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博望城。


    華燈初上的街道,人流湧動,車水馬龍。


    有遊子感歎繁華萬象,有王公貴族子弟攜伴遊玩。


    風景各有不同,如每一個人的情緒。


    顧雍與北寒菲也走下了清心樓,算起來,他們在清心樓已居住了六七日,耗費頗多銀兩就不說了,反正此次來魔界的所有花銷,都是宇文君承擔。


    這兩口花銀子時,也不覺得宇文君有多辛苦。


    街道裏多是年輕人,北寒菲青春永駐,出現在繁華大街不算突兀,身邊多了一位顧雍,便顯得有些突兀,不過魔界百姓不會對別人私德指指點點,這一點與人族百姓乃是本質不同。


    若在人族世界,不知多少人會覺得北寒菲為了權力利益,委身於顧雍這樣的老漢。


    顧雍雖老,可氣象偉岸,可在北寒菲身旁,還是顯得兩人樣貌氣質有稍許不對稱。


    這幾日,顧雍一直都在樓上觀察過往的旅人,換一種說法,便是不務正業的流子懶漢。


    可某些人慧眼如炬,今夜他總算是遇到一可塑之才。


    街道盡頭,有一位身著劣質錦衣的青年,身材七尺有餘,形態勻稱,模樣也還算是俊朗,令顧雍心儀之處在於,青年眉眼柔和,眸光澄淨,如三月裏的陽光,六月裏的樹蔭。


    一眼就覺得舒服的人,混得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青年在街道盡頭那家露天攤子上喝著肉湯,顯然,這種青年家底不算豐厚,卻也勉強支撐遠遊,來這博望城碰碰運氣,興許就被某大戶之家相中。


    他來博望城已有半月之久,對此城大小街道,已熟稔於心,也曾向好些位達官顯貴之家遞上自薦之書。


    顯然,自薦之書多數都泥流入海,不知歸期。


    他也不覺失望,城牆也不是一日修建而成,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盤纏不多了,他大致還能在博望城走馬觀花半月。


    且這半月,他得露天而眠,吃飯飲水一事,一切從簡。


    無端想起初入博望城時的風采,喝半月酒,吃上好的鹿肉,也曾去那風月之地,與某位花魁徹夜談心。


    不能踏入青雲之路,難道還不能自我風流,寬慰身心?


    肉湯很好喝,隻是尋常牛肉湯,不鹹不淡,略有辛辣,讓青年想起了家鄉母親的手藝,想起母親時,青年嘴角微微上揚,卻不知是暖心,還是自嘲。


    正當他打算將這碗湯一飲而盡時,麵前多了兩人,一男一女,男子偉岸沉雄,卻白發漸生,女子姿容過人,有閉月之風采。


    顧雍開口問道:“肉湯如何?”


    青年出於禮貌,點頭微笑道:“尚可,對得起兩顆碎銀。”


    顧雍對掌櫃的吆喝道:“來兩碗。”


    掌櫃的倒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可脊梁骨挺得很直,像是撐梁柱,誰讓他是一家之主呢。


    忽然來了兩人,青年喝湯也拘束了些,沒了方才大口入喉的豪放。


    顧雍沒有鋪墊,誠然開口道:“你也是外來的投機者?”


    未入權貴之流,卻身懷文墨武功的人,在這世上,多為投機之流。


    青年一臉從容,被這般明言,他覺得未嚐不可,自己本就是投機之流,隻是沒成罷了。


    羞赧一笑道:“前輩慧眼,我始終都覺得我隱藏的很好,前輩又是如何看出的?”


    顧雍輕聲笑道:“你手指骨節有些老繭,想來擅長用彎刀,你氣息沉穩,可內裏略有虛浮,若出自於博望城的修行宗門,當不會有這般跡象。”


    青年微微一怔,心裏泛起波瀾,感情今兒自己是遇到了高人?


    也沒了喝牛肉湯的興致,放下碗筷,微低頭,虔誠道:“還望前輩賜教,小生孤煜感激不盡。”


    忽悠人一事,話自然得說一半,留一半。


    顧雍話鋒一轉道:“別看我上了歲數,我也不是高人,興許看著有些像,小友莫要多想了。”


    孤煜聞後,心裏咯噔了一番。


    也是,自己形單影隻,常年孤芳自賞,才華多少是有一些,可遇到難事,總是可輕易長到燒香的廟門,卻拿不出香火錢。


    命運裏,像是缺了一根撥亂反正的弓弦。


    孤煜也不強求,他深知,有些事無法強求,如自己的前途般。


    爭渡之人,世上不計其數,失意之人,亦是如此。


    顧雍瞥了眼老掌櫃,大致還得等上小會兒,牛肉湯才能上桌,側過頭,眼神會意北寒菲是否能等得住。


    北寒菲含蓄低頭,嘴角微微抿起,想起了顧雍年輕時,也是這般混不吝的姿態。


    不知為何,往昔總值得讓人懷念。


    顧雍又說道:“小友根基略有虛浮,當是修行魂術所致,可惜路數散亂,不得精要。”


    孤煜聞後,心裏再度一沉。


    從童年可觀星之日起,他一直苦修,直至如今。


    修行一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鬆懈,往昔也有前輩讚揚孤煜悟性不俗,往後或可駕鶴而行,染指無盡鬆濤。


    如今,在這位前輩之口,竟然根基虛浮,路數散亂。


    來博望城時,他豪情滿懷,如今心境當即蒙了塵,興許是方才那碗牛肉湯裏的雜質有些多,或許是別的原因。


    夜風輕柔,撲麵輕拍孤煜臉頰,他恍惚間又清醒了過來,隨意遇見一人,怎可亂了自己心境,道心未免也太過稚嫩孱弱。


    略微抬頭,直視顧雍雙眸,問道:“前輩言之鑿鑿,可有依據?”


    顧雍含蓄言道:“你曾以金線蛇膽補精益氣,強筋健骨,也曾以陰沉之水,沐浴身軀。”


    孤煜風中淩亂,原來世上真有高人,可一眼望穿他人古今未來。


    顧雍又道:“胡言亂語,小友莫要當真。”


    孤煜謙卑淺笑道:“前輩所言,句句屬實,是我有眼無珠,還望前輩見諒。”


    若是神棍,不可知曉他具體往昔,他自知自己身子單薄,口袋裏無多少餘銀,也不值得別人對他仔細調查。


    孤煜誠然道:“前輩可還收徒?”


    “我誠心誠意,隻是在此間氛圍,顯得儀式潦草,我深感慚愧。”


    說到這裏,孤煜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對未來無力,對當下無力,一心照明月,明月照大江,唯獨不照他。


    顧雍故作沉思之狀,精妙言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該多言,興許是今夜我興致頗高,恰好遇見了你,口舌亂了分寸。”


    “或許冥冥之中有定數,或許隻是偶然。”


    “可惜啊,我們這一脈不修魂術,你主攻魂術,我倒是可以給你引薦一個好去處。”


    孤煜心想,這般高人所引薦之地,豈是凡夫俗子可去之所?


    正當他打算詢問究竟時,攤子掌櫃傳來了一聲吆喝,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上了桌,一碗是顧雍的,一碗是顧雍身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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