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皇都。


    秋雨連綿,白鹿書院湧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屋簷下,柏小衛與蒲維清並肩而立,聆聽雨聲。


    蒲維清嘴角上揚道:“昔年風華正茂,卻又一事無成,胸中有鯤鵬之誌,可口腹之欲時常捉襟見肘,雖有輕劍在手,卻無快馬,總難意氣風發起來。”


    “唯有站在屋簷下聽雨時,可洗掉心中焦躁不安,雨停了,又一切如常。”


    “每個人都會有一段歲月,無感而又無味,卻又不得不存在。”


    柏小衛衣冠佩劍,神色如常。


    皇都境內,用劍最強的兩人,大致就是屋簷下的兩人。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麵,兩位劍客的碰麵,總能引發諸多遐想,可他們兩人卻在屋簷下聽雨。


    柏小衛應道:“有人少年得誌,老來不順,有人厚積薄發,大器晚成。”


    “一生可順風順雨的人,世上寥寥無幾。”


    “有人說過,女人是最容易得到幸福的人,幼年被父母憐愛,長大成人後被丈夫寵愛,暮年又會被兒女孝順。”


    “世上能占盡這三樣的女人,同樣寥寥無幾。”


    “人生路,各不相同,不一樣的悲歡總會縈繞在不同的歲月裏。”


    如進入白鹿書院的學子,每一個人都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可最後能走到的極致的人,也未必出自於白鹿書院。


    可世間萬物,競爭從未停止過。


    蒲維清沒有詢問柏小衛出自於何處,在哪位高人門下成才,宇文君也不曾將此事多說。


    “你來見我,我很高興,能與那孩子推心置腹,共謀諸多政務,自然在我的心裏有一席之地。”


    “這一次來找我,應當不是一時興起所致。”


    “直說吧。”


    柏小衛微微點頭,輕聲道:“秋清大人讓我提醒宇文君一二,當下不可鋒芒畢露,可他如今所做之事甚是規矩,暗合兵法,已無需我的指點。”


    “如今他已不在橫龍山,當是去了妖域。”


    張本初這顆將星在妖域曆練,柏小衛早已知曉。


    年輕人之間的事情,隻要不是過於離經叛道,他從不會多加指點。


    蒲維清無奈道:“他對你不曾說過此事,自然也就對我沒說過。”


    柏小衛凝望雨幕,徐徐言道:“國師大人離開皇都已有些時日了,遲遲不歸,我想如今也在妖域。”


    “宇文君不會刻意陪伴張本初一段歲月,暫時會放養張本初,讓那顆將星自如的發光發熱。”


    “我想過很多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去了不知是否還在的麒麟絕地。”


    “應該不是為了黑麒麟,而是去調查顧雍。”


    “這些僅是我的猜想,或許也僅僅是我所想的巧合罷了。”


    海月樓曾經的花魁淩玉卿也被星羅密切關注過一段歲月,後來被宇文君截胡,去了不可知之地。


    蒲維清神情逐漸凝重,輕聲問道:“陛下如今對你寄予厚望,你可猜出陛下的心思?”


    柏小衛搖了搖頭,帝王心深不可測。


    可敏銳的人已意識到,宇文君所做之事,不僅僅是照拂寒門,收買人心,壯大恆昌宗那般簡單。


    陛下最信任的不是秋清,不是柏小衛,而是國師李洪山掌中星羅。


    蒲維清道:“你果然是一位優秀的政客。”


    “既然已察覺出些端倪,不知你是怎樣的立場?”


    柏小衛含蓄應道:“院長大人何來此問?”


    蒲維清笑道:“在皇都的達官顯貴,每一個人都有心裏的小算盤,早年間是顧雍打碎了那些小算盤,而今是宇文君打碎了那些小算盤。”


    “如今百姓對他歌功頌德,人皇賜予他紫金人王令。”


    “可恨他入骨的人,仍就不計其數,你們相逢於北方大漠,他對你有過毫無保留的信任,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值得。”


    政客眼中的世界很簡單,僅是利弊黑白罷了。


    柏小衛如今已不需要通過矗立山頭保證自己的權勢,可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呢。


    這世上不可為,卻又不得不為的事太多了。


    顧雍之死,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柏小衛含蓄道:“我說了,你就會相信嗎?”


    蒲維清看向柏小衛,溫和言道:“你說了,我自然相信,起碼皇都權貴中,你是除秋清之外,第二個最幹淨的人。”


    柏小衛言道:“我隻做符合道德與正義的事,或許某些手段見不得人。”


    蒲維清暢然一笑道:“既然已有人開始留意宇文君的動機,你便睜隻眼閉隻眼,兩位丞相,心係同一位年輕人,某人就算心胸如何寬廣,心裏也總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柏小衛默然點頭,言道:“那許多隱秘之事,我就無需操心了,大體上,我仍舊會照拂恆昌宗與恆昌書院。”


    蒲維清輕聲應道:“對於敏感的人,越是遮遮掩掩,就越不好。”


    柏小衛迴道:“你就真的不擔心國師大人與宇文君在妖域相見嗎?”


    蒲維清笑顏道:“不擔心,因為我也不知那孩子的底蘊到底有多深厚,就算遇見了,也不會發生太慘烈的事,宇文君仍有價值,仍然可平衡權力。”


    “至少明麵上如此。”


    柏小衛聞後了然於心,微鞠一躬就此離去。


    論劍,他不是眼前這一位院長大人的對手,也無在這裏喝茶的雅興。


    他來過這裏,卻不會被外人知曉。


    蒲維清歎息了一聲,無奈一笑道:“但願你去妖域,可有收獲,但願你們不會遇見。”


    劍客一生追尋極致劍道,獨秀於天下。


    可懸在人頭頂的那柄劍,才是真正的極致劍道。


    ……


    妖域,日上三竿。


    高山之上,白雲掠過,宇文君三人席地而坐,燒烤架上有一隻野雞,體型頗大,生前也是色彩鮮豔,羽毛美麗的五彩雉。


    離開恆昌宗前,宇文君特意問郭盛和要了不少秘製醬料。


    這會兒香味已經出來了,宇文君心裏有些期待。


    同時又遺憾對獨孤儷說道:“我曾許諾你,等到安撫流民結束後,便帶著你去皇都吃八珍宴席,可惜我未能實現承諾,應該不會記恨我吧。”


    武宓噗嗤一笑,欲言又止。


    獨孤儷淺笑道:“以後總會有機會的,遲遲不曾得到,反倒是越發期待。”


    宇文君會心一笑,這話像極了他當下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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