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古樸的庭院裏,積雪被清掃幹淨,屋子裏幹淨整潔,小廚房那裏正在煮肉,張本初與成才兄弟兩人正在桌上手談。


    這難得的平靜,使得猙獰的時光溫柔了些許。


    有些秘密是張成才不知道,比如諸多陣亡的將士們,是再無重逢之日,張本初知曉諸多熟人已經被公子安頓在了靈族某個安靜平和的小鎮裏。


    “成長總是伴隨著傷痛,隻是這樣的傷痛,有些直接,有朝一日,你會習慣這樣的傷痛,到了那個時候,要記得仍舊保持內心深處的善良,不可輕易做出屠城築京觀的惡事。”張本初耐心講解道。


    戰爭無疑是殘酷的。


    一開始,本初想要成才在後方穩穩當當的成長起來,可以照顧家裏人,也能替張本初撐起一座小小的門庭。


    可成才修行劍道,雖說染血不足數,可心思是很難定在後方的。


    本初也默認了這樣的局勢。


    男兒渴望在沙場上建功立業,無可厚非。


    隻是近些日子的成才,著實萎靡不振,精氣神衰敗,他也並沒有在戰場上落得一個元氣大傷的結果。


    痛苦與思念一直伴隨著成才。


    “我知道,可心理還是很難過。”


    “每當我出現在那些遺孀麵前,我都心中有愧,無法抬起頭來做人。”成才難受道。


    安撫遺孀一事,便落實在了成才身上,送撫恤金,送過年所需的糧油大肉,以及衣物,這些事其實可以安排一個親信去做,但成才始終是親力親為,從未覺得有所厭煩。


    多希望有一天可以迎來和平歲月。


    忽然間,張本初感到一道熟悉的氣息進入了這間院落,下一刻,宇文君便到了。


    看見正在手談的兩人,宇文君表情微妙。


    兄弟兩人連忙起身鞠躬行禮,宇文君搖了搖頭道:“無需多禮。”


    成才見狀,識趣的退下了。


    宇文君順勢坐在了成才方才的位置,繼續與張本初手談。


    宇文君親至,本初略有些坐立不安。


    有些事本初心中有數,塞北城一戰,本初雖然打出了恆昌大軍的威風,可尺寸並未拿捏好,如果稍微聰明一些,就可以少很多無畏的犧牲。


    之前的棋局成才落入下風,隨著宇文君成為執棋的人,落下幾子後,也未能扭轉頹勢,這一局,張本初勝利在望。


    宇文君道:“你應該知道我今日為何而來,而非將你傳至恆昌殿。”


    張本初心裏咯噔了一下,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張本初便沒有解釋,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對與錯有時的界限實在是太過於模糊。


    宇文君道:“打出了血性自然是一件好事,可你的戰法,實在是過於勞民傷財,須知,這一戰並非我們的主戰場。”


    “我不能說你是對的,也不能說你是錯的,如今恆昌大軍風評口碑甚是不錯,而你自己,卻成為了諸多遺孀心裏雖怨恨的對象。”


    “你的實戰能力已然初步成型,往後的戰役需要更加謹慎穩重,不要去打毫無意義的硬仗,盡管是到手的軍功與名望,也需要不屑一顧去看待。”


    “想要成為一代名將,大量的實戰經驗是一迴事,但最重要的是你的人生境界可以攀升至哪一步,平日裏多讀讀道德文章,道德文章用來幹實事雖說百無一用,但修身養性是足夠了,當下你的銳氣有些太重,早晚都會傷及自身。”


    張本初聞後,想起了昔年在白鹿書院裏的時光。


    往事曆曆在目,所幸當下還在一起。


    宇文君又說道:“你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獨立思想,我也並無能力對你指點迷津,切記,你在這個位置上,你便不是你自己。”


    落下一子後,宇文君徹底潰敗,張本初還未反應過來,宇文君便已消失不見。


    很久了,都不曾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張本初覺得有些遺憾。


    迴到恆昌殿後,宇文君便直接傳來了井寒清。


    明日之宴結束之後,局勢看似大好,卻讓宇文君的心裏有了裂痕,故而當下的內政一事,不得不讓宇文君謹慎起來。


    對於井寒清的術算才能,宇文君自然是不會懷疑,近些日子安頓後方,已讓內閣成員筋疲力盡,可這些遠遠不夠。


    將士們陣亡一事,成為諸多人心頭的一層揮之不散的陰霾。


    不同於人族軍方,恆昌軍伍這裏,一旦陣亡之後,便很難得到有效的補充,如今兵馬才是最值錢,以恆昌宗當下財政,倒是可以進行少量的招兵買馬,可少量兵馬的補充,於恆昌宗而言,也並無多少裨益。


    宇文君開門見山道:“你有多大把握,半年之內,湊夠一萬兵馬?”


    身為八顧之一,自當是文武雙全。


    井寒清麵露難色,有所遲疑道:“四成。”


    四成,已是井寒清的極限,更是恆昌宗的極限。


    人族兵馬不夠用,尚且還要從靈族遠道借兵。


    宇文君對於這個結果不算意外,輕聲道:“當下尚無戰事,一來養精蓄銳,二來同張本初暗中招兵買馬。”


    “此事同郭氏家族無關,也和高誌無關,隻在你們之間。”


    井寒清見宇文君神色凝重,也並未多問,隻得乖巧點頭。


    高誌與郭盛和兩人,手中兵馬暫時夠用,若是繼續替他們招兵買馬,北方的郭氏家族難免有些不好做人。


    如今北方世家需要消停,不可有過激之舉。


    細微的把柄,對於某些人而言,便可大做文章。


    宇文君微微示意,井寒清就此告退,思來想去之後,宇文君再度橫渡虛空,返迴玉溪鎮的老家。


    半山莊園裏,娘親玉秀於道場裏打坐,察覺到自己的寶貝兒子迴來了,玉秀瞬息之間來到宇文君近前,露出一臉欣喜神色,燦爛如花道:“怎麽是你一個人迴來了?另一個人呢。”


    宇文君並未迴複,自顧自走到了裏屋裏,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見兒子神色凝重,玉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若非大事,兒子不會流露出這般神色。


    “到底發生了何事?”玉秀小心翼翼的問道。


    宇文君凝望向娘親,輕聲問道:“對於自己的兒媳婦,你是如何看待的?”


    玉秀聞後,微微一怔,也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


    稍微一想,便知曉宇文君今日為何而來。


    “自然是很優秀,看樣子你們終歸還是走到了岔路口?”玉秀無奈道。


    女帝傳人,自然會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絕不願意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庸,這場相遇,隻是青春年華裏一個美麗的意外罷了。


    有時候想想,曾經愛過就好。


    宇文君道:“還是瞞不住娘親,的確是走到了岔路口,但還沒有到分道揚鑣的那一步,不過往後的夫妻感情,也會越來越淡,她以為我不知道,我也裝作我不知道。”


    “這的確有些累,我見過師尊大人,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讓我重新物色一位新的龍族王妃,在需要的時候便粉墨登場。”


    “此事雖未成為我的心病,但或多或少影響到了我的心境,嶽父嶽母暫且居住在玉溪鎮裏,還望娘親可在潛移默化之間完成切割一事,不要傷了顏麵。”


    若是尋常夫妻,自然還有勸和的可能。


    可宇文君與景佩瑤,不是不和,隻是注定無法長久。


    兩人心裏都有各自的位置,可在波瀾壯闊的人生歲月裏,兩人的感情,也不過是一朵讓人記憶略微加深的浪花罷了。


    玉秀看著兒子,難為情道:“我這裏倒是好說,你怎麽辦?你的嶽父嶽母很喜歡你,忽然走到這般田地,那兩口是很重感情的人。”


    宇文君無奈的摸了摸額頭,這也是令他頭疼不已的事。


    此事無法站在政客的角度去解決。


    “後續再看,車到山前必有路,娘親這裏便有勞了。”宇文君道。


    玉秀也無法指點迷津,看著眼前的兒子,她到也沒有生出憐惜之意,世上並無多少人真的可以擁有青春歲月裏的小美好。


    且這世上,也並無多少兒女真的是孝順的。


    有些時候,人來人往,隻是尋常。


    玉秀看著略顯疲憊的兒子,輕聲道:“不妨多留一會兒,給你煮飯吃?”


    宇文君嗯了一聲,自顧自笑道:“可惜這一次武宓沒有和我一起迴來,不然她也可以吃上一頓。”


    玉秀好奇問道:“你覺得武宓知曉此事嗎?”


    宇文君道:“暫時還不知曉,但以武宓的聰明才智,無需太久時間便會知曉,不過那時,她也會裝作不知曉,且默默的支持我的所作所為。”


    “對了,我想要設下暗龍諜網,以淩玉卿為首,日後主要遊走於之地。


    “對於玉卿,還望娘親多有寬容。”


    “她對我很真,也因此,我時常感到對她心中有愧,且從風水玄學一事上而言,她是我的伯樂,助我找到第一片起源晶片。”


    玉秀心裏是看不上淩玉卿的,血脈之力相差甚大。


    兒子既然有此意,娘親也無法按照以往的目光去看待那隻狐狸。


    玉秀道:“知曉了,後續我會給她傾斜一部分資源。”


    “雖不會將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但至少也不會是外人。”


    “暗龍一事,我掛帥,那隻狐狸實幹,說起來也算是袍澤了。”


    宇文君會心一笑道:“讓娘親操勞了,心中甚是過意不去,也是以往的我太過於注重自己的個人能力,太想要將所有的一切都擔在自己的肩頭,如今細細想來,那個時候也不過是年少無知又自以為是罷了。”


    玉秀聞後,故作生氣的伸出纖纖玉手,彈了宇文君一個腦瓜崩。


    “說什麽傻話呢,無論是誰,都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至少那個年紀,你心思純粹,眼神清澈,要學會敬畏過去的自己,隻有這樣,才能去敬畏往後的自己。”


    “自責無需太長時間,但要永遠銘記。”


    宇文君乖巧點頭,心裏莫名輕鬆了很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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