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重陽苑,柳荷苒將虞依柒接進房中,輕柔地用絲帕為她拂去衣衫上沾上的塵土。


    “瞧你這孩子,又去哪兒玩了,都十二了還整天上躥下跳。”


    翻吳成東院牆的時候,沒注意到衣擺和屁股上都沾上了黃褐色的泥土。


    虞七想了想還是沒把鋪子發生的事對母親說,隻揚起撒嬌笑道:“阿娘,我餓了。”


    “你這丫頭,還是這麽貪吃。想吃什麽,阿娘去給你做。”


    “我想想,想吃豆包、糯米雞、酥皮糕……”虞七扳起指頭一根一根地數。


    柳氏笑著用手戳了戳她的腦袋:“真是個貪吃鬼。”


    說完便轉身走了。


    虞七吐吐舌頭,迴到自己房中,將從絲線鋪帶迴來的幾捆絲線放到桌上。


    春苓搬進來幾匹料子,見她迴來了,笑著朝她福身:“姑娘,原來您在啊。大夫人差人送來了幾匹布料,讓奴婢給您和二夫人做夏衣,您是否要選一選?”


    “大夫人?”


    虞依柒瞥那料子兩眼,蹙起了眉。


    那幾匹料子,朱的,深的,暗的都有,並不似是給正兒八經姑娘家做衣裳能用得上的,嚴格說來,更適合父親和祖父。


    春苓看出她眼底的不悅,垂頭低聲:“這些不是奴婢選的,是陳媽直接送來的。奴婢問過可還有別的更豔麗的料子,但麽麽說,這些都是上好的雲錦料,全府上下也就隻有十幾匹,其他的都送去給其他主子們了,沒有多出的。”


    “……”


    主子沒發話,春苓也不知如何應對:“姑娘您看用還是不用?若是不用奴婢便去街上自己扯布給您做兩身。”


    “用啊,為何不用。產自江南的上好雲錦,好幾兩一匹呢。”虞依柒氣笑了,“等等,正好我現在缺錢,這些全都拿去賣了吧,好歹能迴本個幾十兩。”


    “啊?好的,奴婢這就去辦。”


    春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抱著料子下去。


    她走之後,虞七也不閑著,翻書查了好些辦法,想知道能否將褪色的絲線重新固色。若是能解決這個問題,或許鋪子還真有一線生機。


    她維持著一個姿勢一直翻查到落日灑下餘暉。


    金烏落山去,鳥斂翼迴巢。


    虞七揉了揉眼睛,捶了捶肩膀,終於合上書冊。


    可等她迴到房間,卻發現桌上原本放著的絲線不見了。


    “春苓,你可有見到我桌上的幾捆絲線,我記得就放在這裏的,怎地不見了。”


    春苓背手低頭躊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有見到嗎?”


    “我錯了,姑娘。我以為那幾捆是能用的,於是便拿去用了,正好繡了一張手帕,但不知為何,一下水,便褪色了。手帕也暈開了。姑娘您看。”


    看著春苓攤開的手,虞七噗嗤笑出聲來:“這繡的什麽?鴛鴦?”


    “姑娘好厲害,這樣都能看出是鴛鴦!”


    隻見朱色青色黃色斑駁暈染在整個手帕上,能明顯看出是水麵,不過水麵上漂浮的東西,全憑胡亂猜測罷了。


    “哈哈,竟還真是。若不是看得出水麵,我都要猜是兩朵雲了。”虞七捧腹大笑。


    春苓臊紅了臉:“我也是繡了才發現褪色的。白費了好料子,姑娘還是別看了,我這便拿去燒掉,重新給姑娘繡好的。”


    “這也不怪你,本來就是鋪子裏的劣等絲線……等等,別走。”


    虞依柒突然腦子裏閃過一道弧光,伸手拉住她,“這水麵竟然如此逼真。平常我見到的水麵好似都是繡幾道波浪上去,這水麵褪掉的色和繡線融合在一起,竟然像極了畫裏的模樣。”


    春苓來了精神:“姑娘這麽一說,倒當真有幾分相似哩!”


    “若是這樣可行,那豈不是刺繡也能繡出作畫的神韻?”虞依柒眼眸一亮,“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虞依柒趿著繡鞋咚咚跑到虞重陽的書房,在大榆木書架上仔細翻找。


    她記得父親有一本山川名畫集成的冊子,幼時她常當話本子翻著看,想象著長大後離開大漠去往不同地域見識不同風景的場麵。後麵大了不常看,再後來就找不到了,直到快迴京之前,才從墊桌腳的裏麵拖出來。挪開寶藍藏紅寶琅瓶,畫滿美景的冊子便貼在架子背板上。


    虞依柒連忙捧著它跑迴房間。


    “快看,我找到了。”她將其展開平鋪在桌麵,多餘的部分還從兩邊垂掉下來。


    冊子裏每四篇連起來便是一幅畫,都是從別的畫作上截取下來,比起普通的魚躍龍門圖、鴛鴦戲水圖、翠竹廊洞圖,更多了氣勢恢宏的遠景,以大江大河大山,高雲紅日青原為特色,近景以人為主,遠近結合,絕非閨閣之畫。


    虞依柒指著冊子上的遠山:“你瞧畫中這些部分,若是放在繡圖中,能不能也做出方才水麵的效果?”


    “姑娘的意思是…用手帕上的劣等褪色絲線來繡?”


    “聰明。”


    說起自己擅長拿手的,春苓眼睛亮了,自告奮勇:“奴婢可以一試!隻要將褪色的絲線隻用在遠景的部分,等繡完之後再用鹽水固色,也許能有好效果哩!”


    虞依柒眼眸晶亮:“若是和當真能繡出來,說不定絲線鋪便有救了。”


    誰說隻能賣絲線,賣成品繡畫豈不溢價更高?


    說完,虞七便敦促著她快些去繡。時間不等人呐。


    一日之後,虞七便捧著春苓新完成的紅日落海圖,愛不釋手,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個勁兒地嘖嘖稱歎。


    春苓不僅廚藝了得,繡藝也如此出類拔萃。這樣全能的姑娘,若不是家中遭逢巨變,十四歲的年紀也該是安心在家中待嫁,等著各方少年媒人上門求娶的。


    這樣一幅繡畫,比那些繡在帕子上的物什生動了不知凡幾。即便是和當代大型繡莊出品用作禮器的繡畫比起來也有一較高下之力。


    虞重陽和柳荷苒也從沒見過如此繡畫,激動地紅了臉。


    這就是商機啊!


    瞧瞧瞧瞧!


    他們從沒想到繡線竟可以和染色如此融合,近景凹凸有致,遠景朦朧秀美,堪比繪畫啊!


    若是這樣一副繡畫拿出去,再輔以氣勢磅礴的山海圖,一改往日刺繡盡是些什麽鴛鴦、蝴蝶之類的小家子氣,豈不是能引得那些收藏大家也前來側目?


    更重要的是,經過鹽水染色的繡畫,已經完全不會再掉色。


    春苓現場端來一盤溫水試驗,將繡畫當場泡進去,哪怕半個時辰也沒有褪。


    虞重陽當即拍板:“做,立刻,馬上,批量繡!


    我們絲線鋪就靠這翻身了!”


    虞七笑得肆意,眉眼彎彎。而後想起極其重要的事,將手放在唇邊壓低聲音:“噓。小心大房。此事隻有天知地知我們四人知。”


    “奴婢明白!我一定會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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