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絞痛猶甚,衣衫抵擋不住夜裏的濕地和寒風,虞七隻覺得遍體生寒,腹中最甚。從藏身之處毅然決然站出來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


    再接著,那把小巧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間。


    風唿唿地從耳邊刮過。


    世界寂寥無聲。


    虞七才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反手刺向賊匪麵門。可柳天寧送的匕首還在半空便被一掌打落,飛出去老遠。


    “乖乖的,別亂動。”


    “五皇子,住手罷!若是再追上來,我便殺了她!”


    身後賊匪頭子的嗓音嘶啞,呸出一口血來。那人匕尖正對著虞七細嫩的頸子,隻要再往前一寸,便能紮個血脈橫流。


    虞七屏住唿吸。


    第五胤果然定了身:“你會後悔的。”


    容庇也丟下那幾個漏網之魚,手持沾滿熱血的長劍,默默堵住了那人的後路。


    “嗬嗬,堂堂五殿下果然名不虛傳,摯愛紅顏。我告訴你,放我離開,隻要我安全了,我自會將這位小美人放了,不傷她半根手指。”


    虞七朝第五胤搖頭。這種鬼話都是假的。可第五胤的反應讓她愣住了。第五胤揚起一抹不屑精致到極點的嘲諷:“無事。你若喜歡,殺了便是。女人我第五胤有的是,總有一天我也會玩膩她,到時懶得動手,或許還得感謝你今日仗義幫忙。隻是你今日,仍舊逃不過本殿的劍。”


    虞七茫然,手足無措。


    賊匪拎著她的後領抖了兩下,她卻表情木然,反應遲鈍。身子像紙片兒一般輕盈盈地晃動。


    匕尖又逼近脖頸半寸。


    “我真的會殺了她的!”


    “請動手。”


    是疼痛讓她清醒過來,她低著頭,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身上在疼,心裏也在疼。一抽一抽得,跟著她唿吸困難的頻率,一次次被一雙無形大手揪住。她又不是聾子,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何須要人重複。


    她聽得清楚,聽得明白——


    少年清冷的聲線那麽好聽,卻無情得猶如毫無瓜葛的陌路人,將她當做隨手可扔無需理會死活的棄子,準許人將她“想殺便殺”。


    所以,枉她方才還一直在為他擔心,擔心他被賊人所傷,擔心刀劍無眼,擔心自己這個累贅妨礙到他……原來自己這麽緊張他!


    但他……嗬。


    一時怒上心頭。


    “有本事殺了我。”她抬起頭對賊匪頭子道。


    “去死罷!”


    虞七這幅赴死的樣子刺激紅了賊首的眼眶,他憤怒暴起,一把將虞七往前扔開,匕首寒光一閃,喊叫一聲往側翼衝去。一個毫無價值的人質要來何用,死去罷!


    “容庇!”


    “是!”


    虞七以為自己快死了,無論是腹中的痛,還是被殺。但下一瞬則落入熟悉的味道圍繞之中。這味道清清冷冷的,有甘蘭花獨有的清香,還有淺淡得如冬日新雪的氣息,跟那輛有主馬車裏的味道相似。


    隻是少年的胸懷,還略顯清瘦。


    匕首被第五胤一腳踢飛。


    虞七的腦袋受了肘擊,臉色瞬間蒼白,蹙著眉睜不開眼。


    第五胤掂了掂她的重量:“喂,你這麽胖還不準備睜眼下來?”


    他說到做到,驀然鬆手。


    虞七砰地砸在地上。還好地上有軟綿綿的深草,並不會多痛。隻是她的思緒也被這一砸徹底拉了迴來:“……”


    睜眼便是第五胤帶著慍怒的星眸。那麽好看的眼睛,可惜了,偏長在這麽個冷血無情的人臉上。


    她張開嘴巴一口咬在第五胤腿上。


    “你屬狗的嗎,虞七!”


    “都怪你,誰叫你嚇唬我的!騙子!”


    “我不這麽說怎麽救得你。”


    “……”


    第五胤俯身拽住她的手腕:“等等,你受傷了?!”


    嗯?


    是嗎?除了腹痛,好像並無其他感覺。


    虞七眨巴眨巴眼,對上第五胤突然凝重的神色。虞七一個晃神就被橫抱起,輕柔地放在樹下躺著。


    “我好像是吃壞肚子了,應該不打緊……”


    “閉嘴。你傷了不知道嗎,流了這麽多血。”


    “啊?我會死嗎。”


    “別動,我看看。”


    頭上剛剛被肘擊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虞七迷迷瞪瞪地對死這個字有了反應。可哪有將死之人還要被罵的。


    “有我在,想死也要看閻王敢不敢收!”


    第五胤低喝,虞七似乎傷在大腿,衣裳暗褐色一團,摸一把滿手蹭滿鮮紅黏膩的暗色液體,腥味將第五胤恍若拉迴八年前母妃過身的時候。他小小的胳膊盡力攬住母妃漸漸冰冷的身體,感受母妃愈發微弱的氣息卻無能為力。


    而八年後的第五胤咬著牙:“虞七,你到底傷哪了!怎麽衣服上這麽多血!”


    “什麽血!”


    虞七一個激靈。


    第五胤難掩焦急,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上手扯開她的外褲。


    刺啦——!


    “你!”


    虞七驚唿一聲,感受到左大腿涼颼颼的:“是我腿受傷了?”


    可第五胤沒有迴答,楞在原地。


    若是此時虞七看得見,便會發現,他閃躲的目光和發紅的耳朵。


    “你說話呀,我可還有救?”腹中墜痛一浪翻過一浪。虞七想起了她曾經的小貂死去時候的模樣。


    第五胤黑瑪瑙一般古怪的目光轉到她臉上:“你,無礙。大,大致是正常情況。”話還沒說完,他飛快轉過頭,隻留給虞七一個呆滯的後腦勺和兩隻升騰起緋紅的耳尖。


    他將黏膩的手心在草皮上來迴摩擦。直到掌心發燙、青草的碎汁液味沾滿才停下,背在身後尷尬地無處安放。


    虞七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我不信。我看到了那麽多血,怎麽可能是正常的。你怕說實話我承受不住罷。我知道了,那,那要是處理我很麻煩,就把我丟在這裏罷,或者幫我挖,挖個坑便,便好……”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你一個女子都不知道自己每月,咳,狀況麽!”


    ?


    虞七一臉懵逼。


    每月狀況?


    帶有第五胤餘溫的外衣甲胄砸進了她的懷裏,見她一副愣愣的模樣,第五胤歎口氣拎起甲胄:“伸手,穿進來。”


    虞七照做。


    “放心,你死不了。這情況我也不方便同你說,你迴去問個比你大的女人便知曉了。”


    虞七好像明白了什麽,霎時爆紅了臉,支支吾吾地低垂下頭,乖乖接受他的支配。


    心中不知為何竟然奇異地緩緩平靜下來,如同淙淙春水漫過枯椏的林地。


    他的甲胄穿在身上異常寬大,肩膀處聳出兩瓣厚甲,原本隻到第五胤腰間的的長度,因為虞七是坐著的姿勢,下擺戳在地麵還不夠,上麵愣是連她的脖子都被包在裏麵,頂起她蒼白的小臉。


    無星之夜,蟲鳴漸起。斑點螢火在枝椏間若隱若現,山林間清澈的夜風將兩人身上的溫度混作一塊。氣氛尷尬極了。


    容庇將賊匪首領屍體砸在地上:“請爺降罪,此人咬碎口中毒藥自盡了,屬下沒能問出幕後主使。”


    “迴去後自去申組領罰。”


    “是。不過屬下在賊人身上發現了專門烙在流放之人身上的烙痕。負責流放的刑部乃是三皇子的母族勢力,會不會……”


    “想知道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很簡單。”第五胤輕笑,拿起佩劍紮進了自己左肩。


    “第五胤你瘋了!”


    “爺!”


    玄鐵紮進皮肉血液奔湧,血被劍身擋住,隻能一汩一汩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虞七臉色蒼白喊他。


    第五胤卻嘿嘿咧開大大的弧度,眼裏星光熠熠。他拔出劍,帶出的劍尖沾滿了足有兩寸的熱血。順著朝下的弧度流淌。


    他動作極快,又反手在右臂外側拉了數道血淋淋的口子,一點不給自己留餘地。血滲出外衫濡濕了一大片。夜裏看不見血色,但空氣中聞得到愈來愈重的血腥味。


    他大聲呐喊:“殺千刀的賊人以下犯上,刺殺本殿,本殿與容庇二人四拳難敵十餘人,被賊首刺傷,恐有性命之憂。容庇拚死護衛,斬殺賊首於此,本殿生死全在太醫手上。可明?”


    “屬下,遵命。”


    容庇隨即在自己身上劃開大大大小小十餘道口子。


    “你們……怎麽樣!”


    虞七捂著肚子,被第五胤一把抱上奔霄。這迴第五胤動作雖溫柔了許多,他跟著翻身上馬,將身子靠在虞七後背,嘟囔道:“沒事,死不了。”


    “就算要找出幕後黑手,也不能以身犯險唔……泥奉開唔……”


    話說到一半,虞七嘴上就被罩上指節修長冰冰涼的大手。


    “閉嘴。”第五胤低啞的聲音就耷拉在她的耳後,如此近的距離,不需要說出聲,隻需要動動唇形低喃,溫度便順著他的話飄進了虞七的耳窩,“二姑娘,我們能不能活著迴行宮,可就看你的了。”


    再接著,虞七隻感到右邊肩膀一重,身後之人將全身重量都交付於她,再不動彈。


    “第五胤?殿下?爺?”


    無人答話。


    “二姑娘,咱們還是趕緊走罷,我怕爺撐不住。”


    “好,坐穩。我這便帶他迴去。第五胤,我告訴你,不準睡,聽到了沒!”虞七抹了一把不聽使喚流出來的鼻涕,高喊“駕”一聲縱馬離開。被人全心全意信賴的感覺占據全身,連原本迎麵刮的冷風,都變得溫暖起來。


    “第五胤,你可千萬別睡。等我。”


    山裏的小路不好走,奔霄和容庇坐騎不知走了幾個時辰才終於走出了漢嶺山脈,沿著寬闊大道衝進行宮。


    “是,是五殿下!”


    “快,快護送五殿下!”


    禦林軍早早拖開柵欄放行。虞七和容庇一刻不停地衝了進去,早有太醫、禦林軍等在此處,一見奔霄停住,便立刻擁了上來,將他抬下來。


    虞七終於可以長舒口氣。眼中的濕潤早已被瑟瑟冷風吸幹,隔著甲感覺不到第五胤的體溫,甚至不敢迴頭,怕跑得慢了耽誤他。


    “小心殿下的傷……”


    “快,快去稟告聖上,五殿下也受傷了!”


    “這可如何是好,三殿下、五殿下、六殿下都傷了,出去那麽多公子世子也都一個個被抬迴來,可,可太子殿下還未歸來啊!這,這……”


    很快虞七背上的重量消失,她猛地迴過頭去,隻看見他在眾人簇擁中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而他的眼從始至終都是閉著的。天光已大亮,夜裏看不見的傷勢現在都暴露無遺。那血色染紅了他半條胳膊和整個左胸,刺目的暗紅,如針芒一般紮在虞七的眼眶。


    “你們小心他的傷,慢點……我跟你們去吧。”


    可太醫們手忙腳亂,哪裏顧得上她。


    虞七攥緊了拳,想要下馬。


    不過,躺在輿轎上的人卻突然眨了眨眼,然後又閉眼睡去。


    她環顧四周,那一瞬太快,除了她旁人並未發現。


    “居然裝、睡。”


    虞七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齒。可不知不覺,心中的緊繃也鬆弛不少。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不是在為那個自殘滿身是血的人擔憂。


    身邊的人群散去之後,虞七才感到麻木的下肢襲來的酸痛。尤其是兩側腿根,跟馬鞍摩擦之處火辣辣的,不過奇怪的是她竟然慢慢能習慣腹中一陣陣絞痛。虞七輕嘶一聲,秉著氣慢慢從馬鞍上爬下來。反正第五胤被抬走了,也沒人會留意她這個小伴讀,連奔霄都被遺忘在此地。


    “虞侍讀請留步。”容庇叫住了她。


    “有事嗎?”


    “你辛苦了,快迴去休息吧,不過我希望昨夜之事你能守口如瓶,否則……虞家也留不住。”


    “你……”虞七驚怒,兩顴漲紅。


    容庇順手牽走了奔霄:“虞侍讀好生養傷,告辭。”


    他剛走,便立刻有兩個侍女上前來將虞七抓住。虞七反抗:“慢著,你能讓我去第五胤身邊嗎,我想幫忙照顧他。”


    “爺身邊不缺你一個,照顧好虞侍讀。”


    “容庇!”


    虞七被兩個侍女架著安置到下人房中,吃穿換洗全被解決妥當,可隻要虞七不安分往房門靠近一步,她們便會立刻擋在門口。


    虞七疲了,身子軟得腳撐不住,終是昏昏沉沉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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