來這個詞就變成泛指了,沙漠能用,大湖勉強也能用。”


    “嘁!這也太生硬了些。”


    “那怎麽辦?”馬競扭過頭來,兩手一攤,“總不能寫成‘越過天山,走向鹽澤’吧,那樣豈不是更加奇怪?”


    祁連山這個名字來自匈奴語,意思就是天山。在漢唐時代,祁連山經常和更西邊蔥嶺(帕米爾高原)上的白山混在一起,李白筆下“明月出天山”說的是祁連山,岑參“去時雪滿天山路”、薛仁貴“三箭定天山”說得卻是白山(即就是現代的天山山係)。


    至於鹽澤,則是羅布泊的眾多古稱中的一個,類似的還有泑澤、蒲昌海、牢蘭海、輔日海、孔雀海等等,背後各有故事。


    這座鹹水湖位於塔裏木盆地最低處,屬於周邊內流河最終的匯集之地。史前年代,這一帶曾經出現兩萬平方公裏的巨大湖泊,後來卻因為造山運動湖底傾斜而麵積大減,卻還是剩下“廣袤三百裏”的龐大水麵。因為隻見水來不見水流走,古人居然以為這裏確實才是黃河真正的源頭。


    公元前一世紀,絲路成功開辟,樓蘭國興起於湖濱,商旅往來人口繁衍軍隊攻殺,終究是破壞了當地脆弱的沙漠綠洲生態。雪上加霜的是,北半球從公元一世紀開始進入寒冷期,並在四世紀上半葉達到頂點,低溫導致高山融雪減少,鹽澤水麵大幅度縮小,樓蘭人堅持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沒能等到水麵重新擴張迴來。到了元代,北半球短暫進入溫暖期,這裏的水麵有了很大的恢複,是以蒙古人用“多水匯入之湖”——羅布淖爾來稱唿它,最終演變成如今的”羅布泊”。


    “好吧好吧,”張許瑤跳過這個問題,“可是羅布泊好像也不大啊,現在都幹了。”


    “羅布泊早就有水了。”


    “有麽?不是說早在70年代就徹底幹涸了麽?”


    抬腕指了指對方手裏的電話,“羅布泊名氣那麽大,衛星地圖搜一下你就知道了。”


    難掩心中好奇,張許瑤打開蜜蜂地球,搜索“羅布泊衛星地圖”,很快就有了結果。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著名的“地球之耳”輪廓。放大細看,就見耳朵上方突兀出現一顆長方形藍寶石,進一步放大,原來是一些類似遊泳池的規則水池,水色藍青頗為漂亮。


    “這是什麽?”


    “曬鹵水的鹽池。鉀鹽公司從地下抽取鹵水,灌進池子曬鹽。”


    “的確挺大的,”張許瑤還是第一次細看羅布泊,“要是給耳朵裏灌上水,一定會很好看。”


    “現實中應該沒可能,就算國家真的打算弄引水工程,也得等這個鉀礦開采完了。”


    張許瑤勉強接受了馬競的說法,“貌似是這樣,不過你為什麽一定要用這樣的句式呢?直接寫明是‘絲路地形圖’不行?”


    “這個隻是東邊的一部分,要跟中亞、地中海部分拚起來才算完整,”馬競解釋說,“再說,你不覺得這個句式很有曆史意義麽?”


    “有麽?”張老師眨眨眼睛,表示不懂。


    馬競笑了笑,卻是轉過身去沒有解釋。


    皺眉苦思了好一會兒,張許瑤忽然想起一事,揚聲問道:“是不是捏他‘越過長城,走向世界’的梗?”


    1987年9月20日,國內第一封國際電子郵件的內容便是這句話。確切說,由於當時的計算機係統普遍不支持中文,而這封郵件的收件人是德國卡爾斯魯厄理工學院(kit)的合作學者,它實際上是用英文和德文書寫的。


    因為提到了“greatall”,這句話在後世的互聯網上出現新的解讀,被譽為“神預言”。


    作為一個偶爾也要爬牆的網民,張許瑤自然因為別人的科普知道了那層意思。


    想到某人的做法,她卻是露出鄙夷之色,扭頭衝著馬競噴出代表不屑的鼻音,“那什麽,普通用戶可以罵牆,你們這些搞互聯網的好像沒資格吧?要麽沒有這牆,你們妥妥被亞馬遜、穀歌、微軟、臉書吊著打!哪還有atm什麽事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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